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迦玛小姐来往的一些人家一向把德·利斯托迈尔,德·拉布洛蒂埃,德·维尔诺阿三家看做冤家对头。骨子里那种磨擦无非是小集团思想和小集团的虚荣心作怪,有如耗子窝里的罗马平民与罗马贵族之争,或者象孟德斯鸠提到圣玛兰共和邦时说的,一杯水里的大风浪;据说在那个共和邦内太容易专权,所以公家的职位任期只有一天。①但这种风浪在大众心里掀起的热情,不亚于支配国家大事所需要的热情。
认为只有胸怀大志,生活骚乱不宁的人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是完全错误的。脱鲁倍神甫就和野心家,赌徒,情人的时间过得一样快,一样紧张,一样心事重重,希望与失望的波动一样大起大落。为了暗地里战胜别人,打破难关,克服自己,我们所消耗的精力只有上帝知道。不过我们即使弄不清自己往哪儿去,旅途的辛苦还是感觉得很清楚。假如写历史的人可以把他说的戏②暂停片刻,临时当个批评家,请读者看看那些老处女和两位神甫的生活,研究一下毒害他们生命的灾难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么你们或许会发现,一个人必须具备某些热情,方始能发挥他的长处,使得生活有气魄,天地变得广阔,而人人所共有的自私的本能也不至于爆发出来闯祸了。
①孟德斯鸠在《法意》第二编第三章中提到亚得里亚海岸上的古国拉哥萨,说那个共和邦的元首任期只有一月,其他官吏的任期只有一星期,宫堡总管任期只有一天。他并未提到圣玛兰共和邦,也没有“一杯水里的大风浪”等说法。
②巴尔扎克写的小说既以《人间喜剧》为总称,故常把一部小说作为一幕或一场戏看待。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回到城内,并没知道五六天来外边传说她对侄儿的感情有些不清不白的动机,她的好几个朋友已经不得不代她驳斥;这种谣言即使给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听到也只会好笑。她带着皮罗托去见她的律师,律师认为案子并不好办。副堂长的朋友们或者觉得理直气壮的官司不用着急,或者因为不与本人直接相干,懒洋洋的并不上劲,预备拖到他们进城以后再说。迦玛小姐的朋友们却趁此机会先下手,把事情说得对皮罗托神甫十分不利。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的律师,业务全靠本地一般热心宗教的人照顾。他使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很奇怪,竟劝她不要发动这桩诉讼,谈话结束的当口还声明他决不承办,因为根据合同,迦玛小姐在法律上并没有错;倘若丢开法律,只讲情理,那么在法官和正派人眼中,皮罗托跟大家过去对他的印象相反,不象一个和平,妥协,宽厚的人;迦玛小姐却是出名的性情和顺,容易相处;当初皮罗托承继沙帕鲁神甫的家具需要付一笔费用,迦玛小姐帮皮罗托忙,借钱给他,根本不曾要他出收据;并且以皮罗托的年龄与性格来说,也不会不知道内容,不晓得轻重,就贸贸然签文件的;皮罗托的朋友沙帕鲁在迦玛小姐家住过十二年,脱鲁倍住了十五年,皮罗托住了两年就离开,必有他的主意,他自己心里明白,因此向迦玛小姐提出诉讼只显得他忘恩负义……诉讼代理人送客出去,让皮罗托先往楼梯走前几步,把德·利斯托迈尔太太拉在一边,劝她为安宁起见,千万别卷入漩涡。
当晚牌局未开始之前,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府上的宾客围在壁炉四周;可怜的副堂长心中的焦急,活象比塞特监房①中的死囚等待上诉的结果,少不得向朋友们说出律师的结论。
①法国塞纳省比塞特村上有个大救济院,收留老人和疯子,同时也监禁浪子及判处苦役而尚未执行的罪犯。
德·布尔博讷先生道:“除了自由党的诉讼代理人,我看图尔没有一个讼师肯接受你的案子,除非有心要你败诉;而且我也不劝你冒这个险。”
海军少校嚷道:“啊!太卑鄙了!让我陪神甫去见那个诉讼代理人。”
德·布尔博讷先生打断他的话,说道:“那还得等天黑了再去。”
“为什么?”
“我才听说脱鲁倍神甫发表了副主教,补前天过世的那一位的缺。”
“我才不怕脱鲁倍神甫呢。”
德·布尔博讷先生向德·利斯托迈尔男爵递了一个眼色,要他说话留神,在座有一个省公署的参议是脱鲁倍的朋友;不幸那三十六岁的男爵完全没注意,还接着说:
“倘若脱鲁倍神甫是个小人……”
德·布尔博讷先生拦着他说:“哎!事情跟脱鲁倍神甫全不相干,为什么扯到他身上去呢?……”
男爵道:“皮罗托神甫的家具不是他在动用享受吗?我记得去过沙帕鲁屋里,看见有两幅贵重的画,比如说值一万法郎吧……难道皮罗托先生在迦玛家住上两年就有心送她一万法郎不成?何况单是书柜家具差不多已经值到这个数目了!”
皮罗托神甫听说他有过这么大的家私,眼睛睁得很大。
男爵逞着意气往下说:“真是岂有此理!巴黎博物馆①的前任顾问萨洛蒙先生正在图尔探望岳母。我今晚陪皮罗托先生去请他把两张画估一个价钱;从那边出来再带神甫去找诉讼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