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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进城去待了没多久时间。有人告诉阿克辛尼雅说他进城是到公证人那儿去立遗嘱的,说他已经把布乔基诺,就是她烧砖的地方,留给他孙子尼基福尔了。她得到这个消息是在早晨,那时候老头子和瓦尔瓦拉正坐在门廊附近一棵桦树底下喝茶。她就关上铺子的正门和后门,把她所有的钥匙收在一起,使劲往老头子的脚边一扔。

“我再也不给你们干活了!”她大声嚷着说,忽然放声痛哭。“看来,我不是你们的儿媳妇,而是雇工!大家都笑话我,说:‘瞧,齐布金家找了个多好的女雇工!’我可不是你们雇来的!我既不是叫花子,也不是什么下贱货,我有爹有娘。”

阿克辛尼雅跑进厨房,那儿正在洗衣服。只有丽巴一个人在洗,厨娘到河边用清水过衣服去了。洗衣槽里和炉子旁边的锅里冒着热气。厨房里闷热,由于弥漫着水蒸气而昏暗。地板上还放着一堆没洗过的衣服,尼基福尔躺在这堆衣服旁边的一条长凳上,举起他那两条小小的红腿,这样即使摔下来,也不会摔伤。阿克辛尼雅走进来的时候,丽巴正巧从那堆衣服里拿出阿克辛尼雅的衬衣放进洗衣槽里,已经伸出手去拿桌子上摆着的一只盛满开水的长柄勺。……

这时候敞开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往院子里瞧。

说罢,阿克辛尼雅就抓起那个装满开水的大水勺,往尼基福尔身上一泼。

老头子生平从没骂过或者责罚过他的子女,甚至从没想到过他家里的人会对他说粗鲁的话,或者做出不恭敬的举动。这时候他怕得很,就跑进房去,躲在立柜后面。瓦尔瓦拉慌得什么似的,站也站不起来,光是挥动两只手,好像在赶走蜜蜂,免得被蜇似的。

当院的几根绳子上晾着衣服,她一把拉下她那些仍旧潮湿的裙子和短上衣,丢在聋子的胳膊上。随后,她大发脾气,在院子里那些晾着的内衣旁边跑来跑去,把所有不是她的衣服都扯下来,丢在地上,用脚踩脏。

她没有擦眼泪,满含泪水的眼睛紧盯老头子,那双眼睛带着凶光,由于气愤而歪斜。她的脸和脖子一齐涨红,绷得很紧,因为她用足了气力嚷叫。

丽巴瞧着她,惊慌失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忽然瞅见阿克辛尼雅落到小孩子身上的目光,就蓦地明白过来,周身麻木了。……

“随人家来看吧!”阿克辛尼雅嚷道。“我要让你们丢尽脸!我要叫你们让羞耻活活羞死!我要叫你们趴在我脚跟前求饶!喂!斯捷潘!”她招呼聋子。“咱们马上回家去!咱们去找我的爹娘,我不要跟囚犯们住在一块儿!收拾一下就走!”

“拿过来!”阿克辛尼雅说,仇恨地瞧着她,从洗衣槽里抽出衬衣来。“不准你碰一碰我的衣衫!你是囚犯的老婆,应当识相点,应当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我不愿意再给你们卖力气了!”她接着说。“我累死了!讲到干活儿,讲到成天价坐在店里,讲到深更半夜偷偷出去私运白酒,那就都该我做;可是讲到分地,却只分给那苦役犯的老婆和小鬼!她是这儿的女主人,太太,我成了她的女仆!那就索性把样样东西都给她,这囚犯的老婆,让她活活噎死才好,我呢,回家去!你们另外去找傻瓜来吧,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

“嘿!好一个娘们儿!”门口有人说。“居然有这样的娘们儿!她撒泼,好厉害!”

“啊,圣徒!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害怕地嘟哝着。“她在嚷什么呀?唉,啧啧。……人家都听见了!小声点吧。……唉,小声点吧!”

“哎呀,圣徒啊,拦住她吧!”瓦尔瓦拉哀叫着。“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把布乔基诺给她吧!为了基督的缘故,给她吧!”

“你夺去了我的地,那我就给你点厉害看看!”

“你们既然把布乔基诺给了苦役犯的老婆,”阿克辛尼雅接着叫嚷道。“那现在索性把样样东西都给她就是,你们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滚你们的蛋!你们这儿的人是一帮土匪!我看得多了,我看够了!你们抢劫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管老的还是少的,你们一律抢劫,这群土匪!是谁没有领执照就卖酒?还有假钱呢?你们的箱子里装满了假钱,所以现在再也用不着我了!”

这以后,厨房里发出乌克列耶沃村人从没听见过的一声尖叫,谁也不相信像丽巴那样一个又弱又小的人儿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接着,院子里忽然静下来。阿克辛尼雅默默地走进正房,唇边带着她平素那种天真的笑容。……聋子不断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双手抱着衬衣,然后他一言不发,不慌不忙地重又把一件件衣服挂起来。在厨娘从河边回来以前,谁也不敢走进厨房去看一看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