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宗教改革;诺克斯:清教
(1840年5月15日 星期五讲演)
现在,我们要讲的是作为教士的伟人。我们一再力图说明,各类英雄的素质,实质上是相同的。如果有一个伟人,能揭示人生的神圣意义,那他就会以伟大的、坚韧必胜的信念去宣传它、歌颂它,以至为它战斗和工作,英雄就此产生了——至于其英姿神态不同是由于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决定的。照我的理解,教士也是先知的一种,在他内心也需要有一种像我们必须称之谓神明的启示。他主持人民的礼拜,是人们与幽冥神明的联系人。他是人民的精神首领,先知则是许多首领的精神之王。他以其智慧的指导,把尘世的人们引向天国。他的理想也是我们称为幽冥天国的代言人,像先知一样能用更为亲切的态度向人民解释和阐明同一道理。幽冥天国,——即“宇宙的公开秘密”,是很难被人发现的!他是闪烁着令人非常崇敬的光辉的先知,焕发出温和而平静的容貌,是人们日常生活的指路人。我认为,这就是教士的理想。无论古今以至将来,任何时代都是如此。众所周知,要把理想变为现实,需要有极大的坚韧的毅力。然而,一个教士如果不能完全做到这一点,或者他不再以此为目的而奋斗,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在这里不谈为宜。
路德 〔1〕 和诺克斯 〔2〕 都明确以教士为天职,而且都忠实地履行了职责。然而,我们在此主要把他们作为历史人物、作为宗教改革家来考察,这比作为教士来考察更加恰当。在较为太平时期,可能会有同样盛名的教士们,忠实地执行礼拜主持人的职责,出于那种信仰上忠诚的英雄品德,将天国之光带入他的信徒们的日常生活;按照上帝的旨意,引导他们走他们应该走的路。但是,每当这条路 上出现崎岖曲折,发生了战乱和危险,作为精神上的带路人,就显得比任何人尤为引人瞩目,特别是对于生活在他指引下受益的人们来说,更为如此。他是勇于战斗的教士,他不是在太平时期领导人民进行宁静宗教信仰活动,而是在暴力纷乱中为信仰进行忠诚的英勇战斗,不论它的激烈程度如何,都是一种更有风险的事业,也是一种更值得纪念的业绩。这两个人物,我们视为最好的教士,因为他们是最优秀的宗教改革家。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问,是不是每一个真正的宗教改革家,就其本性来说,首先是一位教士 ?他求助于上帝无形的正义,反对尘世有形的力量,知道那无形的东西是强大的,而且只有它是最强大的。他是一个深信万物中有神圣真理的信仰者,是一个识破万物现象的预言家 ,又是一个以种种方式对万物中神圣真理的崇拜者,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教士。如果他不首先是教士,他就不可能是一位杰出的宗教改革家。
当我们已经了解到许多伟大人物在不同历史背景中建立各种宗教,树立人类在世上存在的英雄形象,提出了值得为但丁歌颂的人生哲理,以及值得为莎士比亚所歌颂的人生实践,——我们再来考察它的相反过程,这种过程也是必然的,也可以说是英雄精神的体现。令人奇怪的是,这种过程何以是必然的:然而它却是必然的。诗人智慧的温和光辉一定要让位于宗教改革家的强烈闪光;遭遇不幸的宗教改革家也是历史上不可缺少的人物!诗人确实有其温和性,他不就是具有强烈性的宗教改革和预言的产物和最终的结果吗?没有粗野的圣多米尼克教派 〔3〕 和底比斯隐士 〔4〕 的活动,就不会有但丁悦耳的诗篇;没有斯堪的纳维亚人和其他从奥丁到沃尔特·雷利 〔5〕 ,从乌尔费拉到克兰默 〔6〕 等人的艰苦实践,就没有莎士比亚的剧作。我常说,完美的诗人是他的时代本身已经臻于完善和行将告终的象征,不久就会有新的时代,需要有新的改革家出现。
如果我们能像古代传说中的奥尔甫斯 〔7〕 驯服野生动物那样,顺从我们诗人的教导,总是沿着和谐的 道路前进,无疑会更美好。或者我们没有这种节奏和谐的道路,但有安静平稳的进程也是好的。我是要说,如果能在爱好和平的 教士指引下进行潜移默化的改革,这就符合人们的愿望!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即使是后一种情况也未能实现。所以,战斗的改革家也就成为各个时代必要的和不可避免的现象。前进道路上充满着种种障碍:曾经一度起过促进作用的事物,也会变成阻力;需要把它排除,抛在身后——这常常是极为艰难的事。这种情况确实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曾被但丁这位世界上最伟大人物之一,以其敏锐和高度推理能力,认为是包罗万象、完美无缺的定理或非凡的作品,——经过一个世纪以后,对普通的知识分子来说已成为是可怀疑的东西;变成可否定的东西了;而到了现在,人人都把它看作像奥丁说教那样令人难以置信的陈腐过时的东西了!对但丁来说,人类的生存以及上帝与人相通的方式,完全体现在他那《神曲》的马纳波其 和净界 之中,但路德就不是如此。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为什么但丁的天主教不能延续下去,而需要有路德的新教相继呢?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是永存的 。
我并不想偏重于谈论当代对流行的“物种进化”的解释;我想大家对这方面也不会感兴趣。讨论这个主题容易过甚其辞而引起混乱。然而,我可以说,事实本身是非常明确的;而且我们可以从万物的本性中,探索出其不可避免的必然性。我曾在别处说过,每个人既是学习者,又是实干者:他用脑子学习已有的东西;而且还用同一脑子进一步发现、发明和设计他自己的某些东西。完全没有创造性,就不会有人类。任何人都不会或者说都不能精确地接受他的祖先的信念;他总有些新发现来充实他的宇宙观,从而作出他对宇宙的定理。——这个宇宙是无限的 ,任何观点或定理,无论其体系怎样庞大,绝不可能将它包罗穷尽:我想他只是比以往有所增进,有所发现,而他的祖先认为是可信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不可信的、错误的,与他所发现或观察到的某些新东西正好相反。每个人的历史都是如此,而在人类历史中,我们看到它就构成巨大的历史事件,——于是不断产生革命,时代不断更新。当哥伦布 〔8〕 航行到“地球另一面的大洋中”,并没有找到但丁所说的净界山时,于是人们才恍然大悟,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东西。既然没有这种东西,人们一定要对它失去信任。世界上的一切信仰,——包括一切信仰体系和由此产生的种种习俗方式,都无不如此。
如果我们现在把那些消极忧郁的事实归纳起来看,即信仰已经动摇,实际生活变得不稳定,而且种种邪恶、不正义与苦难到处泛滥时,革命就要到来了。在一切转变时刻,一个人要真诚行事 ,就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如果他遇事都要征得世俗的同意,如果他不能摆脱世俗的影响,没有自己的独立主见,他就是一个看人眼色行事的奴仆,而委派他做的工作就会做坏。这样的人不可避免地日趋堕落。他只看事物的表面现象,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不诚实的。这是一种新的罪过,对人们会带来新的苦难。各种罪恶积累到令人难以容忍的程度时,就会发生强烈的爆发,像炸弹爆炸一样,化为乌有。但丁的崇高的天主教,现今在理论上已不可信;在实践上,由于人们对它失去信仰、产生怀疑和不忠实,进一步丧失威信,必须由路德起来将它推翻。莎士比亚所处的高贵封建主义看来一度曾是多么美妙,却不得不由法国大革命来宣告它的末日。因此,我们说,积聚起来的罪恶,确确实实要引起猛烈爆炸,如在火山爆发中被化为灰烬;然而,需要经过长时间的混乱时期,事态才得以重新安定。
如果只看事情的这一面,认为人类一切思想和活动,都无非是不确定的、暂时的和受死亡规律支配的,这无疑会令人非常沮丧!实际情况并不如此:在这里,我们还要看到一切死亡,不过是形体,而非本质和灵魂;所有毁灭,不论是通过暴力革命还是其他什么方式,都不过是更大规模的创新。奥丁精神讲勇敢 ,基督教主张谦恭 ,这是一种更崇高的勇敢。凡是人心中真诚地存在的真实思想,无一不是 人们对上帝真理的真诚洞见,它具有 经受任何变迁考验的基本真理,是我们大家永恒的精神财富。另一方面,有一种令人非常沮丧的观点,把除了我们自己以外的所有的人,不论是哪个国家和哪个时代的,都说成是在盲目可悲的谬误中虚度年华,成为迷途的异教徒、古代斯堪的纳维亚人和穆罕默德的信徒,唯有我们自己才有真正的终极知识!世世代代的人们都误入迷途,只有当代一小部分人才能幸免而走上正道。自创世以来,历代的人们都是这样前进的,像俄罗斯士兵一样,跳入施韦德尼茨堡垒 〔9〕 的壕沟,只是用他们的尸体填满壕沟,使人们在上面通过去夺取阵地!这是一种使人难以置信的假设。
我们看到,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臆测还受到极力的支持;抱有这种浅薄之见的可怜的个别人以及与他想法相同的一些人,似乎也在踏着所有人的尸体走向必胜:但是当他带着毫无根据的设想和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信条,也跳进壕沟变成尸体时,他能说什么呢?——而且,人们往往以自己的观点为终极真理,并照此行事,这是人的本性中一个重要事实。我认为,人总是要以某种方式坚持自己的信念的,但是应该争取比这种做法更开阔、更明智的方式。一切真正的人,包括现在活着和曾经活过的,不都是在上帝统率下,服役于同一部队的战友,为了反对黑暗和谬误王国这个共同敌人而斗争吗?为什么只因制服的差异而互相误解,不把枪口对准敌人,反而对准自己人呢?只要是真诚勇敢的战士,不论穿什么制服都是好的。一切形式的装备,不论是阿拉伯人的头巾和犀利的弯刀,还是托尔神用来打巨魔 的强有力铁锤,都是受欢迎的。不论是路德的战斗呐喊,还是但丁悦耳的进行曲,一切真诚的事物都与我们一致,而不是与我们对立的。因为我们全是一个统帅下同一部队的战友。——现在,我们对路德的战斗稍加考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战斗,他是怎样置身其中的。路德也是我们尊敬的英雄,是他的国家和时代的先知。
