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 论滥用国家权力,论无限专制的君主政体,论专制和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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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专制制度的定义

人人都竭力追求幸福,但只有少数人享受到幸福。没有自由,哪一个社会都不可能幸福;但是由于命运不佳,所以几乎所有的民族都呻吟在镣铐之中。一些幅员辽阔的国家也得听从少数凡人任意支配,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命中注定要靠这些凡人大发慈悲。不管我们把视线投向哪个地方——无论是冰天雪地的北方,还是气候暖和的温带,或是阳光灿烂的热带地区,我们到处看见人民都听从那些用铁腕统治人民的残酷的恶魔。千百万人民仿佛生下来只是为一个人的幸福而劳动。这个独夫自视为神灵,深信自己对人民(他认为人民是下等动物)也好,对社会(他的权力是社会授予的)也好,都没有什么义务。他设想:好像人人都同意他,好像创制最神圣的自然法只是为了向他的任性要求屈服——总而言之,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有权损害大家,而大家对此却连埋怨一声的权利也没有。

专制制度 ——这是一种以荒谬绝伦的贪心为基础的僭窃所得的政权,它似乎认为国王的任何意旨对社会都应当是法律。当这意旨并不公正时,这种政权就不外是暴政 。暴君是这样一种国王,他借暴力迫使社会听从自己的意旨,服从自己的不公正的任性要求,从而实现自己的独断专行的要求。要使做国王而不成为暴君,统治者就应当努力创制一些法律,不这样做那就简直是愚蠢。

差不多一切治人的人都希望对人民行使毫无限制的权力,但又非常害怕被叫作独裁者 或暴君 ;他们当知道自己戴上这种“头衔”的时候,又是多么不愉快啊!即使是在最腐化的国王手下,也有一些人受到他的赏识,分享他从压榨人民得来的好处,但是不许别人用他们应得的称呼来称呼他们。甚至连最腐败最糟糕的政权也总是能找得到信徒和维卫者。

另一方面,每一个心怀叵测的卑鄙小人都认为自己有权对那种遏制他的私欲或不赞成他的不道德观点的政府表示不满;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大发牢骚,说自己是在专制制度下过日子。不仅如此,还有人把最贤德的国王叫作暴君,只要这位国王不同意他的观点,拒绝向他的私欲、向他的宗教狂热、向他在宗教问题上的狂妄偏执态度让步,或者制止他的损害社会的行为。不道德的人把任何包庇他的违法乱纪行为、同意他的荒谬见解的政权当作合法政权,把任何尽力制止他这些言行的人当作暴君。为了弄清各种模糊观念,我们试图剖析一下暴政这个概念的真正含义。

2.论暴政

暴君就是滥用社会权力,旨在使社会服从自己的私欲,以私欲偷换法律的君主。一般地说,暴政就是以暴力为依靠的非正义行为。暴政不是各种政体中某一种政体的特点。在民主政体下面,人民也常会变成除自己的任性要求(这是任何人都能煽动得起来的)以外不承认有法律的不明智的暴君。有这样一个人,他把阿里斯梯德、米太雅第、西门驱逐出境,迫使苏格拉底服毒自杀,把弗基昂刑讯处死,虽然别人对他赞扬备至,我却把他看作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视正义的、惨无人道的暴君 (1) ;斯巴达人非常苛刻非常残酷地压榨希洛人 (2) ,我只认为他们是一群卑鄙的恶魔;最后,罗马元老院不仅压迫罗马公民,而且压迫帝国其他各地的居民,我也认为它只不过是一个征服其他许多暴君的暴君集团而已。

贵族政体多半是几个人勾结在一起以迫使其他一切社会成员服从自己私人利益为目的的一种暴政。威尼斯的国家宗教裁判官 也是一些暴君,他们受元老院委派,只要稍有怀疑,就对可能妨碍这些多疑的统治者执掌政权的人提出控诉并加以消灭。在混合型政府的统治下,如果分享最高权力的几个阶层之中有一个利用最高权力压迫其他阶层,暴政就可能产生。最后,在君主政体统治下,一旦君主利用人民授予的权力迫使法律服从自己不公正的要求,君主政体也会蜕化为暴政。

看来,只要公道原则不再统治社会,而不得不屈从个人的私欲,社会就要受暴政统治。

3.暴政的特征

社会能够据以认清暴政的特征是怎样的呢?根据哪些标志可以确定统治者是在滥用权力呢?凡是力图满足私人欲望,而不遵守自然法和不关心社会利益的政治——就是暴政。凡是利用人民为了自身的安全而委托给国家首脑的那种权力来奴役人民的政治——就是暴政。凡是企图用不法手段主宰臣民的生命、财产、人身和自由的政治——就是暴政。凡是毫无理由迫使人民流血和糜费人民财富的政治——就是暴政。凡是抹杀人类良心,强使人类听从自己的宗教、自己的观点、自己的成见和偏见的政治——就是暴政。统治者在本身利益需要时就采取强制手段使法律失效,使人民遭受摧残的政治——就是暴政。凡是剥夺有德有功之人所应得的奖赏,用以奖励无益有害之人的做法——就是暴政。最后,凡是违反人民意愿而力图统治人民的政治——也是暴政。

关于暴政的最重要的一般概念就是这些。社会在根据公道和理性的要求判断暴政或非暴政应当遵循这些概念。现在我们来看,所有国王都追求这种统治人民的权力,而人民一听见权力这个名称就害怕,可是尽管掌权的后果对暴君本身也都是非常危险的,而权力对于他们还是如此有吸引力,究竟是什么原因产生这种非常流行的权力欲呢?

4.论追求统治权

希望凌驾于别人之上并保证自己统治别人——这是自然的、人人所固有的倾向。这种倾向以人类的一切代表人物特有的爱己之心为基础,促使我们经常力图使别人为我们的福利劳动,满足我们的愿望,使我们得到快乐。大多数人都力图对周围的人行使全部权力。难道一家之内做父亲的人不是常常迫使妻子、儿女、仆人——一切依赖他的人忍受他一些最不公道的要求吗?任何不受理性和教育约制的人都是别人的自由之敌,他害怕别人享受独立,如果这样,他就会失去他希望得到的劳务和帮助;他觉得,势力最能迫使别人为他的目的服务。势力大过别人、又迷恋于本身自由的人,当事情涉及听命于他的人的自由时,他就常常成为暴君。人类有一半人不得不呻吟在另一半人的压迫之下。

每个人所固有的统治欲,使得每个人都反对别人爱自由和独立(这种爱能鼓舞别人向上,而且也是每个人的天性)。因此,各个社会成员之间就常常发生冲突。如果服从别人无益,即从这种服从中得不到他所希望的好处,那么谁也不会愿意服从别人。这样一来,人希求幸福竟会造成爱独立反而使自己蒙受牺牲的结果。不过这种情况只在一定条件下才出现,因为谁也不会无偿地放弃自然赋予自己的权利,谁也不愿意得不到好处而去服从别人。如果每个人都想保持自己的自由,那就每个人都会顽强地抗拒一切力图压服自己的人。力量或计谋决定着实现统治的欲望和保持自由的企图二者之间斗争的结局,其实这两种倾向同样是自然赋予的。

像个人与个人之间斗争一样,人民与人民的统治者之间也进行着斗争。每个社会成员都希望自由,整个社会也有同样的企望。可是各个社会成员的利益、欲望、思想却很难取得一致,这就妨碍他们联合起来,协同行动,把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对抗国王的任性要求——国王总是顽固地追求私人目的,并分化臣民以便轻而易举地迫使他们为自己的目的服务。

因此,人民和人民的统治者之间的斗争,双方力量总是十分悬殊的。事实上,国王擅自控制着全国的武力和财富,毫不费力地找到办法笼络那些胆小的和被收买的人参加自己的阴谋,这些人就卖身投靠帮助统治者去制服其余公民。人们的私人利益引起人们之间的不和,从而使人们忘记共同利益,私人利益又妨碍人们共同设法去制止统治者的蓄意侵犯行为。由于诸如此类的利害冲突,所以大地上能让有德之人安静地生活并享受生活幸福的国家是很少的,虽然有德之人深信,他们应该享受这两种幸福,他们永远不做篡权者的俘获物。

5.专制制度的起源

偶像崇拜把头一个雕刻家推倒在他自己创作的石像台座之下。宗教迷信把人民推倒在他们自己捧起来的统治者脚跟前。

不管国王及其亲信怎样努力把无限制的权力抓在手中,并剥夺其余人民的自由,如果他们不借助于人民的无知和迷误,他们也许永远不能完全奴役人民。世俗政权得到宗教迷信方面的支持,人民对仿佛主宰着大自然的无形力量的恐惧心理就是宗教迷信的基础。宗教迷信压制人类的理智,钝化人们的思维能力,迫使人民对自己理性所不容许的压迫现象安之若素。宗教迷信巩固和加强了暴力所造成的一切。可见,正是迷信造成这样的奇迹:对超自然力的恐怖心理大大增强了对暴力的畏惧心理。人民对于野蛮头领的残酷行为忍受惯了,对许可这种残酷行为的神灵就更加感到恐惧。

6.奴隶制度的来源

人们只是因为怯弱、无知和不理智才成为奴隶。如果自由在某些国家里占优势,那是由于那里最高权力听从理性指挥。因此,不应当单单把气候说成是奴隶制度的来源,在奴隶制度压迫下大部分人民都痛苦不堪 (3) 。利比亚酷热沙漠上的居民,亚洲肥沃平原上的居民,北方寒冷森林中的居民,同样服从被奉若神明的专制君主。虽然各民族的迷信方式大不相同,但麻醉人民,从而使他们始终处于无知状态和受压迫境地,则是各种迷信的共同特征。怎能设想,气候是民族受奴役的唯一原因呢?能不能断言,温暖过希腊人和罗马人的太阳,仿佛过去是那样热心地保护自由,现在却不肯用同样的光辉照耀他们的堕落的子孙后代呢?难道后代人的手现在就不耕种那些曾经洒过他们高贵祖先热血的土地吗?难道这些受凌辱的奴隶就不会用自己的脚去践踏光荣祖先的纪念碑吗?

