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清张Ctrl+D 收藏本站

这位教尾山武次郎识字并给他讲解性交解剖图的夏秋先生,在印刷作坊干活不到三个月就悄然离开了。不久,一位便衣警察登门告知,夏秋在一天深夜袭击了一名过路的女性,强奸未遂,后因对方同意私了才逃脱了被警方拘捕的厄运。这件事被印刷作坊的工人当成谈资笑料整整戏谑了三个月之久,排字坊平时气氛紧张而压抑,只有谈论这种事的时候工人才会一哄而起,哈哈大笑。在众口一词嘲笑戏弄夏秋之际,只有尾山武次郎一人坚持认为夏秋的悲剧与那间浴室,尤其是少妇的裸体不无关系。

因为,玻璃浴室、鸳鸯浴以及少妇裸体等给少年尾山武次郎的心理也落下了阴影——一次上夜班时,他把一个在拆版间做工的笨拙小姑娘哄骗到储物间猥亵了一番。整个过程紧张而慌乱,他根本来不及品尝男女之欢的滋味就草草收兵。这位十七岁少女尽管大脑反应愚钝,但在男女私情方面却毫不逊色,她很快黏上了尾山武次郎,之后,频频为他带来好吃的盒饭,还给他买点心……这件丑事终究没有逃出工人们的眼睛,领班臭骂了尾山武次郎一顿:“臭小子,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竟敢玩弄人家姑娘……”。尾山武次郎待不下去了,丑闻令他只能选择离开。这次仍是老套路,到店里毛遂自荐——自称是一名高级的专业排版工。

他去了富山县高冈市的一家印刷作坊。

时年尾山武次郎十九岁。

新老板坚持按货论价,要先看手艺再定工资,这让尾山武次郎忧心忡忡起来——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金泽印刷作坊当学徒的经历让他获益匪浅,他的排版技术日臻成熟,凭手艺吃饭已经没有问题了——这次,尾山武次郎的住宿条件大为改善,新老板为他租了宽敞的住房,房东是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妇,没有孩子。

这是尾山武次郎有生以来第一次住单间房,一种海阔凭鱼跃的自由感让他兴奋无比——多好啊!世界的大门从此敞开,尾山武次郎开始飞向人生幸福的云端。在富山县高冈市的这段日子他见识大涨,经历了人生中的宝贵阶段。比如,他从宫田和荒川的身上了解了流动手艺人的生财之道,从房东老婆的身上品尝了女人的滋味。

印刷业的发展和真正有手艺的排版工人的紧缺,使得所有印刷厂都出现了“用工荒”。年轻人都幻想着进入轻松赚钱的行业当一名穿西服坐写字楼的白领,没有人愿意静下心跟着师傅学技术。于是,排版工人成为了一个流动的群体,兼职于大大小小的印刷厂,辗转于全国的各印刷企业,是一群不受拘束的自由职业者。在昭和初期已经灭绝的流动手艺人群体,战后居然陆续复活,而且焕发出勃勃生机。

战前年轻人多,战后老年人多。手艺人没有资金也没有能力开店,只能靠手上的活儿吃饭,一招鲜,吃遍天,他们会囿于自己熟悉的行业干到地老天荒。

二十五六岁的荒川是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作为流动手艺人,他是在尾山武次郎到这家印刷作坊入职的一个月后辗转而来的。他带着老婆孩子到处流浪打工,据说东日本一带大部分的印刷企业他都工作过。他技术好,出活儿也快,但要求提前预付工资的条件却让老板们心中不快,因此在每家印刷作坊干的时间都不长。他患有胸痛的毛病,近来越来越严重,为了养家糊口却不得不在尘土飞扬的印刷车间里忙碌——手艺人的悲惨境遇让尾山武次郎的理想开始动摇。

宫田,三十二岁,一个性情稳重的流动手艺人,他那张带着童稚的圆脸常显出悠然自得的神态。遗憾的是他的技术不太好,老板给的工钱不多,老婆和孩子也无法跟随在身边。作为一名靠卖手艺糊口的工匠,手艺不好必定会被人瞧不起。不过,宫田知识渊博,喜欢读书,每天他总会清晨到厂里,在那里看一会儿报纸;午休的半个小时里宫田也会充满激情地对那些蹲在沾满油垢的地上吃饭的工人们大讲政治、哲学、艺术等。一天,他颇为豪放地断言:“宗教是一个比任何行业都要赚钱的行业,我们没有创业资金,要想发展就创立一个新的宗教并且成为大师,一定会发大财。”

三个月后,宫田离开了那家印刷作坊。本身手艺就不好,老板也没有挽留,其他人倒是议论纷纷:“凭他那拙劣的手艺,去哪儿也待不长。”

又过了两个月,宫田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禅宗大师出现在尾山武次郎的面前。

此时的尾山武次郎已今非昔比——他已经在房东老婆的身上完成了男人的嬗变。

房东的老婆四十来岁,她的工匠丈夫每天上班很早,待她服侍丈夫吃完早点并送丈夫出门后,恰好是尾山武次郎起床收拾、准备上班的时刻。一天,尾山武次郎正欲出门之际,那女人拦住他说:“我肩膀很痛,你有力气,给我揉一下吧。”女人穿着睡衣盖着被子趴在床上,裸露的丰腴肩膀由尾山武次郎坐在床旁用力揉着,掀开一角的被子散发的一阵阵混合女人体味的幽香撩拨着尾山武次郎的神经。“天好冷耶,你躺下暖暖再走吧?”说罢,她翻身一把掀开被子,一股更加浓郁的女人体香直向尾山武次郎扑来……