在这里,我们以评论偶像崇拜作为对整体介绍的开始,也许比较恰当。穆罕默德的一个特点,实际上也是一切先知的特点,就是以一种不可遏制的无限热情反对偶像崇拜。先知们的主要论点是:所谓偶像崇拜,就是把泥塑木雕的偶像当作神来顶礼膜拜,这种现象虽然无法消除,但是必须不断予以谴责,应把它作为不可饶恕的罪过加以摈弃;这是他们在日光下见到的一切罪恶之首 〔10〕 。这种论点是值得重视的。我们在此不想讨论与偶像崇拜有关的神学问题。所谓偶像就是幻想的形象 ,一种象征性的可见物。它不是上帝,却是上帝的象征。也许有人会问,最愚蠢的人是否不仅把他当作一种象征来崇拜。我想,他不会认为自己亲手塑造的粗糙偶像是 上帝;但认为上帝是由它来体现;上帝以某种方式存在于偶像之中。从这种意义上,人们会问,一切崇拜不都是用各种象征、用种种幻想的形象或可见的东西进行的吗?至于是否能见到 ,是表现为肉眼对映像或肖像的直观东西,或者只是用内在观察力、想像力和智力的可见物:这不过是表面的、并非是本质性差别,但它总是一种具有神性意义的可见物,一种偶像。最严格的清教徒也有其信仰的忏悔和神圣事物的智慧象征物,并加以崇拜。只有如此,崇拜才可能进行。一切信条、礼拜仪式、宗教礼节以及充满宗教感情的各种观念,从这种意义上说,都是幻想的形象 ,看得见的东西。凡是崇拜,无论采取何种形式,都要通过种种象征物,通过偶像进行的:——但需要说明的是,一切偶像崇拜都是相对的,最低级的偶像崇拜不过是更加 偶像化而已。
那么,偶像崇拜有什么害处呢?其中必有致命的害处,否则,真诚的先知们就不会如此全力谴责它。偶像崇拜何以会使先知们如此痛心疾首呢?照我看,令先知们激怒和在内心深处感到愤慨和厌恶的主要东西,在于对那些粗劣木雕的象征物的崇拜,而完全不在于其思想中所想象的、用语言向别人介绍的事情本身。正如我们所见到的那些崇拜老人星和克尔白黑石的最原始的异教徒,总比那些什么也不崇拜的家伙要强得多!不仅如此,在他那种愚昧的行为中,还蕴含着一种持久的价值,类似于诗人至今仍在称颂的东西;即认为在星辰和一切自然物中存在着某种无限神性 的美和含义。先知何必要如此无情地谴责他呢?当那最愚昧的凡夫心中满怀对物神的期望而进行崇拜时,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他看作怜悯的对象,也可以作为蔑视和回避的对象,但决不能作为仇恨的对象。就让他的心对物神真诚地充满激情,使其整个蒙昧狭隘的心灵受到启迪。总之,让他全心全意去相信 他的物神,因此,我们应该说,即使对他没有什么好处,然而也是乐意顺其自然,人们应该听其自愿,不必加以干涉。
现在我们要讨论偶像崇拜的致命情况。在先知们的时代,人们对偶像或象征物已经不再满怀真诚的期望了。早在先知们把它看透,了解它不过是没有生命的木头以前,肯定已有许多人朦胧地怀疑它是毫无意义的。不真诚 的偶像崇拜是应当受到谴责的。怀疑已完全侵蚀了偶像崇拜的实质,人们可以看到,一个人类的灵魂间歇性地依附于约柜,却又模糊地把它当作一种幻影。这是一种最有害的景象之一。人们已经不再对物神充满信念,但却要装作在信仰,并感到以此为快。正如柯勒律治所说:“你们不再信仰了,你们只是认为自己有信仰。”这是形形色色崇拜和神灵象征的最后情景,是它临近消亡的确实征兆。偶像崇拜相当于我们当今所说的公式主义和公式崇拜。一个有人性的人不会做出比这更不道德的行为,因为它是一切不道德行为的起点,或者说,从此无论什么道德行为均变得不可能:人们内心深处的道德灵魂变得麻木不仁,陷入致命的昏睡状态!人们就不再是真诚的 人了。无怪乎真诚的人要谴责这种行为,鞭笞它的罪恶,深恶痛绝地加以揭发。真诚的人、一切善良的人同偶像崇拜进行长期殊死的斗争。该受谴责的偶像崇拜是假冒为善 ,有人甚至称它为诚心的伪善。这种诚心的伪善的说法,倒是值得深思的!任何种类的崇拜,均会以此告终。
我认为路德作为一个偶像摧毁者,并不亚于别的任何先知。像穆罕默德痛恨古莱氏人 〔11〕 用木材和蜂蜡塑造的呆板神像一样,路德痛恨台彻尔用羊皮和墨水制作的赦罪券 〔12〕 。英雄的本色在于,不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都能恢复事物的实在面目,立足于事物本身,而不是事物的表面现象。他所喜好与崇敬的东西,不论是清晰表达出来的,或在内心深处的,都是那事物令人敬畏的现实。至于事物的虚假现象,不论如何正规端庄,为古莱氏人或红衣主教们认可,但他对此却不能容忍,表示憎恶新教是先知的功绩,即16世纪先知所建立的。它是对堕落为虚伪和偶像崇拜的旧事物第一次真正毁灭性的打击,为真正而可靠的神圣新事物的开拓作早期的准备!——
粗略看来,新教似乎彻底摧毁了我们称谓的英雄崇拜,为人类带来宗教的和社会的一切美好事物的基础。人们往往听说,新教开创了一个与以往任何世界截然不同的新纪元:他们称之为“自我判断”的纪元。由于造了教皇的反,人人都成了自己的教皇,尤其是懂得绝不能信赖任何教皇或精神上的英雄首领!由此说来,人间精神上的统一,一切等级制度和隶属关系不是再不可能了吗?我们都听到过这种说法。——无须否认,新教是对精神上的统治权、教皇等等的一种反抗。不仅如此,我还承认英国清教对世俗君权的反抗是第二次行动,而法国大革命则是第三次行动。因此,一切世俗的和精神上的统治权似乎都要废除或者肯定要被废除。新教成了以后整个欧洲历史发展的主要根源。因为精神的东西,总要体现在人世的历史中,精神的东西是世间事物的开始。现在,确实处处有自由、平等、独立等等的呼声,投票箱和选举权替代了君王 。这似乎说明,任何英雄统治,或者说众人对一个人的忠诚服从,无论在世俗的或精神上的事情中,已经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希望了。我坚信,事情并非如此。如果没有世俗的和精神上的统治者,即没有真正的统治者,那么,除了出现最可憎的无政府状态以外,再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可能了。我认为,新教不管带来了什么样的无政府的民主,它却是新的真正的统治权和秩序的开始,它是对虚伪的 统治者的反抗;为了在人间建立真正的 统治者,虽然这是痛苦的,但却是不可缺少的初步准备。这个问题是有必要稍作说明的。
所以,我们首先要对“自我判断”进行评论。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这种“自我判断”,并不是一种新事物,只是在那个时代被认为是新的。一般说来,宗教改革也没有什么新颖特殊的东西;它像世上现存的或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经过改良的东西和真正的教义一样,反对虚假和伪装,以恢复真理和现实。如果我们思考一下,自我判断的自由,是人世间任何时代都必须存在的。但丁并未闭目塞听或作茧自缚;他不受当时天主教的束缚,有他独立观察的精神,——尽管许多卑劣分子如霍格斯特拉顿 〔13〕 、台彻尔和埃克博士 〔14〕 当时已成为天主教的奴仆。什么是判断自由呢?不是凭铁链或任何外界力量就能强迫一个人的灵魂去信仰或不信仰:而是用他自身不可取消的见解作出自己的判断,只靠上帝的赐福,他就可以支配自己,树立信仰!最拙劣的诡辩者贝拉明 〔15〕 在他进行盲目信仰和被动服从的说教时,必须首先靠某种信念 ,才能放弃被人信仰的权利。他的“自我判断”表明,这正是他 能够采取的最适当的步骤。只要有真诚的人们存在,自我判断权利就会普遍存在。一个真诚的人是凭他的完整的判断力,凭他心中一切理解和辨别力去信仰 ,而且这种信仰总是不变的。一个虚伪的人只是力图表明“相信他的信仰”,其采取的方式,自然不会相同。新教对后者表示遗憾,只能感叹一声,唉!而对前者则赞扬说,干得好!实际上,它算不了什么新理论;它只是把过去所说过的一切旧理论重提一遍。旨在重申:要真实,要真诚。穆罕默德全心全意地信仰,奥丁本人及奥丁精神的一切忠实 信徒也是一样虔诚。他们都是按照他们的自我判断,作出“判断”——就是如此 。
因此,我敢断言,切实执行自我判断,其结局绝不会是自私的独立和孤立,而恰恰是它的相反。无政府状态的出现,并不是因为真诚的探索,而是谬误、不真诚、半信半疑与不真实造成的结果。反对错误的人能够同一切相信真理的人联合,只信道听途说的人无法与人交往,因为这种人的思想僵化;对事物 已失去了同情的能力,——否则,他就会相信那些事物 ,而不信传说了。对事物没有同情心,更何况对他的同伙呢!他不能同人们团结,他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只有在很多真诚的人中,团结才有可能,——而且,从长远看,这是同样肯定 的。
在这类争辩中,为了考察某种事情,常常会顾此失彼,也会出现完全忽略的情况:没有必要要求一个人,对他自己相信的,而且是非常真诚地相信的真理,应该由他自己去发现 。我们说过,伟大人物总是以真诚为其首要条件的。但是一个人不一定成了伟人才能真诚,那不是自然和任何时代所必需的,而只是某些腐败不幸时代的需要。一个人能够以最真诚的方式相信他从别人那里学到的东西,并使之成为自己的东西;——并且无限感激这个人!创造性 的价值不在于新颖,而在于真诚。有信仰的人就是有创见的人;不管他信仰的是什么,他的信仰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他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亚当的子孙,都能成为真诚的人,有创见的人;没有一个凡人注定要成为不真诚的人。我们称之为信仰的时代,都是充满创造性的时代;其中所有的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是真诚的。这些时代具有崇高精神而富有成效的:各行各业的工作者,不是徒有其表,个个都是实实在在的。每项工作都有成效。这些工作的总和具有巨大威力,因为所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都是为了一个目标;一切都是增加成效的 ,而不是削减成效的;有的是真正的团结、真正的王权和忠诚,这是这个贫瘠的大地所能给予人们的一切真实的和幸福的东西。
怎样理解英雄崇拜?啊!一个能自力更生、富有创见和真诚等等品德的人,是决不会不尊重和不信仰别人的真理的!他只是有意和感到有必要和不得不怀疑别人的僵死公式、道听途说和谬误的东西。一个人睁开双眼拥抱真理,正因为他是有意识地注视着外界事物。如果他闭目不视,他还能热爱他的这位真理老师吗?只有他这种人才能以无限感激和真正忠诚的灵魂热爱这位使他从黑暗中走向光明的英雄老师。这样一个真正英雄和恶势力的征服者,难道不值得所有人尊敬吗!虚伪,那个邪恶怪物,是世人共同之敌,它被他的勇敢所降伏;正是他为人们征服了世界!——由此看来,路德本人不就是 确实被尊为一位真正的教皇或神圣的教父吗?拿破仑不就是在急进共和主义革命的洪流中当上了皇帝吗?英雄崇拜从未消除,也不可能消除。在这个世界上,忠诚与统治者是永恒的:——它们不是建立在事物的外表和虚伪之上,而是立足于现实和真诚。不是要你们闭上眼睛,剥夺你们的“自我判断”权利;绝非如此,而是要你们睁开双眼来观察外界事物!路德的使命在于推翻和废黜一切虚伪的教皇和统治者,以毕生的精力去迎接未来新的真正的教皇与统治者,尽管他们的出现还遥遥无期。