不是的,人们之所以受专制制度压迫不是由于这种或那种气候。专制制度靠暴力和狡计侵入社会,靠暴力、靠欺骗、特别是靠迷信的支持才得以奠定基础。只有宗教迷信才能妨碍人们获取知识,阻止人们听从理性的嘱咐,只有宗教迷信能够迫使人们放弃原有的自然法,放弃自己的价值和不可剥夺的权利。宗教迷信用神的名义欺骗人们,迫使他们在国王跟前发抖。

7.宗教迷信的后果

只有被宗教神化了的胡言乱语才能迷惑热爱自由和经常追求幸福的人,使他们相信似乎掌握社会权力的人已从神灵那里获得奴役人民、使人民不幸的权力。有些宗教教义把神灵描绘成暴君的样子,使人们相信不公道的国王似乎就是神灵在尘世的代表。还认为应当彻底愚弄人们,使他们分不清行使权力和滥用权力,分不清法律和任性要求,分不清暴力和权利,分不清公道和不公道。不应怀疑,正是宗教麻醉了人民,才使国王能够用欺骗手段把一些专门害人利己的义务强加在不幸的人民头上,国王还硬说这是签订了协议的。国王深信,无论自然,无论理性,无论时间,无论民意,无论必然性本身,都不能取消这种阴险的协议。这样,国王就可以窃据权力,不受惩罚地充当不义之君,永远主宰人民的命运。胆怯的人民则很少敢于反驳天上的统治者,地上的统治者则利用天上的统治者钳制人民。

谎言向人们大声喊叫:“要毫无怨言地服从有权的人物,是怒气冲冲的神灵把他们安置在你们头上的。要压倒不驯顺的自然之声,因为它号召你们自我保存,允许你们保护自己,要求你们去寻求幸福。你们要放弃有罪的理性,希望它不要怀疑老天所推崇的权利。你们的血、你们的生命、你们的生活都属于一位由最高力量选来管理你们的凡人;他将有权使你们不幸,他是神灵报复的执行人,是至高无上之神愤怒的化身。你们甚至应该放弃埋怨自己命运的权利。如果你们因粗鲁无礼竟想怀疑这些预言,那么,你们在阳世将由火与剑治罪,在阴间将因为你们亵渎神灵而受永世折磨的惩罚。”

囿于偏见、疑惑重重的人忍辱负重地拖着身上的镣铐,强使理性沉默,压制改善命运的愿望,不是尽力减轻灾难而是害怕加重灾难;他们把这种由于不公正的统治者丧失理智和放纵私欲必然造成的灾难,看作是上天给予的惩罚,人们只应恭顺地承受。幸而遇到一个比较人道、比较理智的国王,他们就为此感谢神灵;如果不幸遇到暴君,他们就把他当作神的鞭子,当作天罚(因自己有罪激怒了老天)而诚心接受。这种人就变得越来越迷信,越来越糊涂。暴政和迷信几乎总是互相勾结、狼狈为奸的。

为什么大地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变得这样软弱和冷漠,这样神智不清和委靡不振,以致对他们经常遇到的灾难差不多完全无动于衷,其原因就在这里。

8.专制君主的骄傲自大

任何贪权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看成特权人物。经常享福的人心肠会变得冷酷无情,对别人的不幸会漠不关心;作恶而不受惩罚会使他胆子越来越大,为犯罪扫清了道路;事事得心应手就养成他目空一切的骄傲自大心理;最后他竟深信自己和在他面前低首下心的其他一切普通人不同,于是开始贱视人民。当他到了认为和他同类的人都微不足道、应该轻视的时候,怎么能使他关心人民幸福呢?他怎么会想到某件事情多亏人民呢?由于他不愁吃穿,对贫困毫无概念,所以他这种骄傲心理就越发加强了。凡是从来没有尝过患难之苦的人对不幸的人不会怀有怜悯之心,因为过惯幸福日子的人通常都是冷酷无情的。教育和生活习惯养成国王的冷酷无情态度,这样的国王应该怎样转变呢?那些在他小时候起就在他身边的卑鄙龌龊的谄媚分子,一味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他们的教导难道能够遏制他的私欲吗?从最娇弱的童年起,他就处在腐化堕落分子的包围之中,这些人喋喋不休地告诉他:他该拥有一切,而人民则什么也不该有。他听到的只是奴才们的话,这些奴才总是说他怎样伟大,而其他所有的人又怎样渺小;他见到的只是品行不端的宫廷官员,这些人总是教他学坏,希望从他的恶习中捞取好处;他也只听见教士的声音,教士总是使他处于无知无识状态,不知道自己的责任,并且用各种偏见邪说毒害他的意识;他除开宗教狂热病者灌输给他的东西以外不知道什么道德,而宗教狂热病者自己对道德也莫名其妙。他在自己周围见到的只是一些喝人民的血养胖的人,只是一些制造灾难而又向他隐瞒灾难真相的人。要有怎样一种难能可贵的意志力才抵得住这么多人以腐化国王为目的的联合攻势啊!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不变成骄傲而又冷酷的恶魔,那才是奇迹。如果没有那些阿谀谄媚之徒,难道地球上会有这么多暴君吗?

暴君们一意孤行,不知道自己对臣民该负些什么责任,这样就变成了臣民的顽固敌人,给臣民带来许多灾难。他们为了使自己的威望日益增长,就幽居深宫,使臣民像看不见神灵一样看不见自己。因为过于娇生惯养,所以他们精神委靡,头脑麻木,甚至连非管不可的政务也不动脑筋,只是一味纵情骄奢淫逸。为了满足闲得无聊的暴君的任性要求和大臣们的贪欲,为了维持王宫的富丽堂皇的、在不幸的人民看来是可耻的排场,许多国家陷于经济完全破产的境地。这些不知羞耻的统治者自称有权代表神灵,可是在神一切特征中偏偏忘记了善良、仁慈、公正这些特征。他们从小就习惯于厌弃人民,认为自己是超自然的生物,因而也就不会注意被鄙视的群众。似乎在每一个社会中都只存在他一个人,社会只为他一个人工作,而他对社会则什么事也不做。如果说这个暴君还记得社会的话,那是因为他要加重社会的灾难,要使人民所戴的镣铐更加沉重,还要想出阴谋诡计以增加社会的痛苦。

暴君本身骄傲自大,加上左右阿谀奉承,就使得暴君极端冷酷无情,他们既不爱惜臣民的生命,也不爱惜臣民的财产。他要窃取大权(什么力量也制止不住他要充当篡权者)时,就把人民看作普通的梯阶,以便登上他的虚荣心所指向的地方。他能够以极其微不足道的借口,挑起毫无意义而又那样残酷的战争,而一点也不觉得良心上的不安。在专制统治者治下的臣民看来,再没有什么事物比主子的狂妄要求更神圣的了。他们认为执行暴君的命令死也光荣,他们觉得有机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为暴君服务是最大的荣誉。他们一切行动都只追求一个目的——满足暴君的欲望。被侮辱和被损害民族的公民,其特点就是尽心竭力讨好统治者,或者听从统治者。遭受侮辱的人民满足虚荣心的唯一途径就是与暴君共谋浮云富贵。这个戴上染着敌人鲜血、也染着臣民鲜血的桂冠的暴君尽管获得胜利,但仍然会在弄得人烟稀少、民穷财尽、灾难频仍的本国土地上推行更加粗暴、更加肆无忌惮的统治。

9.专制君主的弱点

专制君主的善心常常比他的恶意对人民更有害。让无限制的权力落在办事不认真、意志不坚强的国王手里,纵然这位国王本身公正、善良而富有同情心,人民也不会变得比较幸福。在这种情况下,不论统治者是否知情,人民总是呻吟在受统治者委任的若干小暴君的压迫下。国王经过多年养成的优柔寡断和不负责任的作风,注定他只能听从某些宠臣的摆布。宠臣们使国王的善德变成无益的,并利用国王的弱点谋取私利。这些大臣念念不忘的是保证得到国王的宠信,使国王受自己的影响,同时尽力压制人民,实质上都是为自己打算。他们还以抬高自己身价为目的耍各种阴谋诡计,使民族成为这些阴谋诡计的牺牲品。在这种专制君主的统治下,真理和道德远离王座。社会财富只用来满足廷臣的贪欲,奖赏谄媚分子、懒汉和那些作为恩宠和奖品支配者的情妇。国家的力量被那些目光短浅、轻举妄动、随国王喜怒而浮沉不定的人不断地耗费殆尽。当无知和阴谋诡计可以解决功绩问题并分配地位高低的时候,谁还认真去选拔人才呢?战争打起来只为满足现世几个大人物的任性要求和虚荣心。在管理上没有任何制度,在计划上没有连贯性,在领导方面没有任何逻辑性,国家也就时刻成为大臣们阴谋的玩物,成为国王的玩忽职守的牺牲品。既然什么东西也遏制不住代表国王的人的不公道行为和狂暴行为,那么国王的一切所谓道德又有什么用处呢?

