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争章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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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則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注】孔子欲見諫爭之端。釋文。

疏曰:此章首數句義,鄭注不傳。邢疏云:「或曰:慈者接下之别名,愛者奉上之通稱。劉炫引禮記内則説:『子事父母「慈以旨甘」,喪服四制云高宗「慈良於喪」,莊子曰「事親則孝慈」,此竝施於事上。夫愛岀於内,慈爲愛體;敬生於心,恭爲敬貌。此經悉陳事親之迹,寧有接下之文?夫子據心而爲言,所以唯稱愛敬;曾參體貌而兼取,所以并舉慈恭。』如劉炫此言,則知慈是愛親也,恭是敬親也。『安親』則上章云『故生則親安之』,『揚名』即上章云『揚名於後世矣』。」案:此説甚諦,可補鄭義。鄭注云「孔子欲見諫爭之端」者,鄭意以孔子此言非斥曾子,欲發子當諫爭之端耳。

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釋文無「其」字,云本或作「不失其天下」,「其」衍字耳。嚴可均曰:「按:今世行本,自開成石經以下,皆有『其』字,唯石臺本無。」葉德輝曰:「唐武后臣軌匡諫章引孝經曰:『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亦無『其』字。又『爭』作『諍』,據下引『諍於父』,『諍於君』,是鄭本作『諍』,其無『其』字者,即鄭注本也。」錫瑞案:「白虎通、家語引經,亦作『諍』。」【注】七人者,謂太師、太保、太傅、嚴可均曰:「按後漢劉瑜傳注,作『謂三公』,約文也。」左輔、右弼、前後疑丞[1],維持王者,使不危殆。治要。

疏曰:鄭注云「七人者,謂太師、太保、太傅、左輔、右弼、前後疑丞[2],維持王者,使不危殆」者,邢疏云:「孔、鄭二注及先儒所傳,並引禮記文王世子以解七人之數。按文王世子記曰:『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設四輔及三公,不必備,惟其人。』又尚書大傳曰:『古者天子必有四鄰,前曰疑、後曰丞、左曰輔、右曰弼。天子有問無以對,責之疑;可志而不志,責之丞;可正而不正,責之輔;可揚而不揚,責之弼。其爵視卿,其祿視次國之君。』大傳『四鄰』則記之『四輔』,兼三公,以充七人之數。」案:鄭以三公四輔爲七人,古義如是。白虎通諫諍篇引此經「天子有諍臣七人」至「則身不陷於不義」,云:「天子置左輔、右弼、前疑、後丞。左輔主修政,刺不法。右弼主糾害,言失傾。前疑主糾度,定德經。後丞主匡正,常考變失。四弼興道,率主行仁。夫陽變於七,以三成,故建三公,序四諍,列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杖群賢也。」與鄭注合。王肅注家語云:「天子有三公四輔,主諫諍,以救其過失也。」亦同鄭義。荀子臣道篇、賈子保傅篇、大戴保傅篇、説苑臣術篇皆列四輔之文,但有小異。列子、莊子皆有「舜問乎丞」之語,丞即四輔之一。漢書霍光傳、王嘉傳皆引此經。

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注】尊卑輔善,未聞其官。治要。不失其天下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注】令,善也。士卑無臣,故以賢友助己。治要。不失其天下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注】父失則諫,故免陷於不義。明皇注。正義云:「此依鄭注也。」