因此,我们要把一切自由和平等、选举权、独立等等视为暂时现象,绝不能看作最终的结局。即使它很可能长期存在,会给人们带来非常难以忍受的混乱,但我们必须欢迎它,把它视为对以往种种罪恶的惩罚,是未来不可估量利益的征兆。不论怎么说,人们应该放弃幻景,回归事实;不管代价多大,也应该这样做。有虚伪的教皇和不能自我判断的信徒存在,——骗子装模作样统治愚民,——人们能有什么作为呢?只能是经受不幸与祸害。人们就无法使虚伪的人们联合起来,正如没有测锤和水平仪的互相校勘,就无法建起大厦一样!自从新教产生以来的一切狂暴的革命活动中,可以看出一种最神圣的成果正在酝酿:不是要废除英雄崇拜,而是要造就一个英雄辈出的世界。如果英雄的意思就是真诚的人 ,那么,我们每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成为英雄呢?这将是一个充满真诚的世界,一个有信仰的世界;这个世界曾经存在,将来还会存在,——它必然要存在的。那才是英雄崇拜者的真正品质:没有比一切真实的和善良的东西所受的尊敬更为美好的了!——下面我们必须赶紧谈谈路德及其生平。
路德的出生地是萨克森的艾斯莱本 〔16〕 ,于1483年11月10日诞生。这是艾斯莱本引以为荣的事。他的父母是该地区一个名为摩拉村子里的贫苦矿工,冬季的一天,他们到艾斯莱本去赶集市,在当场的喧嚣中,路德太太突然出现临产阵痛,被送到附近的一户贫民家里,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为马丁·路德。想来真怪,这位贫困的路德太太随他丈夫做点小生意,大概是卖掉她的纺纱去购置一些在小茅屋过冬用的日用品;在当时,世界上再没有比这对矿工夫妇更被人瞧不起的人了。然而,与他们相比,一切皇帝、教皇和统治者又算得了什么?因为又有一个非凡的人物诞生了,他的智慧光芒像灯塔,照耀多少世纪,多少时代;整个世界及其历史都在等待着这位伟人的到来。这真是太奇妙,太不寻常了。它使我们联想到另一个人的诞生时刻,那是在一千八百多年以前,在一个更加简陋的环境中,——对此,我们最好缄口不言 ,只须默默思索,无以言传!谁说奇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奇迹的时代永远会出现的!——
我认为,路德在贫穷中诞生,在贫穷中成长,他是最贫穷人中的一个,这完全适合他在世上的使命,无疑是主宰他和我们以及万物的上帝的明智的安排。他像当时穷困的小学生那样,为了取得施舍和面包,不得不挨家挨户去行乞卖唱。困苦和极端贫穷与这个不幸的孩子为伴,没有任何人和事会掩饰这种不幸而使马丁·路德高兴。他不得不在事物本身中,而不是在事物的表面上成长。这个形象质朴的孩子,虽然体质羸弱,然而胸怀宏大抱负,才华横溢,富有感情,经受了很大的痛苦。但是他的任务是不惜任何代价去认识现实 ,不断地认识现实:其目的在于使整个世界回归现实,因为它沉沦于虚伪中太长久了。这个在寒风凛冽中、在孤寂的黑暗和困难中锻炼成长起来的青年,会像一个真正的人,会像神一样坚强,会像一个基督徒的奥丁,最终要迈出多风暴的斯堪的纳维亚,——真是又一个托尔神,用他那雷霆万钧的巨锤,将那异常丑陋的巨人和庞大的怪物砸得粉碎!
我们可以想象,他的朋友阿历克西斯在爱尔福特城门边遭雷击身亡一事,大概是路德一生的转折点。不管怎样,路德的少年时代,努力奋进,克服重重障碍,显示出巨大智力和求知的渴望。他父亲肯定他在世界上将有所作为,于是叫他去学法律。这是晋升之途,路德虽无志于此,但也就同意了,时年19岁。当他的朋友阿历克西斯同他去曼斯菲德探望路德的父母,归途中,在爱尔福特附近,遇到了暴风雨、雷电击中了阿历克西斯,他顿时死在路德的脚边。我们的生命究竟是什么呢?——转瞬即逝,就像纸卷燃尽,进入纯粹的永恒!尘世的一切权贵,帝王将相,算得了什么?他们在雷电下也蜷缩成一团——你瞧!大地向他们敞开着,顷刻间,他们也会不复存在,化为永恒了。路德内心深受感动,决心把自身奉献给上帝,只为上帝效劳。尽管他的亲友们予以劝阻,他仍然在爱尔福特的奥古斯丁修道院当了修道士。
这件事,可能是路德一生中第一个闪光点,他的纯洁意志第一次坚决表达出来;但是,在当时,这只不过是整个黑暗中的一个光点。他说,他是一个虔诚的修道士;他忠心耿耿,艰苦努力,想从他自己高尚的行为中找出真理,但却不见成效。他的不幸并未减轻;实际上,反倒有增不已。他作为修道士的新手,必须要做许多艰苦工作,但是,他的苦楚不在于任何沉重的工作,而是他那深沉而诚挚的灵魂陷入了种种无法理清的迟疑不安之中;他简直认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甚至比死还要不幸。尤其令人关注的是,人们听说,这位苦难的路德,当时生活在难以言传的不幸恐惧之中,幻想着他注定要受上帝永恒惩罚。这不正是这个人谦卑真诚的品德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不正是应该升入天国的人吗!他只知道受苦和谦卑地屈从,不会有过高的要求。他还弄不明白一个人的灵魂怎样通过斋戒、守夜、仪式和弥撒可以得救。他陷入无法摆脱的痛苦之中,不得不在绝望深渊的边缘犹豫徘徊。
大概就在那时,他在爱尔福特的图书馆里,找到了一本古拉丁文的《圣经》,这真是一个最幸运的发现。以往他从未见过《圣经》。他从中学习到比斋戒和守夜更多的宗教知识。修道院中一位有虔诚感受的修道士给了他很大帮助。路德于是领悟到,一个人不是通过做弥撒,而是靠上帝无限恩赐得救的:这才是更可信的说法。他渐渐变得像磐石一样坚强。无疑他非常崇敬《圣经》,因为《圣经》给了他神的启发。他把《圣经》珍视为人们必须遵循的上帝之道,他决心终生恪守不渝。
以上就是他当时从黑暗的困境中解脱,最后战胜黑暗的情景,即我们称之为皈依;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他从此在宁静明达的心情中日益成长,显示出他内在的非凡天赋和品德,在他的修道院里,在他的国家中,他上升为重要人物,在一切人生的真诚事业中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是一个自然的结果。奥古斯丁教团多次派他去传教,认为他既有才能而又忠诚,完全能胜任他们的事业。萨克森的号称智者的选帝侯 〔17〕 弗里德里希,是一位真有智慧而又公正的诸侯,认为路德是一个宝贵的人才,聘他为新建的维滕贝格大学 〔18〕 的教授,并兼任维滕贝格的传教士。承担这两项职务,像他从事的所有工作一样,显示出他的智能。这位在宁静的日常生活中的路德日益受到一切善良人们的崇敬。
路德27岁时,第一次到罗马;如上所述,这是他的修道院委派他去的。教皇尤利乌斯二世 〔19〕 和罗马当时的情景一定会使路德大为惊异。他来到的是圣城,是上帝在尘世的高级教士之所在,我们不知道他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他肯定会有很多感触,但我们无据可查,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这个罗马,这个虚伪的教士活动场所,他们身上没有神圣的美,却披着完全不同的伪善 外衣,但是,这对路德又能奈何?他作为一个平凡的人,怎能改变一个世界呢?他是无能为力的。作为一个地位低下,孤独的人,怎么能管得了这个世界呢?那是大人物们的事情。他的任务在于使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谨慎从事,将其微薄的工作,克尽厥职。至于其他事物,看上去是可憎而且令人忧郁,但那是由上帝掌管的事,他不能问津。
令人好奇的是,如果设想罗马教皇制能放过这位路德,继续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过着极其奢侈的生活,而不去阻挠他那狭小的生活道路,不迫使他反抗的话,情况又会怎样呢!在那种情况下,显然可以想象,他可能会不理睬罗马教廷的种种陋习,任凭上帝和天上的神去制裁他们!他为人谦虚沉静,不会轻易无礼地去冒犯当权者。他的明确任务是忠于职守,在罪恶混乱的尘世中谨慎生活,以拯救自己的灵魂。但是,罗马上层教士却要与他作对,路德远在维滕贝格,无法诚实地生活;他抗议、抵制,被迫走到极端;由于一再受到打击,从而双方要以决斗断讼!这是路德一生中值得注意的事情。像他这样谦逊温和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会希望世界充满斗争。我们不能不看到,他爱好隐居、清静,勤奋于默默无闻中;他成为名人,是同他的意愿相违背的。成为名人,对他有什么意义呢?他在世上追求的目标是上帝的天国;这是他坚定的目标,经过若干年之后,他或者达到目的,或者永远不能实现!我认为,有些最令人可叹的论调,说什么由于某些卑鄙的店主的吝啬,或由于奥古斯丁的僧侣与多米尼克派教徒之间的争吵,而激怒了路德,于是就爆发了新教的宗教改革。这些说法都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如果现在确有这样的人主张这种说法,我们就要对他说,请他最好先在思想上对路德或任何像路德的人尽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不要胡说八道;这样我们才可以互相进行讨论。
僧侣台彻尔受教皇列奥十世 〔20〕 随意派遣,进行推销赦罪券,——旨在赚些钱,至于其他方面,与其说他是基督徒,不如说他像异教徒,仅此而已。——台彻尔到维滕贝格后,就进行他那丑恶无耻的交易。路德的教徒们买了赦罪券,在他们教堂里忏悔时,教徒们以此向路德表明,他们的罪已经获得赦免。因为路德对自己的工作一丝不怠,而且他又不是一个只顾个人利益不管他人、苟且偷安的虚伪懒汉和懦夫,他必须奋起反对赦罪券,严正宣告赦罪券 对人们毫无用处,它是令人痛恨的愚弄,根本不可能靠它 为人赦罪。这就是全面宗教改革运动的爆发点。我们知道情况是这样的:从1517年10月的最后一天,向台彻尔首次公开挑战 〔21〕 以后,经过抗议和争辩,——事态发展日益广泛,愈演愈烈,以至不可遏止,遍及全世界。路德本想就事论事,纠正这次和其他一些不幸的事件,根本没有想导致教会的分裂,以致造基督教世界的教皇和教父的反。——那位异教徒式的优雅的教皇,没有重视这位修道士及他的主张;不过只希望解决他的争吵:大约用了三年时间,用了各种较为温和的办法,最后诉诸火刑 。教皇下令刽子手将这位修道士的著作焚毁,并把他捆绑,押送罗马,——这可能是出于下述类似的意图。一个世纪以前,就是用这种方法处决了胡斯 〔22〕 和哲罗姆 〔23〕 ,略加争辩,就施以火刑。不幸的胡斯,在各种花言巧语的许诺和安全保证的诱骗之下,去出席康斯坦茨公会议 〔24〕 ,这位真诚而并非反叛的人,立即被关进“宽三英尺,高六英尺,长七英尺”的石牢之中,把他活活烧死,使其真诚的呼声从世上消失。真是卑鄙的勾当!