10.专制制度的荒谬原则

专制制度遵循的定则是:它的命令不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遇到抗拒,而且一般说它的权力永远不应该作出让步 。但是,难道向理性让步也是缺点,或者也是可耻的行动吗?难道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比顽固地坚持明显的错误行为更高尚、更值得赞扬吗?是不是有这样的国王,他认为如果诚恳地承认自己偶犯的错误在人民看来会比他坚持不义行为要可敬一百倍呢?不过,专制君主因为害怕人民轻视自己,就宁可坚持错误而受人民的仇恨。他们以所谓永无谬误的神职人员为榜样,死也不愿承认自己会犯错误;他们只愿自己的命令永不丧失神灵预言的绝对正确性。

虽然这些命令通常不过是私欲、阴谋和个人兴致的产物,不管它们产生哪些后果,不管这些后果多么令人难堪、令人可恨和多么自相矛盾,人们还是继续加以执行,并且认为它们是确定不移的。专制君主的权力从来不向正义低头,不向正义让步。在这种权力统治下,任何以专制君主名义出现的人都应获得支持;任何代表专制君主的人都同专制君主本人一样被看作是天赐心明眼亮的人;臣民胆敢埋三怨四,立刻就会被宣布为犯罪分子或叛逆分子。由于执行这种骇人听闻的政策,所以人民老是在掌权者的压迫下呻吟不已。可是掌权者还始终深信,不管他们怎样压迫人民,他们总能找到支持力量。在不公道的政府统治下,弱者和被压迫者总是无理。如果认为甚至连对小暴君的犯罪行径或荒唐行为也必须予以支持的话,那就只好宣布全民族的人个个都是叛徒。

11.专制制度的狂妄行为

专制制度统治的结果就是如此;完全不受法律约束的权力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如此。如果国王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凶残暴君,如果他为满足自己的不良嗜好故意使人民遭受苦难,如果他为了使人民害怕自己而愿受人民的憎恨,总而言之,如果他竟然无耻到了采取任何暴行而毫不脸红的地步,那还能期待什么!如果最高权力被掌握在一贯施行暴政的人手里,这种人为了使自己的臣民更顺从、更驯服,而使他们遭受不幸,那还能期待别的什么!如果最高政权落在好大喜功的征服者手里,他们仅仅为了夺取胜利者桂冠和为了攻城掠地,就不惜奴隶的鲜血,那还能期待什么!专制制度造成的所有这些后果,在国家由于因循守旧和长期被奴役而遭到削弱的时候就显得更加危险。因为不应该怀疑:专制政权不可能掌握真正的实力,不可能有内部统一,也不可能强盛,它的一切行动都受暴躁、任性和无知的支配。当权力落在残暴的政府手里时,这个政府的所作所为无不打上残暴的印记。法律、风俗、习惯几乎瞬息在变。一个人意志反复无常,而别人又非服从不可,在他的统治下就什么也无法稳定恒常。他的意志常常专注于破坏,破坏不当了,又去恢复旧样。国王一代复一代,总是不能保持同一个意向。权力无限的国王一死,人民的命运就立刻改变。新统治者根据自己的奇思怪想施政,使人感到震惊的意外事件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人民受这些意外事件的影响就不得不改变生活方式,不得不走新统治者指引的道路。在穷兵黩武的国王统治下,一切都为战争服务。如果国王是一个迷信的奴隶,那就人人都变得笃信宗教,或者装作笃信宗教。如果国王性喜奢侈豪华,人民就不得不累死累活,为此奉献自己的汗水。如果偶然遇到国王是个有教养的人,或者辅佐他的是个练达的大臣,那么无知的后继人、有妒忌心的或者无才能的大臣就会以使明君贤相的劳绩付诸流水和使一切反其道而行为光荣。如果国王趾高气扬,人民就会战战兢兢。如果国王懦弱无能,人民就会成为无政府状态的牺牲品。一言以蔽之,国家在专制君主统治之下永远不能创造出一个拥有稳定法制的政府的局面。

12.专制君主的势力是不牢靠的

不管君主专制国家的幅员怎样辽阔,不管它的军队人数怎样众多,不管它的财富怎样充足,土地怎样肥沃,长时间的经验证明,如果掌权的人缺乏理智,那么这些优越条件对人民也就毫无益处可言。可以把这种国家的暂时的成就比作一闪而过的流星,因为专制君主纵然一时显赫,但总是以一切行动遭受挫败而告终。军队是由奴隶组成的,而指挥军队的则是庸碌无能的宠臣。军人不受尊重,对军人的战斗表现除给以有名无实的空虚荣誉外,没有其他鼓励办法。国家的财富任那些挥霍无度的大臣去侵吞,任那些廷臣和交际花用来满足他们无穷的贪欲和维持穷奢极侈的生活方式。奖赏不颁给真正应该受奖的人,却颁给那些下流的逢迎献媚之徒,因为他们能够不知羞耻地吹捧和奉承腐化堕落、无德无能的统治者及其左右人物。有才能、有道德和有知识的人不受重视,得不到拔擢,甚至会遭到迫害,这是因为专制君主及其所依靠的人都不理解他们的价值。有才能的人只会使专制君主手下喽啰们心里发紧和窘迫不安。有才智的人会使庸碌之徒相形见绌,难道嫉贤妒能的庸人会去保护才智之士吗?真理最能揭穿阴谋,难道玩弄阴谋的人会去探求真理吗?嘉言懿行能使心灵卑鄙之徒羞愧无地,难道这种脑子里充满犯罪思想的人能够公正地评价道德高尚、心地光明正大的人吗?真正有才能的人只能从本身有才能而且善于识别他人才能的国王那里得到支持。只有这种国王才会帮助有才能的人,使他们靠拢王座。

13.爱国主义和专制制度势不两立

在专制君主统治下臣民没有祖国。这种统治者自然而然会一心只想阻碍臣民表现出能力,表现出心胸开阔、追求真正荣誉、热爱社会福利的精神。受专制君主奴役的国家的臣民不知道自由国家公民充满内心的那种高度热情。究竟有什么利害关系能激励专制君主治下的臣民呢?也许,他们要为保卫自己的财产而奋斗吧!可是,他们却是一无所有,因为一切都属于统治者。也许,他们要保卫自己的幸福吧!可是在暴君统治下,他们有什么幸福呢?也许,追求荣誉之心能鼓舞他们的热情吧!可是,对奴隶来说,有什么荣誉可言呢?也许,他们希望武装起来保障自身安全吧!可是在暴君手下,他们有什么安全可保呢?奴隶的生命没有保障,他们教导可怜的后代从小就低首下心地做人。他们看见任何有权有势的人都心惊胆战。他们知道,在权力面前甚至连法律也得三缄其口;法庭无力保护弱者;在只有统治者的旨意能解决是非问题,并且能够废除法律的国家里,公道是无法占据优势的。由此可见,专制君主治下的奴隶既然一生下来就自惭形秽,自然就永远激发不起高尚的自豪感来——唯有这种自豪感才能鼓舞着一切公民,使民族成为伟大的、强盛的、令敌人望而生畏的。

14.专制制度对农业和商业的影响

在专制统治者掌权的国家里,希望看到农业兴盛,那是枉费心机。农村在无力负担的重税压榨下本已疲惫不堪,在频繁的战争迫使优秀农民背井离乡的时候,田园就更加荒芜了。贫困迫使农民丢弃家园,进入城市寻找躲避压迫和饥寒的庇护所,因为他们以为在城市里较易谋生,避免在暴政统治下不可避免的被迫无事可做的状况。专制君主治下的臣民会不会力图繁衍后嗣呢?唉,肯定不会!他们预料自己的子孙也注定会像自己一样遭遇无数的不幸。眼下他们只是靠自己从事繁重的劳动才得勉强维持一家的起码生活,如果家庭人口增加,消费也随着增加,那就连这点起码生活也维持不了。人口众多的家庭会使他自己毁灭,因为许多新的困难都会降临他的头上。《论法的精神》一书的著者曾断言:“一个国家的农业发展程度,不取决于这个国家土地肥瘠,而决定于她是否自由。人们的劳动永远不会像在完全自由的条件下那样劳动得好。” (4)

商业是自由的产物,在暴政统治下能不能繁荣兴旺呢?不能!商业在暴政统治下会变为垄断经营,或者变成勒索对象。不公正的国王轻视商业,只奖赏那些帮助自己捆缚他人的奴才。在这样的国家里,那里一切决定于偶然机会、阴谋诡计和个人偏爱,那里一味崇拜权力和地位,那里现世的大人物都轻视商业、压迫和限制商业,迫使商业忍受税吏的勒索,难道商业还能得到鼓励和发展吗?如果幸运使某一个商人能够在异地发财致富,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赶快离开这个国家。反对经商是早已形成的偏见,一个人受这种偏见的影响,会很快放弃祖传职业,去过目中无人的游手好闲生活,使自己变为对国家无益之人。如果什么力量也遏制不住专制制度的残酷行为,如果它的压迫显得太过分,那么发了财的人就会藏起他的黄金不再使用,留心隐瞒财富,以免招致当权者的妒忌,因为这些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15.专制制度统治下的贵族

在专制政体下贵族是什么阶层呢?在苏丹就是一切,臣民一钱不值的国家里,或者确切些说,在苏丹希望用臣民做成的国家里,贵族能不能享受某些优越地位,有哪些特权,占有几分稳固的地位呢?高级地位只给那些专制君主所赏识的人;特权只让专制君主庇护的那些心灵卑鄙龌龊的人所享有;保护和支持也只给予那些向专制君主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人。靠造谣诬蔑、阴谋诡计掌权的人很少具有治国所必需的才能。他们勾心斗角,力图保住专制君主的恩宠,极不关心人民的意见,认为人民无力反对自己,平息人民的怒气并不费力。这些人无意竞相为善,而是一心一意只求讨好办事粗心大意、对人民冷淡无情而且容易上当受骗的统治者,或者讨好那些得统治者信任、对统治者有影响的人物。专制君主手下的大臣时常更换,而这些宠臣之所以失宠通常并不因为缺少才能,也不因为措施不当引起民愤,更不因为犯罪而受到惩办。大臣和总督之所以更换,通常决定于统治者的任性要求,或者决定于某些可以左右统治者的人物的阴谋诡计。丧失了理智的苏丹自己也不知道对那些为他办事的人是应该表示满意还是不应该表示满意,甚至连他自己的爱和恨的感情也不属于自己。能不能忠诚地为这样的统治者服务呢?他的大臣任何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地位是稳固的,只是过一天算一天。他们一旦失去统治者的恩宠和支持,人们马上就会把他们忘记干净。他们拥有的权力要交给同样无能的人,只剩下从人民手中掠夺来的财富(这要引起人民鄙视和仇恨)聊以安抚自己的虚荣心。腐败无能的大臣们就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每个人都严重地折磨和伤害社会,社会也就成了他们的牺牲品。专制君主命中注定不会有忠心的和有德行的臣仆。美德、才能和功绩不会使人们接近王座;只有阴谋诡计、卑鄙手段和道德败坏才会获得君主的垂青。专制君主本身无才无德,所以只能使不受尊敬的人接近自己。心胸豁达、自尊心强是高尚者的可贵品质,只有这样的特点才是把那些命中注定处于下贱地位并过着卑躬屈膝生活的奴隶同周围的人区别开来的标志,也是证明他们不合专制君主口味的标志。