从此,每天早上工匠前脚刚走,尾山武次郎后脚就钻进了他老婆的被窝,两人在尚留有工匠体温的被窝里颠鸾倒凤,极尽衾枕之乐。

尾山武次郎从工匠女人那里学来很多闺房秘术,品尝到了莫可言喻的快感,但他却不能忍受她那暗淡的皮肤、朝天的鼻孔和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于是,每当云雨之际,他总是紧闭双眼,在脑海中拼命想象着金泽印刷作坊的那两个女人裸体,不管是老板娘还是弟媳妇都行,总之替换着来。工匠的老婆不知所以,只以为他是害羞,不由感叹道:“还真是个没尝过女人的单纯少年啊,好可爱啊。”

工匠没有察觉任何蛛丝马迹,每到夜晚夫妻生活照常欢娱。对于尾山武次郎而言,连趴在二楼边缘偷听的兴趣都没有一丝一毫,更别说怀有嫉妒之心了——他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等待着第二天早上到二楼继续跟工匠的女人鬼混。

鱼水欢情的日子天衣无缝地过着。

一次,工匠承包了偏远地区的一项工程,将连续三天不回家。女人于是让尾山武次郎索性请假休工,在无人打扰的屋子里,两人缠绵悱恻、如痴如醉,热烈、贪婪,不觉满足也不感困乏,她夸赞他技术日渐娴熟,爱慕他那比她丈夫更健康的体魄;她毫不害臊地抓着武次郎的手放在她的身体,给他示范摸哪里搓揉何处自己会有何种反应;她教给他与丈夫常做的体位,甚至和他尝试一些更加变态的技巧;性行为已到了变态和疯狂的地步,以至于几年后尾山武次郎对人说:“幸亏那女人长得丑,要真换成个美人儿,我对她产生了感情,怎么舍得把她当成发泄欲火的玩物来肆意蹂躏呢?”

两个色中饿鬼毫无餍足地折腾了两昼夜后,掏空身子的尾山武次郎开始发烧,竟发展成肺炎。印刷作坊上班肯定是去不了了,躺在家里的武次郎由工匠老婆跑来跑去地照顾,她连工匠回来也不回避。丈夫一出门,这女人便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我来帮你的身体降温吧!”说着,她赤裸的身体抱住尾山武次郎滚烫的身体,对病榻上的他示范新的快感技巧。武次郎仰面躺在床上,观看女人体液湿润的部位,领略她所展示的各种技巧,掌握其中要领。

然而,让工匠老婆始料未及的是,一天,宫田带着他的宗教前来探望病床上的尾山武次郎了。女人慌忙收拾好了床铺周围,但始终消除不了女人的气味。宫田脱下外套,露出干净但像二手货的棉布和服在床边正襟危坐下来。他开始布道——人世间所有的病痛都是前世作孽的结果,病人并不知其中缘由,只有掌握了神术的使者才能驱赶病魔,病人才会自然痊愈。

当然,宫田的床边演讲如果概括成这样的三言两语,完全不能体现宫田的口才,也是对他的不敬。一般来说,他演讲的套路通常是:渊博的学识+富有哲理的格言警句+媒体报道的世态新闻的例子(间或穿插古典故事)+气定神闲的表情,这样使得他口若悬河的演讲生动有趣,发人深省,并且带有一抹神秘的色彩。

三天后,宫田离开了。

工匠老婆心中怅然不快,千咒万骂宫田耽误了她的好事,打搅了她与尾山武次郎的良辰春梦。武次郎一共躺了十天,而最后的四天是女人任意蹂躏,被迫做出各种体位的四天。“比起宫田那种忽悠人的宗教,这么做才能让你痊愈,只有全身心地享受肉体的娱悦才能让心灵变得纯洁,而纯洁的心灵又能帮助肉体恢复健康。”女人尽管没有说出这样话的水平,但她乱蓬蓬如巫婆般的头发以及低俗淫欲的表情却似乎提醒武次郎:“你的病痛并不是前世作孽所致,而是现世没有让肉体娱悦而造成心灵空虚的缘故”,等等。

之后,尾山武次郎流动去了名古屋的一家印刷作坊打工。

在那里,他见识了酒吧中的女人。

在廉价酒吧里召妓通常需要预支嫖资,而尾山武次郎却总是免费,他高超的床上功夫竟然让每个妓女都陶醉于肉体享受之中而忘了自己是在做生意,娴熟的技巧让妓女都不相信他年仅二十二岁。

不言而喻,这套本领归功于工匠老婆的言传身教。

当然,性病也如影随形。尾山武次郎染上性病,到近郊的一家小医院就诊,尿道肿胀只能依靠导尿管排尿。一天,当他弯身导尿时厕所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头向里张望。尾山武次郎吓了一跳,询问后得知这位中年妇女是来推销保险的。她朝里探头了两三次后说:“这种事你一个人不方便,我来帮你吧?再说你是个病人,别不好意思,也不要想歪了。”女人把尾山武次郎带到自己的房间,动作娴熟地给他处理好了。之后又做了五六回,排尿还是不流畅,这次,女人一手握着尾山武次郎的命根,娇喘着加大了力度,一手把自己的裙子也脱了下来……

一个月后,保险公司的秃头主任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那是他的女人。

女人没有因此而善罢甘休——只要丈夫不在身边就立刻跑到尾山武次郎的房间。于是,公寓的人经常见到一个大声叫骂的秃头男人提着木刀猛敲尾山武次郎房门的情景,周边一片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