对我来说,我对路德当时全力反抗教皇抱宽容态度。格调优雅的教皇发布了火刑敕令,激起了当时那位世界上最勇敢者的正义愤怒。这位最勇敢的人,虽然也是一位最谦逊、最温和的人,当时他被激怒了。他说:我的言论是实实在在的真理,旨在尽人类的微薄之力,忠诚地促使上帝的真理普照人间,拯救人类灵魂;而你,作为上帝在世界上的代言人,为什么要用刽子手和火刑来相报呢?为什么你要用火焚烧我和我的著述,作为给你带来上帝启示的回报呢?我认为,你根本不是上帝的代言人,你的言行和上帝的教导背道而驰!我把你的敕令当作写在羊皮纸上的谎言而将它烧掉。以后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就是我要做的。——1520年12月10日,即事发三年之后,“在维滕贝格的埃尔斯特门前”,路德“在浩浩荡荡的人民群众面前”,采取了充满义愤的措施,把教皇的火刑敕令烧毁。维滕贝格人民“沸腾起来”,全世界人民在关注着。教皇并不愿意激起那种“呼声”!这是民族觉醒的呼声。德国人素来爱好平静、谦逊、忍耐,终于也忍不住了。由于形式主义、异教式的教皇制度和种种虚伪和腐败的假象统治太久了:现在又造就一个人物,他敢于向人们宣告上帝的世界不是建立在假象,而是建立在现实之上的。人生是一个真理,而不是谎言!
总之,如上所述,我们把路德视为捣毁偶像的先知;是引导人们回归现实的带路人,这是伟大人物和导师的职责。穆罕默德说过,你们的这些偶像是木头,你把它们涂上蜡和油,苍蝇会粘在上面,它们不是神,我告诉你们,它们不过是黑木头!路德对教皇说,你称之为赦罪券的东西,不过是破布制的醮了墨水的纸片,是毫无用处的东西,类似的这种东西,都是骗人的。惟有上帝才能赦免罪恶。什么教皇制度,什么上帝教会的崇高圣父,不都是徒有虚表,披着宗教外衣拿着羊皮纸骗人吗?这是严肃的事实。上帝的教会不是虚伪的,天堂和地狱也不是虚假的。我坚持这种看法,因为是你们迫使我做的。我这个可怜的德国修道士比你们所有的权贵都要强大。我虽孤单无援,却有上帝的真理作为后盾,你们虽有罗马教皇的职权,头顶三重冕,腰缠万贯,全副武装,集教会和世俗的权威于一身,但你们是以魔鬼的谎言为本,是软弱无力的!——
1521年4月17日,路德出席了沃尔姆斯会议 〔25〕 ,这可说是欧洲近代史上最重大的事件;它确实成为以后整个文明发展史的起点。经过事先多次的协商与争议,作出以下决定。年轻的皇帝查理五世带着德意志的王公诸侯、罗马教皇使节以及教会的和世俗的要人在那里集会,并要求路德在会上表态,是否愿意悔改。在会上,一方坐着权贵显要,另一方是一位坚持上帝真理的人,即贫苦矿工汉斯·路德的儿子。朋友们以胡斯被害的例子提醒他,劝他不要赴会,他不听劝告。一大群朋友纵马追赶,进一步真诚相劝,他却回答说:“即使沃尔姆斯的群魔多似屋顶上的瓦片,我也要去”。第二天,在他走向会议大厅时,沿路人群拥挤,连窗户和房顶上都是人,有些人发出庄重的喊声,叫他不要公开认错。他们喊道:“凡在人面前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不认他!” 〔26〕 ——人们的喊声仿佛是一种庄严的请愿和祈求。实际上,这不也正是我们和整个世上人们的请愿吗?当我们的灵魂在黑暗的深渊中,被鬼怪似的梦魇与自称神派的圣父的三重冕的怪物所统治时,我们被弄得瘫痪无可奈何。我们不是也请愿说:“拯救我们吧!全仰望你了,不要丢弃我们!”
路德并没有辜负人们的期望。他作了长达两小时的讲演,以其庄重、明智和诚挚的语气吸引人们。凡是合理的要求可以服从,相反,则绝不屈从。他说,他的著作,一部分是他自己的,另一部分则来自上帝的道。至于他自己的东西,难免有人类的弱点,如不慎重的怒火发作,有盲目性,如能把这些弱点统统抛掉,无疑是件好事。但是,关于他依据的可靠真理和上帝的道,他是绝不能认错的。他怎么能认错呢?最后,他说:“要想驳倒我,除非凭《圣经》的证据,或者是完全公正的辩论,否则,我是不会认错的。因为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是既不可靠又不谨慎。我在这里发誓,我绝不认错:愿上帝保佑!”——正如上述,这是近代人类史上最重大的时刻。嗣后英国的清教、英国及其议会、美洲各国的兴起和近两个世纪以来的巨变;法国大革命与欧洲当前各处的成果,其渊源均在于此:如果没有路德当年的努力,那么,历史面目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了!欧洲的人民正在向他发问:是日益沉沦于错误的信仰、停滞、腐败的东西和令人憎恶的死寂之中,还是不顾阵痛,摆脱各种错误信仰的束缚,医治好创伤获得新生?
这次宗教改革运动以后,各种重大的战争、斗争和分裂,连绵不断,延续至今,远未终结。对此,人们有众多的议论和指责。无可否认,这种局面是令人痛心的,可是,这与路德或他的事业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宗教改革,真是奇谈怪论。当海格立斯倾泻洁净的河水冲刷奥革阿斯王的牛圈 〔27〕 时,肯定要把周围的一切弄乱:但是,我认为这不是海格立斯的过错,而是其他某些人的罪过!宗教改革运动可能会带来各种后果,但是宗教改革总是会不可避免地要到来的。对于一切教皇及其辩护者的规劝、悲叹与指责,世人的回答是:你们教皇制度已经变得虚伪了。不论它过去曾是多么好,无论你们把它捧得多么高尚,我们都不能相信它。我们整个心灵的智慧,指引我们按上帝的旨意行事,从此认识到它是一种不可信的事物。我们不相信它,我们不愿相信它,——也不敢信它!那事物不是真的 ,我们如果妄自信其为真,那么,我们就成了违背一切真理的给予者的叛徒。因而要把它撵走,让其他合适的事物取而代之:我们已不能再和它 交往了!——路德及其新教并不需要对各种战争负责;是那些虚伪的伪善者迫使他起来反抗,他们应该负责。路德不仅尽了上帝创造的人们应有的权利,而且执行了神圣的义务。当虚伪的人物问他,你是否相信我?——他的回答是:不!——他不惜任何代价,毫不犹豫,认为这种事情是他应该做的。我深信,在那时,一种远比任何教皇制度和封建制度更为崇高的联盟,即精神上和物质上的组织,正在降世,肯定要出现。但是,无论就其产生的可能性或是产生的基础来说,只能是事实,而不是虚伪和幻影。对于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指使人们按照谎言去言谈行动的联盟,我们与它毫无共同之处。要什么样的和平呢?令人难以忍受的懒散是和平,阴森森的墓地也是一种和平。人们希望生机勃勃的和平,不要死气沉沉的和平!
然而,在公正地肯定新事物必然具有的好处时,我们也应该正确对待旧事物。虽然旧事物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可是它在过去是 真实的。在但丁的时代,它无需用诡辩、自欺欺人以及其他不正当的办法就能被人认为是真实的。在当时,它的存在是好的,而且在它的灵魂中存在着永恒的善。在那种时代叫嚷“废除教皇制度”是十分愚蠢的。有人认为兴建新的教堂及有关情况,说明教皇制度还在发展,这种推测是毫无根据的。非常奇怪的是:这种人凭着几所天主教教堂的建立,听到少数新教徒的强词夺理的争辩,其中大多是自称新教徒的无所用心者的空话,于是,就说:看!新教完了 。教皇制度比它更有生命力,比它更长命!——但是,当那些自称新教徒的无所用心者死去了,新教 却依然存在,我是肯定这个事实的。如果人们愿意正视的话,新教在当时孕育出它的歌德、它的拿破仑,德意志文学和法国大革命,这是新教生命力很重要的标志!而且,从根本上看,除了新教,还有什么更有生命力的东西?人们见到的其他大多数事物都只是转瞬即逝,——不能令人愉快,不是有永恒生命力的!
