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爱您爱到了荒唐的程度,一定非常乐意到这儿来。”拿当回答。
“听说,他什么荒唐事都干过。”
“什么荒唐事都干过?没有,”拿当回答说,“爱一位名门淑女的荒唐事儿他还没干过。”
马克西姆同漂亮的夏尔-爱德华伯爵在意大利人大街咖啡馆里进行阴谋策划的六天之后,这位青年首次踏进了库尔塞勒街的鸽子窝。为了接待这位青年,贝阿特丽克丝选择了卡利斯特必须和妻子一起去参加社交活动的那个晚上。造化大概是开玩笑吧,拉帕菲林生就一副带着淡淡哀愁的面孔。你在遇到他的时候,或者你在我们这部冗长的风俗史中读到《浪荡王孙》的时候,特别是,如果你想象一下愿意在这初次见面时帮他一把的引荐人的绝妙表演,你就会完全理解这位才气横溢、热情奔放的青年在一个晚上所取得的成功了。拿当是个好伙伴,他象珠宝商兜售首饰,使首饰上的钻石闪闪发光那样,让年轻的伯爵大显身手。拉帕菲林适可而止,首先告辞,让拿当和侯爵夫人继续一起闲聊,确信这位值得钦佩的著名作家会同他合作。拿当看出侯爵夫人已经神魂颠倒,便以闪烁其词的办法挑动她自己也不自知的好奇心,点燃她心中的欲火。拿当暗示,拉帕菲林获得女人欢心不完全是因为他才智出众,而是他恋爱有术,技艺高强,并把他捧得很高很高。我们在这里看到物极必反规律的又一作用:它引起种种感情危机,产生那么多的古怪现象,以致我们有时不得不提醒一下。交际花们——包括所有被人家这样称呼以及每隔四分之一世纪就被人家换个名称的这类女性,个个心里都保持着一个强烈的愿望:恢复自己的自由,一心一意、规规矩矩、不卑不亢地爱一个人,并为之牺牲一切①。她们是站在此山望那山,强烈地感到这种需要,以致在她们当中,不曾多次渴望通过爱来表现贞操的人是很罕见的。她们尽管遭到种种令人寒心的欺骗也不气馁。相反,那些为教育和地位所不允许,为贵族出身所约束,生活在优裕之中,拥有贤妻良母名声的女子,却向爱的热带地区——当然是悄悄地——滑过去。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女性,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愿望:此是向往贞洁,彼是向往放荡。冉-雅克·卢梭是首先大胆指出这一点的人。于此,是尚未熄灭的圣洁之光的残辉;于彼,则是我们始祖身上泥土的遗迹。②拿当以极其巧妙的手法挑逗狮子的这只爪子,牵动魔鬼的这根头发。侯爵夫人认真考虑起来,怀疑她是否一直受了自己头脑的欺骗,她所受的教育是否完全。堕落!……也许就是什么都想知道。
①参阅《烟花女荣辱记》。——作者原注。
②《圣经·创世记》云上帝用泥土造人,故作者有此说。
第二天,贝阿特丽克丝仿佛看清了卡利斯特是怎样的人:一个忠诚而完美的世家子弟,但既无激情又无才华。在巴黎,一个所谓的聪明人,应当象喷泉流水一样才华横溢,因为上流社会的人和巴黎人一般都是聪明的。可是,卡利斯特爱得过深,过于专一,没有看出贝阿特丽克丝的变化,也没有施展新的本事来满足她。他与昨天晚上的拉帕菲林相比,不禁黯然失色,不能使贪婪的贝阿特丽克丝产生丝毫的激动。
强烈的爱是难以填满的欲壑,早晚总会垮台的。尽管这一天下来感到厌倦(女人在情人身边感到厌倦的一天),贝阿特丽克丝想到马克西姆·德·特拉伊的继承人拉帕菲林和不说大话的勇夫卡利斯特可能不期而遇,不禁怕得发抖。她不知道该不该再见年轻的伯爵,可由于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件,这道难题给解决了。
贝阿特丽克丝为了避人耳目,在意大利剧院一楼一间光线暗淡的包厢里租了三分之一地方。近日来,胆子变大了的卡利斯特陪侯爵夫人来剧院看戏,并待在这间包厢里,坐在她的身后。他们总是故意来得很晚,所以谁也没有发现。贝阿特丽克丝不等最后一场戏演完便离开剧场,卡利斯特远远随在后面,照顾着她,虽说老安东尼会来接女主人的。
贝阿特丽克丝这样做是出于对礼俗的尊重,出于故弄玄虚的需要——这是非教徒与教徒的区别,也是出于恐惧,害怕受辱——所有为了爱情而身败名裂的原社交界的明星都有这种恐惧,因为受辱比死亡更叫人不堪忍受。马克西姆和拉帕菲林对此做了一番研究,经过马克西姆的精心策划、留在奥林匹斯山上的娘儿们当众凌辱跌下山去的女子,使其无地自容的场面,终于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发生了。一天,德·罗什菲德太太去看《鲁齐娅》①演出。大家知道,这出戏的最后一场是吕比尼最拿手的唱段之一。老安东尼来晚了一步,德·罗什菲德太太已经穿过通向她包厢的过道,来到剧院的前厅。通往前厅的各条楼道上挤满了漂亮的贵妇,她们或立在楼道上,或三五成群立在厅里,等候各自的车夫来接她们。众人的眼睛一下子同时认出了贝阿特丽克丝,三三两两的人群立即唧唧喳喳议论开来,大厅里一片嗡嗡之声。一眨眼的功夫,侯爵夫人身边的人群都躲了开去,她象个得了瘟疫的人一样,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大厅中间。卡利斯特发现自己的妻子就站在楼道上,不敢上前去陪伴这位被社交界遗弃的女人。