16.专制制度毁灭一切公道原则

一个行为轻率、不守法律、肆行暴力的政权,怎能期望它办事公道呢?这个政权常常采取狡猾手段规避法律,或者公然破坏法律。法律条文也写得相当含糊不清,使别有用心的人可以任意解释。因为客观情势时常变化、统治者及其掌权大臣的脾胃和兴趣也时常变化,法律要跟着创制或修订,于是造成法律繁多,矛盾百出。根据一个人或少数人私欲制订出来的法律通常总是对整个民族有害;这种违反人性的法律,使犯罪人数增加;这种表达私人利益的法律虽然严惩有过失的人,但罚不当罪。社会上有一些基本生活准则由于受风俗习惯的影响,颇为人民所尊重,仍然能约制这些法律的不良作用,不过这种约制也常常遭到统治者意志的破坏,因为在统治者眼中不存在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贵族也好,其他什么阶层或某些个人也好,无论他们的什么权利、权力和特权都谈不上稳固性,谁也不相信它们是稳固的,因为统治者把一切稳固的东西都看成是他们任意胡行的障碍物。喜怒无常的专制君主宁愿选用善于见风转舵能配合他的行动的人。专制君主像顺之则喜逆之则怒的任性儿童,力图按照自己的古怪脾气破除一切或颠倒一切。专制君主挑选法官的本意就是想陷害一切不合己意的人,因此那些卖身投靠、巴结权贵并在豪门面前发抖的法官,也就只能根据专制君主事先授意去作出判决。在那些只崇尚权势的国家里,法律的尊严和人民对执法机关的尊敬都不复存在。贵族的封号、身份和社会地位在这里都是毫无价值的虚名。统治者就利用这些虚名去抚慰他手下那些贪图虚名的奴才,其实这些虚名既不保障他们的安全,也不保证他们有实际权利。专制政权时时刻刻都在给自尊自重的人脸上抹黑。当贵族保住专制君主的恩宠时,他们就用自己一时的显赫去炫惑谄媚逢迎之徒;当他们失去这种恩宠时,人们就立刻践踏和嘲笑他们不久之前所崇拜的东西。在统治者权力之下没有哪一个阶层无须忍受屈辱,统治者的最高意志决定所有臣民的命运,也决定他们的地位和权利。在专制制度下贵族只有一种隐含祸患的特权,这就是他们最接近统治者。但天威难测,统治者一翻脸,贵族所受的打击也最重。一国之内最不出名的公民实际上比一切佩勋章、受封号的人有较大的安全、较多的权益、较高的社会地位,因为后者的勋章和封号在专制君主一怒之下就会化为乌有。

17.大国特别容易受专制制度之害

一个国家的疆域越广,人口越多,臣民越富,它就越容易受专制制度的钳制。在大国里人民即使有意反抗压迫,但要把他们的这种意志联合起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统治者深处宫内,人民散居各地区,统治者就是想满足人民的要求,他也罕能听到各地人民的呼声和了解各个地区的需要。何况,政权的力量一定随着行使这个政权的热情的增长而增长。要管理好一个大国是很难的。如果统治者管理的臣民人数是以他能够直接管理的人数为限度,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专制君主和暴君。人们通常不会不重视力量胜过自己的人。生活的经验表明,国王的能力不会越过他人的平均能力,因此,统治者的天赋能力就要靠恐怖和暴力来加强。

18.军人阶层的权力会导致专制制度

军阀的权力迟早会蜕化为专制制度。任何民族由于自身的处境,或者由于国家首脑的意志,不得不保持庞大军备,其必然结局将是遭到彻底的奴役。任何征服其他国家的国家,离开自我毁灭的日子也并不遥远。头脑简单的军阀把自己的命运和统治者的命运牢固地拴在一起,除了统治者的命令以外,什么也不承认。专制制度是统治者勾结一小撮人准备用来压迫人民的阴谋,以便给其他所有的人都戴上镣铐。士兵服从严厉的纪律,严厉的纪律养成士兵的奴才精神,使他们变成其他一切人民的自由之敌。一般地说,士兵除了直接感觉到的和直接受命的以外并不知道有其他权力。他们轻视法律——这是统治者统治其他一切人民的潜在着的意志。参加抢劫和暴力行动的人惯于把暴力当作权利。因此,服从专制君主的军阀就强迫社会驯顺地忍受压迫。可是专制制度在行动上总是非常不合逻辑的,甚至常常引起那些它为了本身利益理应予以安抚的人的厌恶。专制君主总是除了自己的奇思怪想以外什么也不注意,甚至对增强自己威势的人有时也显得薄情。专制君主处事不公,赏罚不明,有功不奖,无功受禄,而只要偶然博取欢心也能获得奖赏,这样也就使军人的勇敢精神丧失净尽。专制当局认为,要它承担公道待人哪怕是待自己的追随者的义务,就是对它的行动加以不可容忍的限制。轻举妄动的专制君主觉察不到自己远远不是独立的,远远不是拥有真正无限的权力,实际上他是依靠自己的士兵,依靠那些脾气暴躁、容易冲动的士兵。他往往不懂得,强盗们哪怕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彼此之间也是要公道相待的。

可见,在专制君主的统治下,甚至连协助君主奴役同胞的雇佣兵(即雇佣奴隶)也不相信在走上背叛人民的道路后,能得到应得的奖赏。雇佣兵原是这个政权的支柱,最后却成了这个任性的和不公正的政权的牺牲品。专制君主甚至因为他们服役忠诚而加以处罚,而不顾惜他们的劳绩。当然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专制统治者的士兵表现出盲目的勇敢精神,而他们的指挥官则可能为追求象征性的荣誉而显得急躁冒失;然而只有能激励人们关心祖国真正利益的理性意识才有实际价值。自由国家的公民在自己的领导人指挥下为保卫自己而战斗;专制君主的士兵——一些可怜的雇佣兵,他们在战斗中所保卫的只是统治者的功名,只是一些除满足虚荣心外对自己毫无实际利益的东西和一点靠不住的酬金。

19.神职人员是专制制度之友

专制君主始终能成功地利用宗教界的势力去奴役人民和压迫人民。神职人员也负起责任去模糊人民的理性,使人民无知,使人民陷入迷信。专制制度始终注意在臣民之中拉拢某些人,而宗教则怂恿其余所有臣民尊敬这些人。政府越是不公道,就越发需要宗教界的帮助,以支持它施行暴力,并约束陷入绝望苦境的人民。人民由于暴君之过陷入不幸的越多,神职人员越发要努力诱使人民两眼望天,从而忘记尘世苦难。暴君和神职人员同样敌视人类的理性和自由,他们沆瀣一气,目的在于永远保存尘世苦难。

如果宗教界人士利用社会宗教信仰给他们的力量去遏制世间大人物的私欲和保卫受压迫者的自由权利,那么人类的苦难至少可以减轻一些;可是宗教界的权力是以恐吓、诽谤和迷惑为基础的,像专制君主的权力一样,要求人民做奴隶并永远弃绝理性。因此,神职人员同世俗统治者结成联盟。他们利用自己的独立地位,利用人民对自己的尊敬和自己的财力,给尘世统治者补充一些超自然的奴役社会的办法。在许多国家里,这种黑暗的政策造成了非常可怕的毁灭性后果,因为国王和神职人员利益一致,促使世俗统治者在各种纠纷中差不多总是支持教士们。这个联盟的目的就是灭绝理性、自由和科学。那些本身不遵从理性的人始终是理性的不可调和的敌人。

20.专制制度对信仰的影响

凡是为教士所仇视的人,专制君主就常常对他们施加镇压;大规模的放逐和血腥的迫害就是这样产生的。暴君甚至对思想也总是力图实施暴政,跟他们思想不同的人,在暴君看来,仿佛是不能有生存权利的叛乱分子。由于政策这样草率和对神职人员过度纵容,国王们常常无可救药地伤害自己的国家,甚至动摇国本。但笃信宗教的暴君和口是心非的教士还是认为,如果臣民不是脑筋迟钝的奴隶或是会活动的木偶,他们等于没有臣民。他们宁愿统治受压迫不敢反抗的人和愚钝的人,而不愿统治有理智的人。专制君主厌恶任何自由思想,并且会怒不可遏地予以扑灭,认为那些注定要过不幸的奴隶生活的人既不是为知识,也不是为寻求真理而来到人世的。

