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叶为了给女儿初枝治病,从O村来到东京求医——都筑明得知这个消息后,在九月下旬的一天到筑地的一家医院看望这对母女。他七月份起又回到建筑事务所上班,但依然闷闷不乐,和之前并无二致。
“情况怎么样?”都筑明尽量不去看躺在床上的初枝,只把脸冲着阿叶。
“谢谢您。”阿叶像每一个大山里的女人一样,似乎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怎么招待都筑明才好,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对方,目光里饱含怀念,却说不出话,“怎么说呢,似乎不太乐观……无论请哪位医生来看,都给不出具体的方案,真叫人着急。这次出来,原本是狠下心打算动手术的,可大家都跟我说,就算动了手术也未必有希望……”
都筑明悄悄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初枝。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初枝生着一张细嫩姣好的面容,与她母亲很像,也并没有都筑明想象中那样憔悴。即使此刻有人在眼前谈论她的病情,她也毫无嫌怨之色,只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阿叶出去泡茶了,房间里一时只剩都筑明和初枝两人面面相觑。都筑明刻意不去看初枝,初枝却神色不安,微微红着脸,像是不知道在他面前该如何是好。都筑明曾听人在背后议论,说初枝和阿叶说话时经常撒娇,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所以他压根儿没想到她的眼底其实闪着这样耀眼的女人的光芒——都筑明忽然想起,眼前的初枝和他的恋人早苗原是自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而早苗应该已于今年初秋嫁给了他熟识的那位在村里很有人缘儿的巡警。
自那以后,都筑明差不多每隔两三天,就要在结束事务所的工作后顺路去看望这对母女。大多数时候,洒进她们病房里的夕阳都充满秋意。恬淡的阳光里,都筑明在一旁听着、看着阿叶和初枝无忧无虑的交谈或举动,忽然觉得空气里飘浮着一股O村独有的气息。这样的时候,他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甚至觉得自己曾在一位乡村少女身上求而不得的一切,竟无心之间,从这对母女身上得到了。阿叶像是隐约觉察到了都筑明和早苗之间的往事,却无意渲染声张,都筑明对此颇为满意。正因如此,某些时候他甚至想把脸埋在这位年长女子温暖的怀抱里,尽情地呼吸乡间的气息,安静地接受她无言的抚慰。
“不知怎的,半夜醒来,总觉得空气湿漉漉的,很是难受。”暂住东京的阿叶习惯了大山里干爽的空气,她这番抱怨恐怕只有都筑明才理解。阿叶这位地地道道的山乡女子,放在O村,可谓是个姿色端庄又要强的女人,但到了东京,就算不离开医院半步,她也和周遭的事物格格不入,显得土里土气。
背负着过去而更显少女气质的阿叶,和她常年卧病、到了出嫁的年龄仍褪不去孩子气的独生女初枝——不知何时起,都筑明的心里已经无法放下这对母女中的任何一人。离开医院回家时,阿叶总是送他到大门口。在这段路上,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身后阿叶的气息,总是忽地在心中盘算:自己若能与这对母女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该是一幅怎样的图景?他觉得,这也并非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