①《鲁齐娅》,意大利作曲家加埃塔诺·多尼采蒂(1797—1848)的著名歌剧。一八三五年首演于那不勒斯。
贝阿特丽克丝泪汪汪地看了他两次,求他到她身边来,可是没有反应。
这时,文雅、潇洒、可爱的拉帕菲林丢下身边的两位女子,走来向侯爵夫人致意并同她聊天。
“请搀住我的胳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我能找到您的马车。”他对她说。
“您愿意同我一起度过晚上的其余时间吗?”她登上马车的时候问他,并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拉帕菲林对自己年轻的车夫说:“跟在太太的车子后面。”
接着便登上了德·罗什菲德太太的马车,在她旁边坐下。卡利斯特看得目瞪口呆,两条腿似有千斤重,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正因为看见卡利斯特气得面色铁青,贝阿特丽克丝才示意年轻的伯爵上车坐在她的旁边。所有的鸽子都是白羽毛的罗伯斯比尔①。三辆马车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来到库尔塞勒街:侯爵夫人的车子,拉帕菲林的车子,卡利斯特的车子。
①罗伯斯比尔在历史上被一部分人认为是心狠手毒的人物,此处谓女子平时虽温柔如鸽子,狠毒起来较之罗伯斯比尔毫不逊色。
“啊!您在这儿?……”贝阿特丽克丝靠在年轻的伯爵胳臂上走进客厅时,发现卡利斯特已在那里,因为卡利斯特的马车赶到他们两辆马车的前面先到了。
“您认识这位先生喽?”卡利斯特气呼呼地对贝阿特丽克丝说。
“十天前,德·拉帕菲林伯爵先生经拿当介绍与我结识,可是,您,先生,您认识我已经四年了……”
“夫人,”夏尔-爱德华说,“是埃斯巴侯爵夫人带头避开您的,我要叫她后悔一辈子,连她的子孙也感到后悔……”
“啊!是她!……”贝阿特丽克丝大声说,“这件事,我一定要报复她!”
“要报复,您就必须重新夺回您的丈夫,而我能够叫他同您重修旧好。”年轻人对侯爵夫人说。
这样开始的谈话,一直进行到凌晨两点钟。卡利斯特插不上嘴,一句话也未能同贝阿特丽克丝单独说上。他多次按捺不住,想发脾气,但看看贝阿特丽克丝的眼色,又都克制了下去。拉帕菲林并不爱贝阿特丽克丝,但他高雅的趣味、过人的才智、不凡的风度与卡利斯特的平庸适成对照。卡利斯特在沙发椅上扭来扭去,象条蠕动的毛虫,他三次站起身来,想揍拉帕菲林一记耳光。当卡利斯特第三次立起身,冲到情敌面前去的时候,年轻的伯爵对他说了句“男爵先生,您不舒服吗?……”这句话使卡利斯特在一张椅子上又坐下了,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侯爵夫人象赛莉梅娜①那样无拘无束地同年轻的伯爵聊天,仿佛不知道卡利斯特在场一样。
①赛莉梅娜,莫里哀的喜剧《恨世者》中的人物。
拉帕菲林做得绝妙,说了句极其风趣的话便告辞而去,丢下两个失和的情人。
就这样,马克西姆巧施诡计,分别在德·罗什菲德先生和太太的私生活里点燃了不睦之火。
第二天,年轻的伯爵在赛马俱乐部里打惠斯特牌,手气极佳。马克西姆从他那里得知昨晚的戏获得了成功,便到拉布吕耶尔街匈兹太太公馆去打听奥蕾莉事情进行得如何。
“我亲爱的,”匈兹太太看到马克西姆笑嘻嘻地说,“我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可是罗什菲德不可救药。我在结束我的风流生涯时,发现机智是这种生涯的一大不幸。”
“这话是什么意思,请解释给我听听……”
“首先,亲爱的朋友,一个星期来,我天天揭阿蒂尔的短处,天天用最尖刻的话刺他,天天用我们这一行所熟习的难听话损他。可是他用父亲般的温和口气对我说:‘我待你这么好,我真心爱你,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对他说:‘亲爱的,您想错了,您使我感到厌倦。’这可怜的人回答我说:‘嗯,你不是有巴黎最聪明、最漂亮的小伙子们给你消闲解闷儿吗?’
我失败了。这时,我觉得我是爱他的……”
“啊!”马克西姆说。
“有什么办法!这由不得自己。这样斯文,叫人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