21.专制制度对科学的影响

科学、艺术、工艺、才智都是自由的产物,在专制制度统治下因为用于无意义的和无聊的目的,而逐渐枯萎或者退化了。它们被用来建造令人唾弃的纪念碑,为统治者歌功颂德,为他的宠臣涂脂抹粉,为某些以人民苦难作代价把自己养肥的人点缀虚荣。当压迫者蹂躏祖国的时候,那些从事艺术和工艺的人就不得不离开祖国。统治者和人民本来都应该受理性和智慧的指导,而那些专门依靠欺骗和眩惑维持政权的人却不喜欢理性和智慧。在暴政和迷信的压制下,理性和智慧敢不敢迫使暴君帝国中的什么人倾听自己的诉怨之声呢?不认识真理价值的人仇恨真理,担心真理若是不能激励人心,不能唤起公民恢复固有的高尚气度,那他们自己就会受真理之害。知识对于不幸的、其灾难无人愿意解救的人不唯无益,甚至有害。有些诗篇造成读者精神颓废,写这种诗的人专门阿谀奉承,或者写轻浮的题材,那是出卖灵魂。这种诗完全缺乏纯洁的灵感,不能鼓舞人民为祖国、为荣誉、为美德建立功勋。现代诗篇的语言对于丧失精神力量的人,对于因长期受压迫、整日担惊受怕而变得愚鲁的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天才经常受到禁锢,他的思想之翼被固定在大地上,不能自由飞翔。受暴君压迫的人民,甚至连选择娱乐也没有自由——只有符合当局规定的娱乐才允许人民参加。苏丹、王后和他们的亲信不喜欢的事物,臣民也不能喜欢;臣民的爱好要服从当权者的爱好。在专制政权下一切都会凋谢、退化;在自由王国里,就一切都会充满活力和生气。

22.专制制度对风俗习惯的影响

一个国家在不仁、不德、不公、贪得无厌的暴君统治下,而暴君左右又是一群骗子、走狗和告密分子,他们巴结逢迎,任凭主子放纵情欲,指望主子犯错误和犯罪——在这样的国家里怎能谈得上什么道德呢?在这样的国家里怎能鼓励青年人爱国呢?唉!在这里,“爱国主义”和“起义”两个词听起来是同义语。在这种情况下谁有足够的勇气去把祖国或人民同国王区别开来呢?国王的宫廷本该是大家向往的中心。淫荡的人可能只喜欢有淫荡习惯的人,因为善良风俗仿佛是对最有势力的人的一种恶意的嘲笑。专制君主及其走狗很少关心奴隶的道德,而只要求他们奴颜婢膝、低首下心,以及对自己放荡生活的奇思怪想的绝对服从。他们宁愿治下臣民习惯反常,因为这样能使奴隶更加依赖主人。在专制君主看来,轻举妄动的、道德败坏的、生活荒唐的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比起生活方式合理和责任心强的人要好管得多。在专制制度统治的国家里,任何正直的人都是统治者眼中的异己分子。正直的人不得不遗世独立地过日子,似乎显得滑稽可笑,给人瞧不起。严格的生活习惯、高尚的品德、对社会福利的热心都使得他们成为嫌厌或鄙视的对象。在专制制度条件下,做事的愿望、能力、豁达的心胸都会变成罪行。牺牲自己的名誉、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才能去奉承专制君主和那些有权支配国内一切的人,用阴谋诡计和卑鄙手段尽力爬上高位以期创造条件不再担心私欲泛滥,努力发财致富以期博取保护人和同谋者的欢心——唯有这一切才是适用于奴隶的道德。奴隶就其自身的地位而言应该是下流的和不幸的生物。

23.专制君主的麻木不仁

专制统治者必然会变得冷漠无情。国王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本身应该有一种推动力以便督促自己有所作为;应该有一种利害感以便促使自己行善;还应该有一种刺激力,以便鼓励自己争取荣誉。专制君主习惯于轻视人民,藐视人民的愤怒呼声,把自己凌驾于舆论之上或者迫使舆论沉默不语,在这种专制君主身上会具有上述条件中的某一条吗?根基牢固的政权容易陷入麻木不仁状态,这种麻木症会传染给一切代表统治者管理国务的人。国王一旦没有注意这些人,一旦停止督促他们工作,他们就会怠惰起来,耽于娱乐和享受,并且认为麻木不仁态度对社会有益(其实这种态度常常像压迫一样对社会有害)。统治者一旦荒废政务,他的部下就会开始玩忽职守,于是灾难增长,一切开始衰败。当国王对于为国家建立功勋而不加奖赏时,臣下就谁也不会为他出力,大家过一天算一天,完全不顾将来。敷衍塞责、轻举妄动和大手大脚的大臣危害国家的程度,常常并不低于居心不良的人。统治者玩忽职守所造成的深重灾难,同样会像钢刀一样给国家带来致命的创伤。没有教养的国王凭个人偏爱或受阴谋捉弄选择助手,给他们以特别优待。昏聩无道的国王只从卑鄙无德的人身上找优点。他们只把那些最善于想方设法帮他压迫人民满足自己贪欲的人选来做谋臣策士。在腐化堕落的国王手下再没有什么比正直而诚心的大臣更不中他的意了。

24.专制制度影响人民性格

专制制度对人民性格产生十分明显的影响。它采取极端手段使人民陷入委靡不振、麻木不仁、无所作为的状态——总而言之,即陷入垂死状态。只要了解一下不幸的亚洲人的境遇,就足以相信这个道理了。亚洲人常常陷于极端悲观的无所作为状态,以致妨碍他们把大自然慷慨赋予他们地区的一切优越条件利用起来。他们乞求于鸦片 ,借以忘却烦恼愁闷,忘记自己的难堪的生活。要是专制制度比较温和些呢?那它就养成一些思虑不周、举动轻浮和爱慕虚荣的臣民,他们不相信对自己掌握的东西的权利,因之完全不考虑明天的事情。他们像儿童一样只乐于满足自己一时的奇思怪想,从不展望一想起来就不能不痛心的前途。他们以无聊的吃喝玩乐麻痹自己,试图摆脱各种纠缠不休的烦恼。专制君主治下的臣民经常不是处于昏睡状态,就是处于狂热状态。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同样使他们不能思考自己的真正的利益。

25.专制制度的功效——导致自己灭亡

这样,专制君主就像一个每天从自己住房墙壁上敲掉几块砖的疯子。他的统治方法不外是穷凶极恶地掠夺居民财物。他的结局就是把一切牺牲给自己的空虚的妄想。丧失理智的人难道能邀请有理性的人作顾问吗?但是一切统治人的人经常追求的却正是这种必遭灭亡的专制制度!当国王发现他远不是一切都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他就认为自己非常不幸、可怜,理应受到鄙视。当他利用暴行和玩弄诡计终于使人民俯首听命的时候,他确信,靠不光彩的胜利所得到的只是一个不稳定和不牢固的政权,他靠暴力保护,而暴力也仅仅支持自己而已。于是他生活在恐惧之中,经常疑神疑鬼;只有既无勇气、又无品德、也无留恋之心的无能的奴才才愿意为他服务。他亲自尝到自己长期压榨人民使人民精疲力竭的苦果。专制君主总是以统治一片废墟、一片荒漠,统治大批愚昧、羸弱、日益贫困和劳动不熟练的人而告终。他像一头饥饿的狮子,饕餮成性,把洞穴周围广大地区的动物吃个精光,最后在它那可怕的洞穴附近只能找到啃光了肉的堆堆枯骨。

好吧,要是臣民还剩下某些力量和能力那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像野兽一样始终准备咬断捆绑他们的绳索,扑向可恨的看守者。如果暴政早已在国内得势,那么它的统治的后果就是战争频仍、土地荒芜、贫困、饥馑、瘟疫、疾病。在暴政统治下肥沃的土地会变得毫无价值,因为人们不能从良田美地中获得任何利益。统治者玩忽职守或者贪求财利就会使国家丧失一切有利于人民健康的条件。专制君主诛求无厌就会把工商业驱逐出境,因为在注定要走向贫困的国家里,工商业是发展不了的。

位置优越、气候最佳、曾经非常繁荣的亚洲肥沃的盆地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呢?历史告诉我们,古代埃及异常富庶,这难道只是神话吗?现在在这个国家要想利用最慷慨的大自然只会劳而无功,因为大自然已抵抗不住凶狠的暴政的破坏作用。尼罗河再向两岸田地施肥,对受暴政迫害陷入绝望境地的居民也毫无好处。尼罗河之水长久滞留在废弃的土地上腐败发臭,只能产生鼠疫和死亡,那些因暴政压迫越来越不幸的人民认为活着不如死去。罗马是座世界古都,对它的四郊人们怎么看呢?现在罗马四郊都由自私自利的神职人员治理,要这些人操心后代的事是不大合适的。他们无耻地践踏像埃米利 和西庇阿 (5) 这样一些名人的遗骸,完全不考虑他们周围的田野会腐败变质,污染空气,散布死亡。

专制制度就这样做到使自然屈服,使自然变得残酷无情。无益的战争、血腥的革命,长期的压迫造成的灾难是比较合理的政体下从未见过的。曾经在富裕环境中生活过的人民现在陷入贫困。笼罩着他们的沉沉暮色越来越浓厚。他们失去了生的乐趣,甚至失去了最必需的生活资料,无人过问,苟延残喘。制造恐怖的野蛮统治者轻视科学、艺术、技艺、善良风俗,早已使这一切在他的统治区内消失净尽,因为迷信使他们认为无知就是美德。