教皇制度 〔28〕 能兴建一些新教堂,是会受到人们全力欢迎的。教皇制度已经不能恢复其原来的地位,但它和异教一样,仍然能残存几个世纪。确实,这些事物好似海水的退潮:人们看海浪在海滩冲击,此起彼伏,一会儿 就看不清它在怎样流动,看上半个小时也弄不清它的动向,——同样,教皇制度经过半个世纪也就不知其趋向了!对于我们欧洲来说,最大的危害,莫过于落后陈旧的教皇制度的复辟!托尔神可能也想复活。——然而,这种波动确有它的含义。落后陈旧的教皇制度,与托尔神不同,在一定时间内还不会完全消亡,也不应该消亡。我们可以说,旧事物还没有达到把蕴藏在自身中的善良的精髓完全移注到现实的新事物时,它是不会消亡的。当天主教的仪式还能办成一件好事;或者,总的说来,只要它还能引导一个虔诚的人物 ,那么,我们可以想象,总会有某些人接受它,成为它存在的见证人。它总是要迫使我们这些反对它的人认识它,直到我们在实践中也能够接受其合理的东西。这时,也只有在这时,它对人们才失去了吸引力。正因如此,它才能延续下来。就由它尽量延续下去吧!——
现在我要对路德的生平作进一步说明。所有那些战争和流血,都不是在他生前发生的,这是明显的事实。他活着的时候,争论并未导致战斗。我认为这个事实充分证明了他的伟大。一个人能激起某种广泛的骚动而又能使自身无恙,不在骚乱中丧生,这样的人是少有的!这就是革命家的一般经历。路德努力不断地领导这场最深刻的革命,所有的新教徒,不论其出身和职业,都仰望他作指导,而他能平稳地掌握革命,坚定抓住其要害。一个人能做到这样,必须要有君王之才;他必须在一切关键时刻识别事变的要害,并能勇敢置身其中,作为一个坚强而真诚的人,把周围真诚的人们团结起来。否则,他就不能继续当人们的领袖。路德有清晰深刻的判断力,他的各种力量,表现为沉着 、宽容和稳健,在当时条件下,与他人比较,是非常突出的。
我再谈一下路德的宽容精神,这是一种非常真诚的宽容:他明辨什么是本质的东西,什么是非本质的东西,对非本质的东西,大可顺其自然,放任不管。有人向他控诉,说有这样一位改革后的传教士,“讲道时非穿黑袍法衣不可”。路德答道,穿黑袍法衣对那人有什么害处?“就让他穿着黑袍法衣去讲道好了!如果他认为有好处的话,穿三件黑袍法衣也行!”他对待卡尔施塔特 〔29〕 粗暴地捣毁圣像事件、再洗礼派 〔30〕 以及农民战争 〔31〕 的态度,显示出一种崇高的力量,完全不同于简单粗暴的行动。他有鉴别事物真相的可靠而敏锐的洞察力,他是一个坚强正直的人,指出明智的道路,为所有的人所遵循。路德的著作,同样是他人品的见证。他那种思辨的用语,今天对我们已经过时;但人们阅读起来,它们仍有特殊的吸引力。确实,仅就其语法措词来说,它们也是清楚易懂的;在文学史上,路德有着极其重要的贡献,他的用语,已成为一切写作通用的文字。他那24开本,由于仓促写成,并不完善,因为这完全不是文学著作。但是,从任何其他作品中,我还没有发现有谁比这个人更健全、更真诚、具有更可贵的才能。他坦率、亲切而又纯朴;有一种质朴纯正的感受和力量。他才华横溢;语句惊人,能道破事物的奥秘。他还有善意的幽默,温和的情感,高尚而深沉:这个人也能成为一位诗人!他不是用笔,而是用行动 谱写出一首英雄诗篇。我称他为伟大的思想家,实际上,他的崇高心灵已经把它显示出来了。
里希特尔在谈到路德的言词时说:“他的言词是胜利的保证”。这样说可能是正确的。他的基本特点是善战能胜;他真是一个勇敢的人。纵览素以英勇著称的条顿民族的历史,没有比他更勇敢的人,相形之下,没有一个凡人的心灵称得上勇敢的人 。他对沃尔姆斯“群魔”的蔑视,即使今天说来好似夸张,实际并非如此。路德相信有魔鬼和地狱中的精灵,它们还在不断危害人类,在他的作品中屡有出现;有人就对此进行不惜一顾的嘲笑。在瓦特堡 〔32〕 ,他从事翻译《圣经》时住过的一间房间里,人们还能在墙上看到黑色的斑痕,这是一次冲突后留下的奇特纪念品。正当路德翻译《圣经》中的《诗篇》时,由于操劳过度,又因营养不足,身体虚弱,处于筋疲力竭的状态,从而在他面前闪现出某种模糊可怕的幻象,他以为是魔鬼阻挡他工作。路德怀着对魔鬼的蔑视,一跃而起,将墨水台扔向那个精灵。魔鬼不见了!那个墨水斑痕却留在墙上,成为他留下的文物中一个奇特遗迹。如今,任何药店的学徒,都能用科学道理说明这种幻象的原因。但是这个人的心灵,敢于蔑视并与地狱魔鬼作面对面的斗争,充分证明了他的大无畏精神。不论在人世还是阴曹地府,都没有能使他畏惧的东西,——他真是有无畏的精神!有一次他写道:“魔鬼知道并不能使我恐惧,我已经见过无数魔鬼并与它们作过斗争”。当提到他的死敌莱比锡的乔治公爵时,他说:“乔治公爵与一个魔鬼不能相提并论”,——比魔鬼差远了!“如果我在莱比锡有事要办,即使像乔治公爵那样的暴雨连降九天,我也要骑马去莱比锡”,哪怕装满公爵的库房再大,他也敢闯! 〔33〕 ——
但是,有人把他的勇敢想象为凶残,只是暴戾的倔强和野蛮行为,那显然是非常错误的。绝不是那样。胆大妄为也可能出于缺乏理智和情感,或因为仇恨和愚蠢的怒火。我们绝不赞美老虎有高尚的勇敢精神!至于路德的情况,绝非那样。把凶暴残忍的罪名强加于他,是极不公正的。实际上,一个真正勇敢的人,也是最温情的人,他的内心充满着同情与爱。老虎在比它更强 的对敌面前,——是会怯退的:老虎并没有我们所谓的勇敢,它只有凶恶与残暴。再没有比路德这种极为朴实的心灵更令人感动的了,他怀有天真的儿童和慈母般的柔情。他是那样的纯洁无瑕,表现出那样的亲切、纯朴,宛如清泉涌自岩石之间。我们看到路德年轻时,那种失望和被遗弃的消沉压抑之情,不就是出于他那卓越而富有思想的温雅和强烈美好的感情吗?这种情形与不幸的诗人库柏 〔34〕 这类人的处境相仿。在粗略的观察者眼中,路德貌似胆怯懦弱,实际上,他的主要特征是谦虚、充满深情的温柔。正是这样一种心情,产生出一种高尚的勇敢精神,一旦激起反抗,就会激发所有人的冲天怒火。
路德的《席间漫谈》一书,是由他的朋友们整理汇集他的轶事和言论,在他死后出版的。它是目前他的所有著作中最有趣味的。我们从书中可以读到有关这个人的许多美好的无意识的表现,了解他为人的性格。当他的小女儿临死时,他的表现如此沉静、如此厚爱,是最动人的一幕。他听从命运的安排,知道他小女儿马达伦娜一定要死去,可是他希望她能复活,——他那畏惧的思念,随着幼小的灵魂飞越那些未知的王国。我们从他那畏惧的思念中,可以看出他是最衷心的、最真诚的。——尽管有各种武断的信条教义,他却认为人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他的小马达伦娜遵照上帝的意志要与上帝同在,对路德来说,那就是一切,顺服上帝的旨意 就是一切。
有一次,深夜里,他在隐居地帕特摩斯的科堡城堡向外瞭望:浩瀚无际的天穹,云彩飞渡,——万籁俱寂,满目荒凉,无比宽旷:——是谁支持着这一切?“谁也没有见过它有柱子,可是它却被支撑住了。”是上帝支撑着它。我们必须懂得上帝是伟大的,上帝就是善;而且是可信赖的,他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再有一次,他从莱比锡回家,丰收田野的美景激动了他,金黄色的麦子,长得多么茁壮,颗粒饱满,麦穗沉垂,麦浪在那里翻滚起伏,他感到无比的喜悦,——温顺的大地,遵照上帝仁慈的吩咐,又一次赐给人类以食粮!——一个日落黄昏时刻,在维滕贝格的花园里,有一只小鸟在那里栖息过夜。路德说:那只小鸟处在群星和深邃的苍穹之下,却能收起它那双小翅膀,好像在家里一样安心休息,它的造物主也赐给它一个安逸的窝!——这个人也有欢快的性格:他有非常直爽而富有人性的胸怀,他平时的谈吐,朴实高雅、通顺流畅、真诚坦率,不时闪现优美的诗意,人们都感到他是一位非常友善可亲的人。他喜好音乐,实际上,这不正是他内心各种情感的抒发吗?他的长笛能吹奏出他内心难以言传的种种抑郁。他说:他的笛声使魔鬼们逃窜。一方面是对死亡的蔑视,另一方面是对音乐的酷爱;我称它们为一个崇高心灵的两极,在这两极中间存在着伟大的东西。
依我之见,路德是貌如其人。从肖像画家克兰纳赫 〔35〕 的佳作可以看到路德的真实面容。一副粗俗朴实的面孔,额骨宽阔似岩,显示出粗壮有力,初看几乎令人反感。然而,特别是在眼神里隐含着深沉的伤感;一种难以形容的抑郁,还有那一切温雅和美好的情感基础,对别人显出真正高尚的特征。正如上述,这位路德有欢笑,但也有悲伤。他同样有眼泪,泪水伴随着艰辛。他一生主要是悲伤和真诚。在他的晚年,功成名就之后,他对生活表现出非常厌倦。他认为惟有上帝能够主宰万物发生的进程,还想那末日审判可能为期不远了。就他自己来说,希望一件事:愿上帝把他从劳役中解脱出来,让他离开人世,得到安息。有人借此毁誉于他,那是对这个人物缺乏理解!——我把这位路德称为真正的伟人,他的伟大表现在出众的智力、勇气、热情与真诚。他是人们最敬爱、最宝贵的人物之一。他的伟大不像砍凿而成的方形尖塔,却似阿尔卑斯山,——纯朴、真诚、自然,绝不是人为树立的伟大,而且还有比称为伟大更深远的意义!确实,他像是不可征服的岩峰,直冲九霄云天,然而在其岩隙中却有泉水突涌,并有鲜花开遍绿茵幽谷!他是一位真正崇高纯洁的英雄和先知,是自然和现实的真诚之子,为了他,我们和我们子孙万代都要对上天感恩不尽。
宗教改革在各地推行中最饶有兴趣的,特别对我们英国来说,是清教 〔36〕 。在路德的祖国,新教很快衰落,成为一种相当枯燥的事情:它已经不是一种宗教或信仰,当时只成了一种神学上的空洞争论。它本身活动中心已不在内心;其本质是怀疑主义的争论。实际上,这种争论愈演愈烈,一直延续到伏尔泰 〔37〕 主义的产生,——中经古斯塔夫-阿道夫 〔38〕 斗争,直到法国大革命的斗争!可是,在我们英国岛上却产生了清教,它甚至成为长老会教义 〔39〕 的基础和苏格兰的国教。它是作为人们心灵的一种真正的事业问世;并在世界上产生了非常令人注目的成果。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它是新教中惟一属于信仰之列,一种真正能由衷地与上帝沟通,并在历史上显示自身的教派。我们必须为诺克斯 〔40〕 说一些话。他本人是一位勇敢卓越的人物,尤为重要的是,人们可以认为他是苏格兰的、新英格兰的、奥利弗·克伦威尔 〔41〕 的宗教信仰的主教和奠基人。历史在将来某个时刻将会对此作出评说!
