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约伯的谈话,事情取决于你,约伯,你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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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约伯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地失去了能够失去的所有东西之后,他便躺倒在甘蓝园里。

“约伯,你躺倒在甘蓝园里,狗棚的附近,距离十分合适,正好叫那只看家狗咬不着你。你听得见它用牙齿发出的咯吱声。哪怕上前一步,那条狗就会汪汪地叫唤。只要你转个身,打算站立起来,它就会狺狺作声,向前冲去,撕咬它的链条,向上蹿,狂吠猛扑。

“约伯,这就是那座宫殿,这就是园林和田野,你曾经拥有过它们。这条看家狗,你根本不曾见过,这座甘蓝园,人家把你扔了进来,你也根本不曾见过,还有那些山羊,它们每天早上被人驱赶着从你的身边走过,当它们与你擦身而过的时候,它们拔草、磨牙、嘴里塞得满满的。它们曾属于过你。

“约伯,你现在失去了一切。你浑身疮癞,获准在晚上缩作一团。人们害怕你的麻风病。你曾经骑在马上,为你的财富神采飞扬,你受到众人的簇拥。而现在,你的鼻子正对着木栅栏,上面的小蜗牛们缓缓地向高处爬行。你还可以研究蚯蚓。它们是唯一不怕你的生物。

“你那布满脓包的双眼,你只偶尔睁开,你是一堆不幸,你是有生命的泥浆。

“最折磨你的是什么,约伯?是你失去了儿子和女儿,是你的一无所有,是你在黑夜中的挨冻,是你咽喉里、鼻子上的肿块?是什么,约伯?”

“谁在问?”

“我只是一个声音。”

“一根喉咙管里发出的一个声音。”

“你认为,我肯定是个人。”

“是的,所以我不愿意看见你。走开。”

“我只是一个声音,约伯,尽你的所能睁开双眼,你不会看见我的。”

“啊,我在做梦。我的头,我的脑子,我现在还会被人弄疯的,人家现在还会把我的念头夺走的。”

“如果人家这样做的话,遗憾吗?”

“我可不愿意。”

“你的念头虽然让你如此、如此地遭受痛苦,你却仍然不愿失去它们?”

“别问了,走开。”

“可我根本不会夺走你的念头。我只想知道,最折磨你的是什么。”

“这和别人不相干。”

“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是的,是的!也不和你相干。”

那条狗叫了起来,狺狺作声,四下乱咬。过了一段时间后,那个声音重新响起。

“是你的儿子,是他们让你感到悲伤吗?”

“要是我死了的话,人们用不着为我祈祷。我是尘世里的祸害。人家肯定会在我的身后吐唾沫。人们必须忘掉约伯。”

“你的女儿们?”

“啊,女儿们。她们也死了。她们舒服了。她们曾是妇女们的象征。她们本可以为我带来孙儿,可她们却被夺去了生命。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好像上帝在抓她们的头发,拉上去,甩下来,她们被摔得粉碎。”

“约伯,你不能睁开你的眼睛,它们粘到了一起,它们粘到了一起。你悲伤哭泣,因为你躺在了甘蓝园里,而这狗日的脓包,你的疾病,则是你最后的所有。”

“声音,你这个声音,你是谁的声音,你躲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悲伤。”

“哦,哦。”

“你在呻吟,但你也不知道缘由,约伯。”

“不,我——”

“我?”

“我没有力气。这就是原由。”

“你想有力气。”

“连希望的力气都没有了,无愿无望。我没有一口牙齿。我很软弱,我感到羞愧。”

“这是你说的。”

“可这是真的。”

“是的,你知道的。这是最为可怕的地方。”

“这已经写在了我的脑门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破烂货。”

“这就是,约伯,你最痛苦的原因。你不想软弱,你想拥有反抗的能力,否则宁愿变成千疮百孔,你的头脑没了,念头没了,整一个畜牲。为你自己许个愿吧。”

“声音,你已经问了我这么多,我现在认为,你可以问我。为我治病吧!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不管你是撒旦,还是上帝,还是天使,还是人,你为我治病吧。”

“无论是谁,你都会接受他的治疗?”

“为我治病吧。”

“约伯,你好好想想,你不能看见我。如果你睁开眼睛,你也许会为我大惊失色的。我也许会把价格定得高高地吓人。”

“我们将会看见一切,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对此并不含糊。”

“如果我真是撒旦或者恶魔呢?”

“给我治病吧。”

“我是撒旦。”

“给我治病吧。”

那个声音于是退去,变弱,越来越弱。那条狗吠了起来。约伯恐惧地竖起耳朵聆听:他走了,我必须得到救治,否则,我只有去死。他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喊,可怕的一夜来临了。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

“如果我是撒旦,你将如何对付我?”

约伯喊道:“你不愿意给我治病。谁都不愿意给我治病,上帝不,撒旦不,没有一个天使,没有一个人。”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能怎样?”

“你是不愿意!”

“什么。”

“连你自己都不愿意,还有谁能够帮助你!”

“不,不,”约伯喃喃地说道。

那个声音在他对面:“上帝和撒旦,天使和众人,大家都愿意帮助你,但你却不愿意——上帝出于爱,撒旦是为了以后抓住你,天使和众人则是因为他们是上帝和撒旦的帮手,可你却不愿意。”

“不,不,”约伯喃喃地说着,咆哮着,扑倒在地。

他叫喊了整整一个晚上。那个声音不停地呼唤:“上帝和撒旦,天使和众人,大家都愿意帮助你,但你却不愿意。”约伯则不停地喊道:“不,不。”他企图掐死那个声音,它却提高嗓门,越来越高,它始终抢在前面高他一度。整整一个晚上。清晨时分,约伯一头栽到地上。

约伯默默地躺着。这一天,他身上最初的一批包块开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