26.论东方的专制制度

在亚洲,专制制度在血海中建立起自己的钢铁般的统治已经有许多世纪了,正是亚洲的专制主义最具有典型性。专制制度利用宗教迷信,所以能够在那里实行赤裸裸的残暴统治。在欧洲,专制制度显得比较谨慎、有节制、有分寸,它的狰狞面貌通常也暴露得不那么明显。我们在这里找不到骨肉相残,双手沾满兄弟鲜血的国王,也找不到把致命的细绳赐给失宠大臣的国王 (6) ;他们都不曾这样经常以犯罪和杀人玷辱自己。但是我们在这里却几乎处处看得到这样的国王,他们在最荒谬的借口下良心毫无不安地驱使千百万臣民为自己的狂妄野心去牺牲。在这里还能遇到因为信仰不同而迫害、刑讯和放逐人民的暴君,还能遇到尽力把暴政推广到人们生活的一切方面直至思想方面的暴君。这里还有尽力讨好神职人员而不以为耻的卑鄙国王,他们执行刽子手的职能,把公民交付老是根据本身利害、怀抱偏见的法庭审判,处以最严酷的刑罚。我们在欧洲的确找不到类似亚洲某些征服者那样的国王,这些征服者草菅人命到这个地步,以致只因为某人从死去的国王身旁走过,就下令把这个人绞死。但是我们却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宫殿和纪念碑:它们的基脚是用社会的灾难构成的,它们的砖石是用人民的血和汗凝结而成的;而人民受迷惑达到这样地步,以致对傲慢的国王满足虚荣心的做法拍手叫好。我们在这里看到国王强使法律失效,不停地用暴力侵犯臣民的人身和财产,还利用手下一些小暴君迫使人民受苦受难而且不愿倾听他们陈诉苦难。我们在这里看到一些没有深谋远虑的政客,用苛捐重税压榨人民,阻碍农业和工业发展。这样的国王尽管肆意滥用职权,但如果有人说他是暴君,他还认为是大受侮辱;如果把他的臣民叫做奴隶,他的臣民也会感到气愤。可见,有时候名称比事实本身,比人的行为更加令人神智不安。

27.论温和的专制制度

毫无限制的权力并不总是造成这样极其有害的后果。这种权力有时也能缓和本身的残酷性;权力无限的统治者有时也能让自己的臣民比较自由地呼吸。但这种情况只是在命运使臣民偶然遇上一个有道德的、有同情心、能克制自己的恶欲冲动、恪守职责的国王时才可能出现。不过,能遵守自然法和公道原则的国王就不再是专制君主了。臣民在获得享受自己的权利的机会时就会变得自由。但不论人民怎样幸福,如果没有硬性规定的和不容变更的法律约束国王,这种幸福是不牢靠的和不长久的。没有法律约束,不谨慎或不公正的继任国王,或者他们的无能的大臣就能一转念间把善政带来的一切权益完全取消。决不能让国王滥用权力采取暴力手段。担心自己命运的恐惧感会促使人民提高警惕,而安全感则会使人民麻痹大意。高尔顿 (7) 写道:能够让人民约束国王的那些权益像晴雨计的读数一样容易变化 。

有些国家社会风俗宽舒,妨碍最高权力显示其全部威力。专制制度的后果在这些国家的影响也就比较和缓。力图保全体面和害怕引起社会愤怒这两种心理约束了国王及其大臣,阻止他们恣意妄为。人民为郑重的诺言所迷惑或者为政权表面形式所迷误,就会认为自己的统治者会依法办事,而不会肆无忌惮地违反法律,从而忘记了他们拥有无限权力。统治者受社会道德和舆论的约束,不敢行使全部权力。君主政体和专制政体的差别就在这里。但在一个国家没有充分的保障足以抵御过于强大的权力的蓄意侵犯时,这两种政体就是一丘之貉了。每当国王成了军队的全权主人并掌握了国家的财政收入的时候,每当他一人有权任意征税并且国家经费开支也无须向人民报销的时候,君主政体就会蜕变为专制政体,而专制政体就会蜕变成暴政。

有些政府就是根据这些原则施政的。在这些政府的统治下,臣民因为自己不觉得受压迫,就以为自己不是奴隶,就徒然地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假装善良的专制君主从麻痹臣民开始,然后不知不觉把他们导向灭亡。不错,这种表面的安静有时不会像在不受限制的专制制度统治下那样受到各种风暴和动荡的破坏,可是它会使臣民心灵深处逐渐习惯于自己的不幸境遇,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察觉到这点。当他们开始察觉到的时候,即使义愤填膺,也会像生气的小孩只要获得一个什么玩具就会破涕为笑一样。几次徒然的胜利,分享统治者一点虚荣,任何一种热闹的场面都足以使他们从最深重的灾难中得到安慰。这种温和的专制制度对一个民族也和对其他任何人一样都是极其有害的。因为开始使人委靡不振然后使人精疲力竭的病,同急性病一样都能致人于死命。

28.专制制度的真正标志

如果说国王之中除早已腐化的亚洲统治者以外谁也不同意担当暴君之名,那么在臣民之中也很少有人愿意别人把自己看作奴隶。何况并不存在那种在同样程度上迫使全体臣民遭受残酷专制之苦的专制制度。受压迫受惯了的人对压迫就不大敏感,并且常常会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人们看惯了犯罪行为,后来就不再感到愤慨,反而觉得十分自然。人们麻木不仁、不思不想,使得这种情况更加严重,其结果就是:甚至是正直无瑕的人对于国王和达官贵人时刻都在采取的不公正和不合法的行径全然不感到惊异。在专制政府统治下,暴力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权利,不法行为司空见惯就不再使人们觉得骇人听闻了。人们的社会地位不平等到头来就会使大家深信:在这个世界上大人物什么都可以做;小人物什么也不准做,甚至连埋怨自己命运的权利也没有。在欧洲,对常常随打猎而发生的迫害农民事件感到愤怒的人并不多。为了便于某些有势力的游手好闲之徒娱乐,农民被迫损失一部分收获物,人们对此也觉得完全合法。出人修路的义务变成迫人修路的人的合法权利。仅仅为了让一些娇生惯养的和多情善感的人便于游山玩水就迫使农民撂下收获庄稼活去修筑道路。

当专制制度能够以关心社会福利来掩饰自己真面目的时候,它的危险性也不能低估。在这种情况下,专制制度做到了愚弄人们,它的辩护士出现了。居住在富庶城市的游手好闲之徒说:“我们服从无限的权力过日子多么有意义呢?我们的娱乐活动有什么不好呢?难道有什么地方比我们这里谈话更自由、更开心吗?难道有谁钻进我们屋里抢走了我们的财物吗?你们见过什么地方的道路比我们这里更漂亮?什么地方的警察比我们这里的警惕性更高?什么地方比我们这里更平静、更安宁?我们的镣铐尽可以留给我们自己,它不会使我们不幸到吹嘘虚构的自由的人那样不幸的地步。享受幸福和深信存在幸福,其意义是相同的,因为你一旦认定自己是幸福的,你就什么也不希求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满足自己现状、对国家灾难漠不关心的奴才。我回答他说:管理社会只有在社会大多数成员生活得幸福的时候才算管理得好。要使他们幸福,怎么办呢?要使他们幸福就应该使他们不必过于辛苦就能够满足自己的基本需要。你们大部分同胞的命运是不是这样呢?他们的田地是不是该怎样耕种就怎样耕种呢?你们那些身体健康强壮的农民是不是按照他们所作出的贡献享受着应得的福利呢?你们国内各省区的居民是不是富裕呢?那里的人民是不是都力图繁殖后代呢?任意征收各种苛捐杂税是不是常常迫使他们宁愿放弃祖先的遗产呢?他们是不是必须在做无益的工作时完全放弃必要的工作呢?他们是不是经常能够把生产的东西方便而迅速地出售呢?他们在严冬季节有住房和衣服御寒吗?公正的法律是不是对小人物也好、对大人物也好,同样有效呢?有没有把无罪的人给达官贵人及其他有势力的人做替罪羊呢?穷人提起诉讼有没有可能使法院对富人或受国王宠爱的人迅速实行公正裁判呢?公民在自家的圣所 [1] 或朋友圈里有没有保障以避免刑讯和告密呢?任何达官贵人及其妻妾或仆役能不能凭他们自己的报复心、私利或刁难心理随时把循规蹈矩的人关进监狱里呢?达官贵人本身能不能躲开性情乖张的统治者的意外的不公正处分和宫廷的诬陷诽谤呢?富人有没有坚定的信心,相信自己勤劳所得的财富将会传给子孙呢?贪得无厌会不会阻碍商业的发展呢?最后,让每一个公民在行动符合法律的条件下自己认为该怎样想就怎样想,这样合理的宽容态度是不是已经表现出来了呢?请你们回答我,诸如此类的事情你们没有见过!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我就对你们说:你们是奴才!

专制君主是不公道的,而暴君则是有罪的,只要看看他们陷大多数臣民于不幸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了。不管他们的统治怎样严酷,总还是有人善于避开他们的愤怒,承受他们的恩宠,从他们的罪行中捞取好处。正是这种人认为自己有权为暴政辩护和表功。就让他们去吹嘘自己的幸福吧!他们永远不能用自己的语言迷惑住那些对他人灾难以及对后代势必遇到的灾难(如他们所预见到的)十分敏感的有美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臆造出来的暴政优点总迷惑不住心灵高尚的人,暴力和不公道行径只会在他们心里激起义愤。经常有人试图引诱高尚的人离开受专制君主压迫的祖国,只因友谊和亲谊才阻止他们远走高飞。只有融化在人类心灵深处的高尚道德才能安慰处在灾难深重的祖国的正直的公民。

凡是在一个人的意志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地方,人民便是奴隶。凡是在必须有权有势或有钱才能使法庭执行审判职能的地方,人民便是奴隶。凡是在有权有势的人能够不服从法律、能够窒息完全无罪的受害者的怨声的地方,人民便是奴隶。凡是在法律可以任意解释的地方,人民便是奴隶;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法律总是对有产者的权力有利,对贫苦不幸的人极其有害。

29.专制制度不能称为政体

不论专制制度以什么形式出现,都不应该把它定义为一种政体。它不是别的,只不过是国王对不幸的人民恣意妄为的手段罢了。设想一个或几个具有一切本质上弱点的人能够正确无误地弄清楚一台治理整个国家的复杂机器,这个想法即使动机极其纯正,可怎么能够使自己相信呢?如果把人民的命运交给一个品质恶劣的统治者手里,交给一个被吹捧而神化、被腐蚀而堕落、被娇惯而软弱无能的普通凡人手里,那会产生什么后果呢?一个国王处在一群卑鄙无耻、自私自利而无知无识之徒包围之中,怎能指望他接受公正、人道和理性的忠告呢?必须是神灵、是具有尽善尽美的品质的人,才能够永远不滥用无限制的权力。只有极端自信自负的人才贪图无限制的权力。国家无法相信可以把这种权力交给一个人或几个人,因为人们就其本性而言,没有能力运用这种权力,如果这样做,不可避免的后果就是使社会遭殃。人们给自己提出的任务越大,超过人的能力,他们的事情就会办得越糟糕。如果除去合理地运用权力,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滥用权力了。