人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苛评清教;而且,我觉得没有人不把它看作是非常粗糙残缺的教义。但是,我们和所有的人都可以理解它是真正的教派;因为大自然采用了它,它已经成长,而且仍在成长。我有时说,这个世界上,一切都要以决斗断讼来进行;这很好理解,就是说实力 是一切价值的尺度。一件事情,经过时间的考验,若能成功,它就是正确的。现在,我们来考察一番美洲的撒克逊人,看一看二百年前“五月花”号 〔42〕 ,从荷兰代尔夫特港启航这件小事!如果我们有希腊人那样的奔放感情,我们就会感到,这是一首诗:一首自然本身创作的诗篇,她记下了经历几个大陆的主要事实。因为,那次航行本来是美洲开发的起点。在那以前,美洲早有散落的定居者,都是些原始未开化的人。首次为那里带去灵魂的是那些航行者。这些苦难的人们,在荷兰难以为生,被迫离乡背井,决定去美洲安家。那里,虽有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还有那凶猛的野兽,却没有星法院 〔43〕 的刽子手那种残暴。他们设想,如果他们诚实地耕作,那里的大地会给他们生产粮食。在那里,头顶上也是长空无垠,他们可以和平相处,一生在世好好生活,为永生作准备,尊敬他们认为忠实的人,但不是偶像崇拜。于是,他们筹集微薄资财,租了一条船,也就是那艘“五月花”号小船,准备就绪,启航出发。
尼尔的《清教徒史》 〔44〕 一书中有一段关于他们启航仪式的描述:我们可以称它为庄重的仪式,因为这是一次真正的礼拜活动。他们的教长带领他们和前去送行的教友们一起来到海滩,共同进行庄严的祈祷,祈求上帝怜悯他的苦难孩子们,伴随他们同去 那片荒野之地,那个地方也是上帝创造的,像这里一样,那里也有上帝存在。——啊!这些人要完成一项事业!只要它是真诚的事物,即使是弱小的东西,甚至是幼小的嫩芽,总有一天能成长壮大。清教只是在当时受到鄙视和嘲笑,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嘲笑它了。清教武装起来了,又获得了资源,它有了火器和舰队,他们是十指灵巧,身强力壮,会驾驶轮船,砍伐森林,移动大山;——它成为现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事物之一!
在苏格兰的历史上,我也只能发现一件真正的重大历史事件:可以说,除了诺克斯的这次宗教改革之外,再没有任何能引起世界注意的事件。在这个落后贫困的国家里,充满着不断的争吵,信仰分歧和残杀,民族处于原始贫困的恶劣环境中,并不比现时的爱尔兰好多少。贪婪凶残的贵族们榨取贫苦人民的脂膏,由于分赃不均,不得不像现时哥伦比亚共和国那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引起革命;只有把旧的统治者送上断头台,才能改朝换代。这种历史场面是经常出现的!无疑,他们非常“勇敢”,残暴厮杀不断,但是,其勇敢与凶暴比起他们的祖先——古代斯堪的纳维亚海盗头子却要逊色,至于他们的 功绩,我们没有必要再作细说了!在那时,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国家,除了野蛮,赤裸裸的外表和半兽性状态,再没有什么了。以后的宗教改革,好像使这个外表是无生命的肋骨下激发起内在的生命力。 〔45〕 宗教改革这个最崇高的事业激发了民族自身,像灯塔一样,高入云天,普照人间。——它不仅能使最卑贱的人成为公民,而且能成为现世基督教会的信徒;如果他确是一位真诚的人,就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对了,这就是我所谓健全的“英雄辈出的民族”,这是一个有信仰的 民族。要成为一个英雄人物,并不一定要有伟大的灵魂;只要有一个上帝创造的、并对其创造者忠实的灵魂,这就是伟大的灵魂了。这种情形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情况还要重新出现,它将比长老制的形式更为广泛。到那时,才会有永恒的善。——有人会说,这不可能!究竟有没有可能呢?请看,这世界上不是存在着实际事例吗?诺克斯的事例中,英雄崇拜失败过吗?我们现在不仍然是亚当的后代吗?威斯敏斯特信仰忏悔,为人的灵魂增添了某些新特性了吗?上帝创造了人类的灵魂,并不是判定它生活在毫无根据的猜测和道听途说之中,虽然这个世界充满着这些东西,充满着灾难性的活动及其后果!————
但是,话说回来,我说,我们确实可以认为,诺克斯为自己的民族做出了起死回生的大业。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它是深受人们欢迎的,即使要经历艰难险阻,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总之,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生命。民族要生存 ,首要的一步就是宗教改革,不管需要什么代价,苏格兰的文学和思想,苏格兰的工业,詹姆斯·瓦特 〔46〕 ,大卫·休谟 〔47〕 ,沃尔特·司各脱 〔48〕 ,罗伯特·彭斯 〔49〕 等等,我们可以从所有这些现象和人物的精萃中,找到诺克斯及宗教改革的影响。我认为,没有宗教改革,就没有这一切。那么,苏格兰起了什么重要作用呢?苏格兰的清教成了英格兰和新英格兰 〔50〕 的清教。爱丁堡高教会的一次骚动波及所有那些地区,成了普遍战斗。——经过五十年的奋斗,英国出现了我们大家称为的“光荣 革命” 〔51〕 、人身保护 法 〔52〕 、自由议会,以及其他许多事件!——啊!这些情况不是又一次证实,我们前面说过的,许许多多的先驱者,像俄国士兵那样跳进施韦德尼茨的壕沟,用自己的尸体为后继者铺路,从而使他们能顺利通过,以赢得荣誉吗?有多少热情质朴的克伦威尔们、诺克斯们以及贫苦农民的誓约派 〔53〕 成员们,为了真正的生活,在那艰难的困境中奋力搏斗,不得不进行斗争,忍受苦难,经历失败,受尽非难和污蔑 ,——最后才使得1688年美好的革命大军,穿着官方的皮鞋与丝袜,在全体三次三呼喊声中,踏着他们的尸体前进!