疏曰:鄭注云:「尊卑輔善,未聞其官」者,邢疏云:「諸侯五者,孔傳指天子所命之孤及三卿與上大夫,王肅指三卿、内史、外史,以充五人之數。大夫三者,孔傳指家相、室老、側室,以充三人之數,王肅無側室而謂邑宰。斯竝以意解説,恐非經義。劉炫云:『案下文「云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則爲子、爲臣皆當諫爭,豈獨大臣當爭,小臣不爭乎?豈獨長子當爭其父,衆子不爭者乎?若父有十子皆得諫爭,王有百辟惟許七人,是天子之佐乃少於匹夫也。又案洛誥云成王謂周公曰「誕保文、武受民,亂爲四輔」,冏命穆王命伯冏「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據此而言,則「左右前後」,四輔之謂也。疑、丞、輔、弻當指於諸臣,非是别立官也。謹案:周禮不列疑、丞,周官歷叙群司,顧命總名卿士,左傳云「龍師」、「鳥紀」,曲禮云「五官」、「六太」,無言疑、丞、輔、弼專掌諫爭者。若使爵視於卿、祿比次國,周禮何以不載,經傳何以無文?且伏生大傳以「四輔」解爲四鄰,孔注尚書以「四鄰」爲前後左右之臣,而不爲疑、丞、輔、弼,安得又采其説也?左傳稱昔「周辛甲之爲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闕」,師曠説匡諫之事,「史爲書,瞽爲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官師相規,工執蓺事以諫」,此則凡在人臣皆合諫也。夫子言天子有天下之廣,七人則足,以見諫爭功之大,故舉少以言之也。然父有爭子、士有爭友,雖無定數,要一人爲率。自下而上稍增二人,則從上而下,當如禮之降殺,故舉七、五、三人也。』劉炫之讜義雜合通途,何者?傳載:忠言比於藥石,逆耳苦口,隨要而施。若指不備之員以匡無道之主,欲求不失,其可得乎?先儒所論,今不取也。」錫瑞案:鄭云未聞其官,則孔、王之説皆所不用。蓋天子三公四輔明見經傳,諸侯大夫無文可知,鄭君不以意説,足見矜慎。若劉炫並不信四輔之説,又不考經傳,專據僞古文尚書、僞孔傳之文,苟異先儒,大可嗤笑。夫論人臣進言之義,人人皆當諫爭,而論人君設官之義,諫爭必有專責。後世廷臣皆可進諫,又必專設諫官,即是此意。七人爲三公四輔,舉其重者而言,豈謂天子之朝惟此七人可以進諫,其餘皆同立仗馬乎?劉氏不知此義,乃以人數多少屑屑計較,謂不獨長子當爭其父,父有十子,是天子之佐少於匹夫;又謂父有争子,雖無定數,要一人爲率,前後矛盾,甚不可通。且如其言,則不但先儒注解爲非,即夫子所言已屬不當矣。凡妄詆古注,其弊必至疑經。邢氏稱爲讜義,殊爲無識。

注又云:「令,善也。士卑無臣,故以賢友助己」者,鄭注儀禮喪服,亦云「士卑無臣」。又注周禮司裘云:「士不大射。士無臣,祭無所擇。」疏引孝經云:「天子、諸侯、大夫皆言爭臣,士則言爭友,是無臣也。」

云「義[3]失則諫,故免陷於不義」者,邢疏曰:「内則云:『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説則復諫。』曲禮曰:『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言父有非,故須諫之以正道,庶免陷於不義也。」案曾子本孝篇曰:「君子之孝也,以正致諫。」又曰:「故孝子之於親也,生則以義輔之。」立孝篇曰:「微諫不倦,聽從不怠,懽欣忠信,咎故不生,可謂孝矣。」大孝篇曰:「君子之所謂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以道。」又曰:「父母有過,諫而不逆。」事父母篇曰:「父母之行若中道,則從;若不中道,則諫。從而不諫,非孝也;諫而不從,亦非孝也。」此曾子用孝經之義言爭子之道也。白虎通三綱六紀篇引孝經曰:「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荀子子道篇:「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孔子不對。孔子趨出,以語子貢曰:『鄉者,君問丘也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而丘不對,賜以爲何如?』子貢曰:『子從父命,孝矣。臣從君命,貞矣。夫子有奚對焉?』孔子曰:『小人哉!賜不識也!昔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毁;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爲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荀子所言,與此經義同而文略異。家語三恕,則竊取孝經也。

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注】君父有不義,臣子不諫諍,則亡國破家之道也。武后臣軌匡諫章引「鄭玄曰」,又引經作「諍」。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爲孝乎?」【注】委曲從父母,善亦從善,惡亦從惡,而心有隱,豈得爲孝乎?治要,臣軌匡諫章引鄭玄曰:「委曲從父母之令,善只爲善,惡只爲惡,又焉得爲孝子也乎?」

疏曰:鄭注云:「君父有不義,臣子不諫諍,則亡國破家之道也」者,孟子曰:「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内則曰:「與其得罪於鄕黨州閭,寕熟諫。」是不諫諍,則亡國破家之道也。

云「委曲從父母,善亦從善,惡亦從惡,而心有隱,豈得爲孝乎」者,檀弓「事親有隱而無犯」,鄭注:「隱,謂不稱揚其過失也。無犯,不犯顔而諫。論語曰:『事父母,幾諫。』」疏曰:「據親有尋常之過,故無犯。若有大惡,亦當犯顔,故孝經曰『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是也。論語曰:『事父母,幾諫。』是尋常之諫也。」孔疏分别甚晰。則此注云「有隱」,與檀弓所云「有隱」似同而實異也。鄭注内則云:「子從父之令,不可謂孝也。」正用此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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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按:此處應作「前疑、後丞」。

[2] 同上。

[3] 按:此處當作「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