伏羲八卦,举八卦,即六十四卦全具,盖省文也。汉人不明乎此,乃妄生文王重卦之论。 虽为哲学思想之深源,而在太古占卜盛行,余推想古《易》卦爻之取象,当采自占卜家。古《易》,谓伏义之《易》。 伏羲之于象虽寓有哲理的意义,而古易犹为占卜之用,可知古《易》象犹未能扫尽占卜家遗意也。至孔子作《周易》,始完全断绝术数,而纯为哲学思想之大宝藏。虽作假象以显理,假,犹藉也。显者显示。象犹譬喻,昔人已言之。孔子《周易》之作,盖假藉譬喻,以显示其无穷尽而极难言之理道,(此云理道系复词,犹言理也。)此其文体极殊特,扬子云拟之,已不无东施效颦之诮。 其意则欲引人以即物穷理而自得之耳。学易者切忌胶滞于象。佛氏有一喻:喻者,譬喻。 愚夫不识月,我为彼伸一指指月,上指字,谓手指;下指字,犹示也。 欲令彼观月。欲令愚夫观月也。 而彼但观指,终不观月。此喻妙极,亦痛极矣。汉《易》胶滞于象而不穷理,犹愚夫观指不观月也。故汉《易》行,而孔子之《易》亡矣。王弼扫象,伊川继之,皆有特识。而后之攻弼者,则诋以野文;短伊川者,则讥其不通象而妄扫。余以为,扫象者扫夫胶执于象,而不穷理者之锢习耳。若直谓象可扫,岂非大妄,伊川、辅嗣何至出此?孔子作《周易》明明假象以显理。如《干》取象于天,何耶?干为精神。精神之特征是有大明与健动诸德性,故以天为《干》之象。易言之,即以天之昭明与行健,比喻精神。以此比喻,开示人,而斯理乃可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切实体会。举兹一例,他可准知。 今若扫象,又何由悟孔子之《易》乎?汉人胶滞于象,流于琐碎与穿凿,真不知有穷理之事。王弼、伊川扫此锢习耳。然弼淫于老,伊川亦有未弘。《周易》一经亟须新疏。汉《易》言象,颇有可资之以推见孔子奥义者,是不可弃也。余昔有意为《大易》《广传》,自度老病,难以图成,尝欲集青年好学者十人左右,成一小学团,共同研究若干年,当不至无成也。奘师译佛典,译场先养众才。温公成《通鉴》,史局广征群彦。余诚不忍《易》道湮塞而弗彰,所志未逮,不能无望于来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