30.专制制度创造自我毁灭的前提

因此,可以把专制制度看作是一个或几个武装强盗同无力自卫的社会之间的一场力量悬殊的斗争。专制制度把自己的权力置于国王有力量而臣民无力量的基础之上。它的存在是以在社会上这样配置力量为先决条件的:一方面出台的是欺骗、诡计、奸诈,而另一方面则是宗教偏见、迷惑、愚昧。

可见,这个几乎使地球上一切居民都或大或小地感受到它的重量的可恨的压迫,不外是令人发指的滥用权力行为,自然和理性即使效力有限,即使曾经像微睡的民族那样仿佛很驯服,也会全力反对这种压迫。专制制度无论是对国王也好,对他的臣民也好,都是极其有害的。一个人如果凌驾于法律之上,那就不可避免地会变坏。国王放纵情欲而腐化堕落,他的国家就不得不按照他指引的道路走,也同样会腐败不堪。到那个时候暴君就得像对付他所害怕的狂怒的猛兽那样统治人民,因为他竭力刺激和激怒人民,在各个方面引起人民的怨恨;然后认为人民所做的一切都是坏事,大加惩罚。他越是惧怕人民,就越是虐待人民,认为他要做到保证自身安全,只好采取更多的不正当手段。暴君总是在一些仇敌包围之中。统治者从不考虑人民的意愿,人民与统治者全无共同语言,对待他们只能表示冷淡。统治者既然压迫人民,那么人民就只能痛恨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人民反抗暴政斗争的唯一手段就是实力。暴君反对法律就给自己的臣民发出起来反对自己的起义信号。古罗马元老院作为一小撮暴君的代表压迫罗马人民,理所当然地激起他们的愤怒。查理一世父子破坏英国人的法制和自由,招致大祸临头:结果一个失去生命,另一个失去王位 (8) 。

残忍的专制君主们,你们想用镣铐、用刑讯、用拷打吓唬住人民,那是徒劳无益的!你们想单单借你们的名义制造的笼罩人间的恐怖气氛迫使人民沉默无言,那是枉费心机的!你们想迫使人民在你们的脚前发抖、匍匐乞怜,那是痴心妄想!你们想同自己手下的奴才瓜分权力,危害社会,那是办不到的,因为你们永远不会有真心的朋友,也永远不会有忠诚的臣民。你们用自己的恩惠只能收买谄媚之徒、走狗奴才、变节分子以及卑鄙的谋臣策士,让他们去借口确保你们的权力,帮助你们践踏一切妨碍你们胡作非为的法律、自由和道德。他们向你们隐瞒你们所仇视的真理、真相,他们向你们隐匿掘在你们脚下的陷阱,但他们永远不会让你们心灵平静,不会给你们送来好梦,不会给你们的国家带来安宁。你们一些不公正的言行引起了人民越来越大的仇恨,你们手下这些人永远不能保护你们防止这种仇恨之火熊熊燃烧。自由国家最后一个人民也比前呼后拥侍卫成群的暴君要安全得多。

政府要使自己感到地位稳固,就应当确定自己权力的公正界限,并且严格遵守这种界限。国王越是想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他就会变得越来越弱;他越是想显示自己的力量,人民就会变得越来越消极。统治者的真正实力以人民的福利为转移。暴君是孤立的,他好像生活在异国土地上,祖国只为公民式的国王而存在的。无限的专制统治不稳固,它总是引起革命,从而一定会激起每一个有理智的人厌恶专制政权。做国王是令人高兴的,但如果在安全环境中、在法律保护下统治着生活幸福、敬爱君长、听从指挥的人民,做这样的国王就更加令人高兴。暴君会在人民不知晓的情况下死去,因为人民对他的命运都不关心。他的死常常只由继任的暴动者草率地宣告一声就完了。在暴君当权的国家里,奴隶们战斗厮杀只为获悉奴役自己的暴君的名字。权力无限的国王很像行动不谨慎的儿童,别人怕他受伤所以制止他玩刀,他却向制止他的人发怒。专制君主也可以同那些图片刻之欢而糜费金钱和牺牲健康的赌徒或荡子相比,最后也是为了一时的愉快而悔恨终身。

昏聩的暴君永远预见不到自己暴行会造成什么后果。大臣们也常常瞒着国王施行暴政,只由他们侵吞了滥用权力的果实。权力最无限制的国王很少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他仅仅用自己的名义掩饰臣仆的私欲,也常破坏国家安宁,使全世界战火纷飞。如果他认真分析一下引起战火的原因,恐怕他也会觉得惭愧不安。

31.专制制度本身的矛盾

设想权力不受限制的国王或者他所言听计从的谋臣策士会始终不渝地执行某种计划,或者会有意识地尽力出卖国家利益并且尽力使国家走向灭亡:持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专制君主就其本质说是暴躁多于残酷,糊涂多于凶狠。有时候他为了本身的利益甚至也显示关心社会福利的特色。他常常不得不想方设法去消除自己制造出来的灾难。他深信(不错,他差不多总是认识得太晚了):如果臣民贫困,国王就不可能富足;如果国内到处荒无人烟,军队就不可能人数众多;如果商业得不到保护和支持,它就不可能繁荣;如果人民的勇气受挫折、力量受压制,他们就不可能协助自己达到某些目的。但是,专制君主不习惯于听取逆耳的意见,总希望有机会擅自推翻自然法,践踏必然性。他希望各省土地大量开垦,可是他不同意减轻农民生活上的困难。他希望国家人烟稠密,但他的残暴统治却迫使臣民外流。他希望商业繁荣,但他的贪心却使他不停地给商业发展设置障碍。他希望获得人民信任,但他又常常违反自己承担的最庄严的义务。他希望有训练有素、品质高尚的军人,可是他任命将领却不看能力和功绩,而凭阴谋和诡计。他希望左右的人对荣誉问题很敏感,然而他手下却只容忍奴颜婢膝的人。他希望臣民对他忠诚,然而他所作所为却只能制造仇敌。他有时希望了解真情实况,可他却总是处罚那些向他讲真话的人。他希望左右都是才智之士,然而他却专门奖励一些无知和无能的庸人。他希望发展工业,然而他又取缔自由。总而言之,专制君主希望拥有的一切优点都是和他在政治上的缺点无法相容的。因此,政府虽然拥有无限权力,虽然很想改善自己的命运,但它所作的努力差不多总是劳而无功。专制制度采取的不明智的行动所引起意外的震荡和突然的变化,常常只能使已被它削弱了的国家加速衰亡。

32.人民永远不能真正容忍专制制度

因此,我们抛弃这个观念:仿佛有理智的人类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够容忍无限制的权力。我们不相信人类会自愿让镣铐锁住自己。我们也不认为我们地球上大多数居民愿意只为几个人的幸福而生活、劳动,并用自己的血汗浇灌大地;而那几个人却可以不给一切出力的、有权获得好处的人一点好处作为回报。

我们能不能真诚相信:人民曾经对被自己选出来做国王的人说过:“请管理我们吧!您认为需要怎样管理就怎样管理!请按照您的苛求处理我们、我们的妻子儿女、我们的财产和自由吧!我们同意只为您和您所宠爱的人工作。不管您是由于心肠不好或脑子糊涂以致有过分之举,我们都预先赞成,并且永远放弃对您表示不满和制止您的愤怒的权利。”

人民应该这样说:“我们相信您就和我们先辈相信您一样,您称王是因为我们愿意这样;我们把权力授予您,这种授权是不能成为滥用权力的根据的。您将为我们谋福利行使权力,但我们永远不会同意您给我们制造灾祸。如果您变成压迫者,我们就会变成您的仇敌。”

既然有人叫我们相信,国王的权力是天赐的,那么,像我们所应该设想的那样他就该有足够的勇气断言:善良而公正的神灵能够向地球上所有居民宣称:“人民啊!我创造你们,只是为了使你们成为特权人物的玩具,我使你们联合在社会里只是为了使你们成为比住在荒漠里的野人更不幸的奴隶。你们的生命、你们的土地、你们的劳动、你们的自由完全属于你们中间的某一个人,你们永远没有权利抵抗他作恶。”

暴君把大地化成废墟,当有人把创造、保护和支持暴君的责任都归咎于上帝的时候,他侮辱上帝是多么放肆啊!

