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保尔·海泽Ctrl+D 收藏本站

那座撼动天地的老维苏威火山终于厌倦了安静的睡眠,突然醒了过来,勃然大怒地点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把四面八方的夜空都点亮了。最后,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紫色中,包括——

“卡普里岛的码头

白天的那不勒斯和梅盖利纳港口。”

——在这片恐怖的火光中,采葡萄的穷人们所住的小屋也完全变红了,小屋后的小院里有水井,水井里的水在不断地冒着泡泡。一个深谙前兆的人完全能够依靠这种被狭窄石壁围起来的泉水所冒出的泡泡、水蒸气,以及不断冲刷着地下城的海水预测到火山爆发的强烈程度,而且精确度都差不多。

同样地,有一种“光”的变化也是可以预测的。这种“光”是从一些不朽的功勋和苦难中发出来的——这些功勋和苦难完全可以改变世界,然后又从普通人的生活中反射了出来;如今,探寻能预示战场上变化的前兆固然不容易,但若想要找到那些后方的家庭和房屋的变化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任务。

从心理学的角度去研究战争——比如,我们可以研究一下哪些人适合完成上文提到的这项任务——可以让人们看到勋章的另一面。当小说艺术正在微微倒退的时候,他的大哥“史诗”却穿上了亮闪闪的盔甲,带着叮叮当当的武器,再次走上了世界舞台。此时,个人的命运已经与国家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如果我们的朋友还在忙自己的事情,还在想着自己的目标和责任,考虑着自己的利益,那他们给读者留下的印象可就不太好了。不过,通过安杰莉卡的信,我们已经知道,他们每个人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能力准备好了。但遗憾的是,这封信的作者却没有和时代同步。

以前,他们远离所有世俗的尘嚣,完全沉浸在艺术中,过着伊甸园般的生活。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追求“美”,他们觉得只有“美”才是完美的,才有资格存在于人世间。现在,这种生活完全被毁掉了,他们不得不面对残酷而无情的现实。但安杰莉卡从来没有抱怨过。在如今这样的危机时刻,她很了解历史性事件的重要性。一句古话说得好:要爽爽快快地去做必须做的事情。当她发现,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人像其他人一样都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力量之后,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愉悦和激情。

尽管如此,尽管她一直都很勇敢,尽管在长期的磨难中,这种英雄气概支撑了很多比她还柔弱的人,但她的心里却无法维持这种英雄气概。

和罗森布施告别的时候,她还表现得很坚强。她觉得在离别的时候不应该让爱人的心太过沉重,而是应该以身作则地向他表明,每个人都应该面带微笑,慷慨地把自己最渴望的愿望作为祭品献给祖国。但在此之后,“Pœte,non dolet(拉丁语:佩特,我的心不疼。)[公元42年,罗马帝国的行省总督斯克里波尼阿努斯发动叛乱,最终失败被杀死。参加叛乱的凯基纳·佩特被押解回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前10年-公元54年)要他用匕首自杀,但他怎么也做不到,他的妻子阿里亚夺过他的匕首刺死了自己,死之前把匕首递给丈夫,说了这句话。曾经记载庞培城末日那天维苏威火山爆发情况的学者小普林尼把这个故事记在了他的书信集里。]”这句话却开始疯狂报复她。他走之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这时她开始责怪自己离别的时候不应该装得那么冷酷、严肃,那么不像女人,很可能会把这位敏感的好友给吓跑,而不是把他拉得靠近她一些。于是,她立刻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第一次毫不保留地向他坦白了对他的爱意。她用一种很感人的语气请求他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又把自己知道的治疗风湿病和脚伤的所有处方都写在了信里。她还要求他至少一周给她写一封信。

于是,在这之后的每一周,她都能收到一封信,这些信似乎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除了收信,她只是例行参加一些女性组织举办的慈善活动,或者自己去做慈善。平时,她是不会去拜访那帮朋友的,只有收到前线来的信时,她才会跑到老舍夫那儿,把罗森布施和埃尔芬格的近况告诉这位老人。此时,她的脸上闪耀着喜悦的光芒,非要老舍夫在地图上给她指一指心上人的位置,这幅地图是罗森布施留给老人的。而对于其他事情,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而且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幽默感。

只有在谈到狙击手和那些背叛祖国的人时,她才会高兴地开开玩笑。因为,虽然她亲自在罗森布施的袖子上缝了一个红色的十字,但她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法国人会袭击心上人,会把他掳走,然后虐待他,甚至杀死他。这时,她就会不断地咒骂高卢人的民族性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能证明她胆小、怕鬼(尤其是在晚上)的事情,然后和大家一起开怀大笑。回家的时候,她的心情就会变得轻松一些。

战争期间,她一直没有碰过画笔,而且大家对花卉类的作品也没兴趣了,所以,画布就省了下来。她自己也宁愿把它们剪开缝制点儿东西,而不是把颜料浪费在上面。

她从来没让别人看过她那贴心爱人的信,她觉得这些信又不是报纸,这些可是情书啊,所以只能归她所有。只有一次,她说服了自己,把其中的一封作为圣诞节的惊喜礼物寄给了在佛罗伦萨的朱莉。朱莉知道,除了这封代表爱情和生命的信件外,她是不会让别人看其他更珍贵的东西的。她给朱莉解释说,这封信里有一首带韵律的、很有趣的诗歌,读起来如他以往的那些诗歌一样轻松,但没有它们温柔。她说,信里其实还附有一篇散文,在这篇文章里他才提了一些很私密的事情。就像埃尔芬格说过的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爱得越深,爱情诗就会写得越差劲,她的爱人就很小心,在情书中没有用韵律。对于这一点,安杰莉卡从心底里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