我认为,在三百年后的今天,还把这位苏格兰人当作被告,要他在世人面前进行辩护,这样评价他,是太苛求了;因为,从根本上说,他在当时可能的条件下,是苏格兰人中最勇敢的人!假若他是一个可鄙的两面派,那么,他就会像很多人一样畏缩隐匿;苏格兰就不会得救,诺克斯也不会遭受非难。他是一位使他的国家和世界上所有人受到恩惠的苏格兰人。他必须为自己辩护的是:苏格兰应该宽恕他,因为他抵得上几百万无需宽恕的“无辜”的苏格兰人!他赤膊战斗,不得不到法国军舰上去当水手,他离乡背井,孤独凄凉,到处流浪,风里来雨里去,受人非难,还有人透过窗户向他开枪,他过着一种非常悲惨的战斗生活。如果他为了在尘世获得酬报,他这样生活就是拙劣的冒险。我无法为诺克斯辩护。这二百五十多年来,人们怎样评说他,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可是,对我们来说,既已了解到上面所述关于他的战斗生活的详情,况且,我们现在显然享受着他的胜利成果,即使为了我们自己,也应该揭开对这个人种种流言和争议,还他以本来面目。
我还要指出一点,民族先知的称号,并非他所追求的目标。诺克斯在成名前的四十年生活,是在默默无闻中度过的。他是穷家之子,受过高等教育,当了教士。他从事宗教改革看来是借助它来指导自己前进的道路,绝不是将它不正当地强加于人。他做过绅士们的家庭教师;不论是谁,只要愿听他的教义,他就布讲。他坚决按真理行事,只要需要就宣传真理。他没有过多的奢求,也不幻想自己还有什么更大的能耐。在这种完全不引人注目的环境中,他活到40岁。当时,他和一些宗教改革者正被围困在圣安德鲁城堡内。——一天,在他们的小教堂里,一位教士对那些绝望中的战士们作完规劝以后,突然地说,应该有另一些人出来讲话,凡是有良心和有才能的教士,都应出来说话;——还指出他们自己的成员中有一位就具备这样的才能和良心,他的名字叫约翰·诺克斯。那位教士向所有在场听众呼吁道:他有没有啊?那么他的 职责是什么?人们对此作了肯定的回答;如果这个人继续保持沉默,就是失职,是犯罪。可怜的诺克斯被迫站了起来,他想说却又说不出来,——泪流满面,跑了出去。此时此情,难以忘怀。多少时间内,他痛苦烦恼,自感能力微薄,不能胜任这个重要工作。而且他感到人们要求他接受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洗礼。于是他“痛哭流涕”。
我们认为英雄的首要特征是真诚,这对诺克斯显然是适用的。不论他可能有什么其他特征,甚至于缺点,也无法否认他是最真诚的人之一。他以其独特的本能,坚持真理和事实,对他来说,只有真理是实在的,其余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和骗人的虚构。现实的东西,看上去不论怎样薄弱无望,却是他的而且只能 是他的立足之点。圣安德鲁城堡被占领后,诺克斯和他的战友被押到卢瓦河的军舰上当苦力。一天,有一个军官或教士,向他们出示圣母像,要求他们这伙渎神的异教徒向它致敬。当轮到诺克斯时,他说:什么圣母?什么圣母玛利亚?——告诉你吧!这不是圣母;这是“一块涂了漆的木头 !”诺克斯接着说:我认为她更适合于游水,不该受人崇拜。说着就把那东西扔到河里。他开这样的玩笑,是不会轻易被放过的。但是,不管因此而受到什么样的报复,诺克斯仍然坚持实在的真理;那是一块涂了漆的木头 ,他是不会崇拜它的。
在这最艰难的岁月里,他鼓励难友们要有勇气,他们的事业是真正的事业,将来一定会成功,会在全世界获胜。现实是上帝创造的;只有它才是强大的。多少涂了漆的木头 ,伪装成现实的东西,只配在水上漂浮,不值得人们崇拜!——这位诺克斯,只靠事实生存,他对现实的依附,就像因船只失事落水的水手紧紧抓住海边峭壁一样。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真诚的人怎样成为英雄的范例,这是他的崇高天赋。我们感到在诺克斯的身上,有非常优秀纯正的天赋智能,当然不是超绝的;——比起路德来,他就显得狭隘逊色,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但是,他由衷地、本能地坚持真理,在真诚 方面,是没有人能胜过他的。人们可以问:谁能与他伦比?他的心是有真正先知的特色。莫顿伯爵 〔54〕 在他墓前说:“他在那里安息了,他绝不畏惧人的脸色。”他比当代任何人更像古希伯来的先知。他坚定不移,不讲情面,严格而偏执地遵循上帝的真理,以上帝名义严厉谴责一切背离上帝真理的人。他真可谓是扮作一位16世纪爱丁堡牧师的古希伯来先知。我们应该对他如此认识,不应有别的苛求。
诺克斯经常到玛丽女王 〔55〕 宫中进行严厉的巡视,对她指责,这种举动引起很多评论。似乎他的语言是如此刻毒,如此粗暴,简直令人气愤。查看一下事情的真实记事,了解了诺克斯的言谈及其用意,我肯定人们的不满情绪就会消除。他的谈话并不怎么粗暴,在我看来,就当时的历史背景说来,还是委婉的。诺克斯去那里不是要当廷臣,而是负有其他使命。谁要是读了他和女王的这些对话,就认为是一个普通教士对一位高雅女王的粗俗无礼,那就完全误解了他的谈话的宗旨和实质。令人遗憾的是,对苏格兰女王,不可能待之以礼,否则,是对苏格兰的民族和事业的不忠。由于不忍目睹自己的祖国成为狡诈而又野心勃勃的吉斯家族 〔56〕 的逐鹿场所,不愿使上帝的事业蒙受欺骗、俗套以及魔鬼的践踏,因此他就无法使自己讨人喜欢!莫顿曾说:“女人的哭泣胜过须眉被迫流泪。”诺克斯是苏格兰立宪主义的反对派,这个国家的众多贵族,就其职位来说应当承担这个任务,可是没有人肯干,于是诺克斯不得不去找女王谈话,否则无人会去。不幸的女王——但如果使她变得幸运,国家就会遭到更大的不幸!玛丽的性格也非常尖刻。有一次,她责问说:“你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放肆,教训起国家的贵族和君主?”——他回答说:“夫人,我是与你同一国家的国民。”这个回答,真是恰如其分!如果“国民”说的是真理,这时,就不能因为“国民的”身份而制止他说话。——
我们责备诺克斯不够宽容。诚然,人人都力求宽容是好事。然而,尽管人们对宽容有过不少议论,但归根结底,究竟什么是宽容呢?宽容应是对非 本质东西的宽容,因而要认清什么是非本质的东西。宽容必须是高尚的、适当的,即使在无法宽容的极其愤慨的情况下,也要保持公正。但是,总的说来,我们不是对世界上的一切一概讲宽容!我们还要抵抗、抑制和征服。当形形色色的欺诈、盗窃和其他罪恶纠缠我们时,我们就不能宽容,人们应该向它们宣称:你们是虚伪的,对你们不得宽容!我们要采取有力措施把虚伪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我不想过多地争论消灭它们的方式,我们更关注的是行动。从这种意义说,诺克斯确实是绝不宽容的。
一个人在他的祖国为宣传真理而被押到法国军舰上去当苦力,这样的人不可能总是心情无比温和的!我并不想说诺克斯的性情温柔;也不认为他有人们所说的坏脾气。他肯定没有坏性格。这位蒙受无数困苦,历经磨难,终生奋斗的战士,内心有仁慈真挚的感情。他能够 指责女王,藐视那些气焰嚣张目空一切的贵族们,而且他仅仅是“一位同一国土上的国民,”却一直能对那片荒野国土保持实质上的主宰与统治者的地位。这本身向我们证实了他周围的人并不认为他是一个平庸刻薄的人,而是心地健全、坚强而有远见的人。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担当那种统治重任。他们谴责他捣毁大教堂等等,好像他是一个煽起暴乱、蛊惑人心的政客。如果人们细加考察,关于捣毁大教堂及其他事情,实际上恰恰相反!诺克斯并不想把石砌的大厦都毁掉,他是想把堕落和无知从人类生活中清除。激动骚乱不是他的本性;但是他被迫卷入其中,这是他一生的悲剧性特征。凡是这种人都是无秩序的天敌,都厌恶置身于其中,但是,又该如何呢?虚假的稳定不是秩序,它只是无 秩序的总和。秩序是真理 的表现,——任何事物都各自建立在属于自己的基础之上。秩序与虚伪根本不能并存。
非常出人意外,诺克斯的性格中,还有幽默的风格;和其他性格融为一体,令人赞赏不已。他善于发现生活中荒谬可笑的事情。因此,他的《历史》一书(指《苏格兰宗教改革史》)虽然粗犷真诚,却是妙趣横生。书中嘲笑两个主教走进格拉斯哥大教堂时的情景。他们为了进门的先后发生争吵,相互乱挤,争先恐后,忙着拉扯彼此的法衣,最后竟把他们的权杖 〔57〕 当作铁头木棍 〔58〕 挥舞起来。这种精彩的描绘,在他的笔下屡见不鲜!其中不仅有嘲笑、轻蔑和憎恨;虽然这些感情表现得很强烈,却还有一种真诚、友爱和明快欢笑的面容。应该说,这不是高声大笑,大多是从眼神里显示的笑。他是一位心地诚恳友善的人。他对人不论高低贵贱,都以兄弟相待,真诚融洽相处。人们在他的爱丁堡故居中发现,他也有他的波尔多大酒桶,他是一个欢快、爱好社交的人,受到众人的热爱!认为诺克斯是一位情绪忧郁、忽冷忽热而又尖声叫喊的狂热者,那就大错特错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那样,他是一位极其稳重的人。他是务实谨慎,充满希望,坚韧不拔,而且又有极其敏锐的观察力和冷静鉴别力的人。事实上,他是富有当今人们称之为典型的苏格兰性格的人:他身上有某种讥讽的沉默和深刻的洞察力,还有一颗比他自己了解的更为坚定的心。许多他认为无关大局的事情,他有使自己保持平静的能力,——“是它们吗?它们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他认为是生死攸关的重大问题,他就要大发议论,要让世界上的人们都能听到。由于他长期沉默,就显得格外有力。
我认为,这位苏格兰先知,并不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他有悲壮战斗的一生:他与教皇和公国君主斗争;在失败、斗争的终生奋斗中,他作过军舰上的苦力,作为流放者四处流浪。这是痛苦的战斗,终于获得胜利。在他弥留之际,人们问他:“你有什么愿望吗?”那时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他伸出指头,“指头向上指着”,就这样死了。人们向他致敬!他的功绩却没有消失。像所有人的作为一样,他的作为从字面上看来是过去了;但是其精神永垂不朽。
再说一下关于诺克斯作为的字面意义。他有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是想使教士凌驾于君王之上。也就是说,他力图使苏格兰政权变为神权政体 。这确实是他最大的错误,主要的罪过,对此,怎么能原谅呢?毫无疑问,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实际上是要推行一种神权政体,或是上帝政府。他曾打算要使帝王将相以及所有不同职业的人物,不论为公还是为私,也不论是从事外交或别的什么工作的人,都应该把基督教的福音,作为行为的依据,并且应该懂得它是他们最高的法律,是法中之法。他希望能亲眼目睹此事的实现;从而愿天国早日来临 的祈祷不再是句空话。当目睹那批世俗的贵族们,贪婪地搜刮教会的财产,他极为痛心。当他规劝说:那不是世俗财产,而是教会的财产,应该真正 用于教会事业、教育、学校和礼拜活动,可是摄政王默里 〔59〕 却耸耸肩,不得不回答说:“这是一种虔诚的幻想!”这就是诺克斯有关正义和真理的蓝图,他为其实现而热情奋斗。如果我们认为他的真理蓝图过于褊狭而不实际,那么,我们可以庆幸他没有能够使之实现,经过两个世纪的考验,并没有实现,至今仍然是一个“虔诚的幻想。”但是,人们怎么能指责他 为实现这个设想而奋斗呢?神权政体、上帝政府正是应当为它奋斗的!一切先知、热忱的教士,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希尔德布兰德 〔60〕 想望过神权政体,克伦威尔也一样,并为它而战,穆罕默德则获得了它。不仅如此,凡是热情的人,不论是教士,还是先知,或者是别的什么称号的人,实际上,不都在想望,而且必须想望吗?正义和真理,也就是上帝的律法,至高无上地统治着人们,这是神圣的理想(即“上帝意志”的一种启示,在诺克斯时代流行,也能沿用于一切时代),宗教改革家坚持认为人们愈来愈接近这个目标。我说过,凡是真诚的宗教改革家,因他的教士本性,都力图实现神权政体。
这些理想转化为实践的可能性如何,以及它们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转化为现实,这是个问题。我认为,我们不妨说得稳当一点,就让它尽其所能地将自身转化为现实!如果它们是人们真正的信仰,所有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因为它们没有实现而感到急躁。当然也永远不会没有像摄政王默里那样的人,耸耸肩说:“这是一种虔诚的幻想”!我们却要赞扬这位教士英雄,他竭尽全力把神圣的理想带进人间,为了在尘世创建上帝的王国,他辛勤劳作,饱经诽谤和矛盾,耗尽了宝贵的生命。这世界变得怎样神圣,也是不会过分的!