不管绝对权力所依据的基本原理怎样高不可攀,不管所谓神权是怎样的一种权利(权力天赐这个虚伪的论点就是对神权而言),不管不公道的神灵(据说他是暴君的制造者)怎样不公道,任何暴力、任何谎言、不论什么时候都永远不能完全窒息自然的声音。就是这个自然的声音每一瞬间都在不幸的奴隶心里唤起抗议。就是这个自然的声音反复强调告诉大地的儿女们:最有势力的国王也同他们一样是力量薄弱的凡人。就是这个自然的声音告诉每一个有理智的人:交给国王的权力只是出于人民的同意,交给统治者的权力是为了谋社会福利;统治者不能利用手中权力来伤害这个社会,不能利用这种权力犯罪。这个自然的声音还告诉每一个有理智的人:人民服从国王,但不能变成国王的俘虏;任何人在放弃无益于己的独立地位时不能放弃为他的幸福所必不可少的自由;人民不能亲自把权力授予某些人,再做这些人手中的玩物。

33.专制主义者面临的危险

理性如同向人民本身呼吁一样,也向人民的统治者提出同样有力的呼吁。它向他们喊道:“人民的统治者啊!请努力使人民幸福吧!人民同意让你们高踞自己头上是希望你们为他们谋福利,而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的虚荣心。如果你们希望人民服从你们,那就请你们做主持公道的工具。但愿是公共利益指导你们遵从法律,因为法律既保障人民安全,也保障你们本身的安全。卑鄙的谄媚分子硬说你们是神灵,请不要听他们的鬼话。你们同公民中间的最不中用的人一样也是人,你们身上也不免有人的弱点;你们同别人一样需要同胞帮助,也应该博得同胞的眷顾。如果说你们是神在人间的化身,那就请你们像神灵一样出面给人间赐福,而不要像恶魔一样专门给人类降祸。请不要用自己会变得伟大、强盛和幸福的虚妄幻想来自我安慰,这样会使你们的臣民大吃苦头。请认清自己的荒谬的高傲自大吧!它使你们设想,仿佛不公正的天意注定全体人民要保证你们过奢侈豪华的生活,要做你们赫赫威严的工具,要做你们的虚荣心的牺牲品,要做你们的私欲的玩物。你们是管理人民产业和保护人民权利的人。你们毕竟要这么想:你们属于人民,而人民决不属于你们。如果你们的被自己的实力感所陶醉了的心灵,被阿谀奉承和无所作为思想引离了正道的心灵还能够响应道德的召唤的话,如果在你们那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心田里还留有恻隐之心的一点位置的话,那就请你们放弃用野蛮的暴力加重被压迫群众的镣铐吧!当你们有机会压迫愚昧的奴隶时,那就请你们珍重统治者的荣誉,而不要为你们所感受的虚荣心所驱使吧!愿你们享受统治富饶的省区、心满意足的人民和繁荣的城市之乐,而把统治荒漠、骷髅和废墟的野蛮的特权,留给冷酷无情的暴君。”

如果苦口婆心的语言不能触动这些麻木不仁的人的心弦,那就让他们读读历史,看看国王因推行专制和暴政所遇到的可怕的危险情景。历史所显示的严酷景象是压迫所引起许多次暴动,是道德濒临绝境所频繁采取的密谋活动,是高举在人类公敌头上的利剑。总而言之,历史会让他们看到被推翻了的王座、陷入赤贫的专制君主和被处死的暴君。这些人的鲜血和受他们的暴虐之害的牺牲者的鲜血流在一起。他们心惊胆战地知道:暴力在消灭暴力,暴君的性命掌握在任何一个有高度荣誉感足以蔑视死亡的奴隶手里。他们会看到受专制君主控制的、被苦难折磨得脑子迟钝的人最后也会起来扭断身上的锁链,消灭逼使自己做奴隶的罪魁祸首。他们还会看到,被暴政削弱了的国家终归会完全丧失自己的真实力量,迟早会变成征服者的俘获物。

危害人民、也危害统治者本身的专制制度的不可避免的结局就是如此,然而错误的政策还是尽力使世间所有国王都在朝这个方向走去。但是就专制君主本身而论,他把自己的领地变成废墟,是不是达到自己意愿的极限呢?他是不是至少已经得到因他对人民不公道而采取残酷和强暴手段所结下的果实呢?他住在人民进不去的深宫里,游手好闲,闲得无聊。他过度沉溺享受和逸乐,使身体羸弱不堪。他苟且偷生,使自己成为自己的累赘。再加上凡事漠不关心,他就不可能把政权抓在虚弱无力的手中。被当作神灵崇拜的苏丹其实只是大臣手下的奴仆、宫廷近臣的玩物和宠臣的工具。他迫不得已凡事都要看这些人颜色。为了这些人,他弄得自己的国家民穷财尽。为了使这些人快活,他还迫使人民进入屠场。

34.专制君主害怕道德

在无限权力统治的国度里,社会福利这个概念已不适用。一旦国王成了国家的一切,国家就什么也不是了。统治者既然只根据个人好恶分配恩惠,丝毫不考虑臣民的真正品德和功绩,在这种统治者手下伟大人物难道还能够出头吗?宫廷官员为了达到自私自利的目的,一心只想折磨自己的国家,难道还能够鼓励他们热爱祖国吗?达官贵人一贯瞧不起人民,什么力量能够促使他们产生博取人民尊敬的愿望呢?或者说,他们向来能够压迫奴隶而不受惩罚,有什么办法能够唤起他们讨奴隶喜欢的念头呢?既然大臣们深信他们所能够做的好事,其结果在他们身后不会被保存下来,那么有什么办法能鼓励他们做好事呢?猜疑是任何暴政所固有的特点,在互相猜疑的气氛中,要是让某人享受到了自己同胞之爱,那将是不可容忍的事。用祖国的名义说话在这里是应该受惩罚的蓄意侵犯行为,是人人皆知的莫大罪行。专制君主希望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他也因为大家彼此相好而嫉妒大家;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比一个人想在自己的人民面前建功立业更可恨的了。一个人如果无论在哪个部门有好名声,就得留神,不要以为自己作出了功绩就不会受惩罚,因为他这些成绩会使统治者害怕,会引起统治者和他部下一些卑鄙的宠臣妒忌。他们自己没有道德、所以害怕有道德的人,不承认别人的功绩。卑鄙、阿谀、告密、最下流的巴结逢迎——这些就是合乎不道德的和爱妒忌的政权心意的品质。只有让这个政权有可能加深社会苦难,才能使它相信自己的忠诚、正确和自己的能力。

为了讨得暴君的喜欢就得使自己像个暴君。在不公正的国王手下,爱祖国是不可能的,怜惜同胞是无益的感情,热心公共福利是有害的爱好,忠于职责是愚蠢的表现。一个国家对事物采取这种态度,那只有撒谎者才会硬说自己爱这个国家;一个国家缺乏道德基础,那只对骗子和恶棍有利。

总而言之,在专制制度得势的国家里是找不到道德的。那儿的国王没有善心,不讲公道,烦闷无聊,耽于淫逸,受腐化堕落和惯于犯罪的人包围,做出各种坏榜样,造成上行下效。公民学着那些社会地位高的人的陋习恶德,也希望自己被推崇、受尊敬、有声望。专制君主治下的臣民对于高尚、伟大这些概念毫无所知,只受名利思想的支配。虚荣而又妄自尊大的宫廷传播爱奢侈的风尚。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每个暴君都认为腐化自己的臣民对自己有利;认为娇生惯养、花天酒地、生活放纵的人比心怀宏愿的人好统治些。美德使人心灵高尚,恶德使人心地卑鄙庸俗。美德使人民团结,恶德使人民离散。有功绩的人满心伟大庄严,重视社会尊敬;无功之人怯弱、猥陋,难免不自惭形秽。

奴才和寄生虫依附某个人完全是为了可耻的私人利益,他们固有的下流爱好也是自私自利的宫廷官员所固有的。这些宫廷官员心灵日益卑鄙,同真正的伟大格格不入。他们渐渐变得胆怯和轻率。举国上下麻木不仁,没有什么办法能宽慰这些冰冷的心灵。民族的命运再也不能感动他们。他们不担心革命也预见不到革命。即使有突然事变使专制君主灭亡,专制制度仍会继续存在。它可能改变自己的形式,但它对那些腐化分子还是必需的,因为这些人由于长期习惯已丧失了高尚的和正直的情感。

35.专制制度不需要才能

可能有人问:为什么大多数人民会呻吟在专制制度的压迫之下呢?为什么这么多国王总是力图行使无限制的权力呢?我们回答说,因为在一切管理办法中专制制度是最容易实施的。当你既没有天资,又没有能力,且没有美德的时候,你就最好利用恐怖手段进行统治。强迫瞎子服从自己比强迫卓识之士服从自己要容易得多。拉布留耶尔 (9) 说过,实施暴政既不需要艺术,也不需要知识。对付一群被恶德疏远了的、被怀疑心离间了的、被恐惧心吓坏了的人比对付一个德智俱全的民族要容易得多。

尽管如上所述专制制度面目十分丑恶,但有时候它也给人民以暂时的安宁。让图拉真、安东尼、马克·奥理略之辈再世 (10) ,那就没有必要限制他们的权力,因为他们的权威越大,他们的臣民就越幸福;他们越是坚强有力,他们就越有可能纠正根深蒂固的营私舞弊行为和战胜如此经常地折磨人民的种种苦难。他们的权势越大,他们实行改革给人民带来的福利也越多。

不过历史也通过它的每一页使我们深信:贤明的专制君主是极为罕见的,而暴君则到处都有。接替贤君的多半是恶魔。无限制的权力败坏人的心灵和理智,最后甚至会毁掉素质优秀的人。大家知道,尼禄 (11) 在执政初期以美德令人赞誉。不用说,一定会有人向我们指出:常常可以看到,在专制制度统治下的人民怎样创造了伟大的事业,在世界舞台上起了多么卓越的作用。为了答复这个意见,我不得不重复说,一时的强盛、血腥的胜利、非正义的征服一点也不能证明人民真正幸福,而这种幸福才是任何政府唯一应当关心的事情。相反,这一切都证明,被暴政弄得神智不清的人民,已成了好大喜功的统治者的牺牲品。伊斯兰教徒当年征服了亚洲、非洲和欧洲一部分,可是那时人民的灾难却一刻也不曾中止 (12) 。

无论我们持什么观点来看专制制度,然而一切都证明:它是人类最大的灾难,是危害人民的灾难的永不涸竭的源泉。一切都使我们深信,专制制度对谁也没有好处,它不会给那些实行专制制度的人带来好处,而只会使他们失去民心,失去实际的威望,失去真正的伟大,失去人身安全,最后使他们自己和人民同归于尽。

最后,如果世间存在真理,并且是由社会政治生活显然证明了的真理的话,那么这个真理就是:没有自由,无论国王也好,臣民也好,都不能享受长久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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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圣所——举行宗教仪式的地点,通常认为是神灵降临之所。——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