注释
〔1〕 马丁·路德(1483—1546),16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倡导者、路德宗的创始人。1521年5月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在沃尔姆斯召开的宗教会议宣布为异端,责令销毁全部著作,禁止传布路德教。后避入萨克逊选帝侯的瓦特堡,从事《圣经》德译工作。——译者
〔2〕 诺克斯(约1514—1572),苏格兰宗教改革家。——译者
〔3〕 圣多米尼克(1170—1221),西班牙天主教修士,多米尼克派“行乞”教团的创始人。1215年在法国图卢兹创立,1217年经教皇批准在罗马设总会,自任总会长。死后被尊为“圣徒”。——译者
〔4〕 底比斯,古代埃及城市,曾为新王国首都;建有神庙等建筑群。——译者
〔5〕 沃尔特·雷利(1554—1618),英国航海家,诗人、剧作家和历史学家。他是伊丽莎白一世与西班牙争夺殖民地及通商要道斗争中最活跃的征战者之一。——译者
〔6〕 托马斯·克兰默(1489—1556),英国宗教改革家,1533年起任坎特伯雷大主教,曾帮助国王实行顺应新教的改革,在玛丽·都铎继位天主教复辟时,被控叛国罪,视为异端,处以火刑。——译者
〔7〕 奥尔甫斯,希腊神话中乐师和诗人,传说其父阿波罗赠给他一只竖琴,使他成为一位著名琴师。他的琴声能感动山水草木,驯服猛兽。他死后竖琴化为天空中的天琴座。——译者
〔8〕 哥伦布(1451—1506),意大利航海家1492年10月12日到达巴哈马群岛,发现新大陆。——译者
〔9〕 施韦德尼茨,是波兰境内的历史地名,现名:希维德尼察。此事发生在普鲁士王腓特烈二世对奥地利、俄罗斯等国的七年战争中(见卡莱尔著《腓特烈二世纪事》)。——译者
〔10〕 此语出自《旧约·传道书》第1章第14节,中译文为:“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译者
〔11〕 古莱氏人,古代阿拉伯人的部落。——译者
〔12〕 台彻尔(1455—1519),多米尼克僧侣,在德国兜售赦罪券,声称它是进入天堂的入场卷,为教皇利奥十世(1513—1521年在位)和美因兹大主教搜刮民财,成为新教革命的导火线。——译者
〔13〕 霍格斯特拉顿,多米尼克僧侣。路德的反对者之一。——译者
〔14〕 埃克(1486—1543),德国天主教神学家,路德的主要论敌,促使教皇将路德革出教门。——译者
〔15〕 贝拉明(1542—1621),意大利主教,1560年入耶稣会,参加翻译《圣经拉丁文通俗本》。——译者
〔16〕 萨克森的艾斯莱本,位于德国东部。——译者
〔17〕 选帝侯,德国有权选举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诸侯。——译者
〔18〕 维滕贝格,位于德国东北部。维滕贝格大学是萨克森选帝侯弗里德里希于1502年创建。——译者
〔19〕 尤利乌斯二世(1443—1513),罗马教皇(1503—1513年在位),致力于政教合一,扩大教皇俗权。鼓励艺术创作,奖励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等艺术家。——译者
〔20〕 列奥十世(1475—1521),罗马教皇(1513—1521年在位)。1520年发布敕令开除马丁·路德教籍。——译者
〔21〕 1517年10月31日,路德把他反对赦罪券的95条论纲钉到维滕贝格教堂门上。论纲内容包括他的新教信仰的基本论点。——译者
〔22〕 约翰·胡斯(1369—1415),捷克宗教改革家,1415年7月6日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译者
〔23〕 哲罗姆(1370—1416),捷克宗教改革家,威克里夫(1330—1384)的信徒,胡斯的朋友。1415年出席康斯坦茨公会议,为威克里夫和胡斯辩护,被捕入狱,1416年5月30日被处火刑。——译者
〔24〕 康斯坦茨公会议,是天主教教会于1414—1418年,在德国康斯坦茨召开的会议,会议目的在于终止天主教大分裂,镇压胡斯运动,焚烧威克里夫的著作及其遗骸等。——译者
〔25〕 沃尔姆斯会议,1521年1—5月由德皇查理五世(1519—1556年在位)在沃尔姆斯召开。会议旨在制裁马丁·路德,会后发布沃尔姆斯敕令,判路德为异端,责令逮捕,禁止宣传他的观点,不准出版其著作。路德本人赴会,因受诸侯保护,避入萨克森选侯弗里德里希三世的瓦特堡。——译者
〔26〕 此句原载《新旧约全书·马太福音》第10章第33节。——译者
〔27〕 海格立斯,希腊神话中宙斯之子,著名的大力士,他完成了12件苦差。其中一件,是在一天之内将奥革阿斯王拥有3000头牛的牛圈打扫干净。——译者
〔28〕 教皇制度一词,是对天主教的贬称;天主教是中世纪欧洲各国封建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宗教。又称:公教或罗马公教(因以罗马为中心,故名)。——译者
〔29〕 卡尔施塔特(Karlstadt,约1480—1541),德国宗教改革活动家,维滕贝格大学教授。他比路德改革更彻底,他与其支持者撤走教堂圣像及祭祀神器,废除僧侣的禁婚规定等。路德虽与他有分歧,但仍庇护他免遭镇压。1529年他逃离德国,流浪于瑞士。——译者
〔30〕 再洗礼派,是欧洲中世纪基督教中的一派,因不承认为婴儿所施的洗礼,主张成年后再次受洗礼(或浸礼),而得名。——译者
〔31〕 农民战争,1524—1525年德国反封建的农民革命运动,领导人是闵采尔,企图实现没有阶级、没有私有财产的社会。1525年闵采尔被俘牺牲。——译者
〔32〕 瓦特堡,路德避难之地,在埃森纳赫附近。沃尔姆斯会议后,路德受选帝侯的保护,被送往该地。——译者
〔33〕 本书原书第一、二版(伦敦1841年、1842年),此处行文为:有人说他不去莱比锡,是因为他的一个死敌“乔治公爵挡道”。但这并非是因为乔治公爵。他回答说:“不,如果我在莱比锡有事要办,尽管像乔治公爵那样的暴雨连降九天,我也要去。”——原书编者
〔34〕 库柏(1731—1800),英国诗人,患有精神抑郁症。——译者
〔35〕 克兰纳赫(1472—1553),是萨克森选帝侯的宫廷画师,路德的朋友。——译者
〔36〕 清教,是英国新教的一派,16世纪后半叶,因反对英国国教而兴起,主张彻底改革教会,摈弃一切旧习惯及旧形式,而以简单纯净为立教之本。在詹姆士一世时,清教徒颇受虐待,于是相率移居荷兰,并有往美洲垦殖,后继者日众,为北美合众国的创立奠定了基础。——译者
〔37〕 伏尔泰(1694—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作家、哲学家,信奉洛克的经验论,主张开明君主制。——译者
〔38〕 古斯塔夫-阿道夫,疑是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1594—1632),瑞典国王(1611—1632年在位),他是著名的统帅和大军事改革家。在新教史,特别是瑞典历史文献颇受崇拜。——译者
〔39〕 长老会教义,产生于16世纪下半叶,主张设立长老管理教会。——译者
〔40〕 约翰·诺克斯(约1505或1513—1572),苏格兰宗教改革家,苏格兰长老会创始人。曾协助英译《圣经》,对英国清教的发展有很大影响。——译者
〔41〕 关于克伦威尔,本书有专节论述,参见第六讲。——译者
〔42〕 “五月花”号,1620年英国清教徒初去美国时所乘的船。——译者
〔43〕 星法院,英国古时设于威斯敏斯特宫殿内之民事刑事法庭,以专断暴虐闻名于世,1641年关闭。——译者
〔44〕 尼尔著《清教徒史》,1754年出版于伦敦。——译者
〔45〕 源出《圣经》,上帝取亚当的肋骨做成其妻夏娃。——译者
〔46〕 詹姆斯·瓦特(1736—1819),英国工程师,发明家,发明蒸汽机,对工业革命有重大作用。——译者
〔47〕 大卫·休谟(1711—1776),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历史学家,不可知论的代表人物。——译者
〔48〕 沃尔特·司各脱(1771—1832),英国苏格兰小说家、诗人,历史小说首创者,浪漫主义运动的先驱。——译者
〔49〕 罗伯特·彭斯,本书中有专节论述,参见第五讲。——译者
〔50〕 新英格兰(New England),美国东北部地区。——译者
〔51〕 光荣革命,英国1688—1689年间发生的一次革命,废黜了詹姆士二世,确立了威廉和玛丽的联合统治,又称“不流血革命”。——译者
〔52〕 人身保护法,1679年,英国国王查理二世签署。——译者
〔53〕 誓约派,1581年苏格兰宗教改革家约翰·克雷格(1512—1600)为抵制天主教复辟,发起签订坚守加尔文宗原则的誓约,获教会通过。1637年为抵制英王查理一世(1600—1649),苏格兰长老会领袖阿奇博尔等作了增订。1638—1651年间誓约派在苏格兰具有广泛威信。——译者
〔54〕 莫顿(1516—1581),苏格兰伯爵,1572—1577年摄政,1581年被处死。——译者
〔55〕 玛丽女王是玛丽·斯图亚特(1542—1587),苏格兰女王(1561—1567年在位),因信仰旧教,反对新教,引起苏格兰加尔文教贵族的不满,被废黜。1587年被英女王伊丽莎白处死。——译者
〔56〕 吉斯家族,指玛丽女王是詹姆士五世和皇后玛丽·吉斯之女。——译者
〔57〕 权杖,是主教或修道院长用的拐杖。——译者
〔58〕 铁头木棍,旧时英国一种武器。——译者
〔59〕 默里(1531—1570),苏格兰女王玛丽的异母兄弟,1567年起摄政,1570年被杀害。——译者
〔60〕 希尔德布兰德,即,圣格列高利七世(1020—1085),意大利籍教皇(1073—1085年在位),力主扩大教皇权势,曾判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以绝罚。——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