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樊漱圃 十六则
继志述事,尚有大者远者在。修身慎行,乃可不辱。刊书立祠等事,亦须待缘而集。随分为之可矣。
问:《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系辞》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此《易》言善恶报应之说。是否?
此与世俗言报应异。一是顺感应之理,一是怀徼福之心,不可并为一谈。
朱子毕生用力,皆在四书。《文集》、《语类》繁广,亦非匆遽一读可了。今纂录非不勤,却不必多标题目,多下按语,转嫌近赘。不如实在理会得一二语,受用尽多也。
所记亦颇不苟,但亦稍嫌繁冗。宜多用涵泳玩味功夫,勿徒以求充篇幅为事。人患其少,君患其多也。
物之显晦以用舍言,人之显晦以穷达言,此皆俗情也。圣人岂有显晦?其出处语默皆道也。若曰道有显晦则可,乃就人心之迷悟言,不可以此说圣之时。批《圣之时解》。
语出天真,颇有旷逸之趣,可以学诗。末后作壮语,有似庄生所谓“忘年忘境”。君家魁纪公文从字顺,却不易几。然“庾信文章老更成”,闻道不嫌晚也。批《言志》。
前二题未合体裁。对治经问,虽费安排,却见思致。艾岁犹知穷经,故是自待不薄。宜深玩先儒义理之言,庶得少受用,勿骛多闻。
闻道则经术、经学皆是,不闻道则经术、经学皆非。于原流派别无关,于二名同异亦无关。宜知此意。
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当视年少者为益力。文字拙不足为病,但读书理会文义却不可放过。图个入处,方可期身心受用。如此泛泛寻求,似无所益。所举十要,三四两条按,指“慎言慎行”、“涤除旧习”两条。 近而易行,却望即从此下功夫,勿为空言。
咏史诗须有寄托意在,陈古刺今,方见诗人之志。古人于此等题皆不苟作,非徒叙事而已。此不可与述祖德诗并论,宜知之。
排日读经之法未善。日换一书,用思不专,前后容易忘失,精神易致散乱,不如先尽一书,再及其他。朱子教人读四书,每令专看一章,未了且勿及下章,如此方易得入。年衰精神有限,宜务简约,不在多也。
应劭自通官阀,犹今人言出身履历,陋习古今一致。康成以微言折之,自是儒者本分,无足嗟异。
郑学闳深处在三《礼》,能通其注即不易。如此辑录以备省览则可,亦见纂集之勤,然不必遂期于著述也。贤老而好学,且宜随分体究,庶可优柔自得,勿徒以缀录为尚。每见劄记,好多立名目,亦是旧来习气。以后不必求多,此乃真实相为之言,非抑之也。
最录旧说以备寻绎,亦学者所有事,却较穿凿傅会、自矜创获者为优。
作诗先求脱俗,要胸襟,要学力,多读书自知之。江湖诗人摇笔即来,一字不可着,俗病最难医也。宁可一生不作诗,不可一语近俗。俗病祛尽,方可言诗。佛氏所谓但尽凡情,别无圣解也。
诗不可苟作,别后当思鄙言。旧日文士积习,言下无物,无所取义也。
示夏眉杰 二十则
《文言》曰:“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龙明指阳,言其与阳战也。
问:《需》上六不当位,何义?
当《需》之时,以阴居上,为不当位,对九五“中正”而言。
问:《临》“八月有凶”,《复》“七日来复”,《革》“巳日乃孚”之义。
《临》:“八月有凶。”辅嗣、伊川皆用十二消息义释之。自《复》至《遁》为八月,以阳生之始月起算,《临》二阳生,《遁》二阴生,方长之时,即言其消之不久,亦戒辞也。《复》:“七日来复。”亦以消息言,《姤》阳始消,历七变而成《复》,但变月为日,一日之运,即一岁之运,其为消息一也。王辅嗣亦言阳气始剥尽,至来复时,凡七日,亦用消息义。孔颖达《正义》用六日七分说之,转泥矣。《革》:“巳日乃孚。”巳日犹言巳后。即日未孚,巳日乃孚。言初革之时,人未信之,巳后乃信之也。《彖辞》明言“巳日乃孚,革而信之”,“革而当,其悔乃亡”,此与消息义无关。
问:“明两作离”,“雷雨作解”《程传》义。
“明两作离”与“水洊至习坎”句法同。“两作”二字连读无碍。《程传》以“作离”二字连读者,取重明相继之义,犹云“明两为离”耳。“作”即训“为”,文义亦顺。但“水洊至”与“明两作”却是天然对偶,与“雷雨作解”句法正是不同。《彖》言“天地解而雷雨作”,此是雷雨并作,“两作”则是相继之义。《程传》云不同者,不误。
体用非二,须认得端的。内外亦是强名,仁智元为一德,己外无物,性外无道也。言“一理散为万事,万殊合为一理”者,言则有先后,合散实是同时也。
“殊涂而同归,一致而百虑”,须看上下文“天下何思何虑”句。此乃泯绝无寄之旨,言非思虑所及。故程子以上蔡此言发得太早,不须与《中庸》和会说。
延平默坐澄心,体认天理,即是静时功夫。刘元城问伊川曰:“未出门、未使民以前如何?”伊川曰:“此‘俨若思’时也。”会得此语,便知静时功夫。
“无所偏倚之谓中”亦是义训。喜怒哀乐未发时,鉴空衡平,不依倚一物。此须自己体认,实下功夫,自能见之,言说所不能及也。“执两用中”之“中”,乃指施于事而言,亦是不偏之义,岂有二“中”?但此“中”字稍粗,不如未发之“中”为精耳。善思之。
问:天理流行处是何等境界?流行时是何等气象?
目前境界,何处不是天理流行,岂别有一境界?人心到无私欲系累时,即天理流行。若言气象,孟子“睟面盎背”一章,亦已尽力道出。
《檀弓》煞有好处,信其所可信,不必尽以为疑。
《冠义》《昏义》诸篇明是传,十翼亦明题曰传。传者,传其义也。不必苦分经、传,亦不可因尊经而遂抑传。
《王制》不定出汉博士,疑与《周官》并出七十子后学所为,以备一王之法者也。
《月令》虽出《吕览》,决非不韦之客所能为。六国时人书多不明其来历,《吕览》亦是缀辑旧闻而已。既已录入《戴记》,何容致疑?但其义亦不甚明,不可轻说。《夏小正》、《淮南•时则训》并可参看。
礼家自须明阴阳五行,然与方伎家之言有别。
凡纬书言涉符瑞者不可引。
治礼勿为经生之言,学礼乃是日用之事。“强立不反”,“恭俭庄敬”,礼之质也。当先求之践履,勿汲汲于著书。
治乱由人兴,不关气数。放大胸襟,能于义理有所明,方能有立,夷狄患难亦不足忧也。
当用持志养气功夫,此病可祛。按,所记谓“往往有暴气之疾,嫉俗故郁结,郁结故消沉”。
今人之论正坐卑陋,不得目为高远。
入理在己,无假讲说。当说者已说,不别有也。
《书》以道事,《礼》以道行,六艺之教何尝非政事?但东汉以来,凡为政论者多类法家,能一本于经术之醇,而不为一时救敝之说,则善矣。
示张仲明 七则
说阳中之阴、阴中之阳则可,说辟中之阖、阖中之辟则不可。须知阖辟是阴阳之变,不可变中更有变也。
《易》言“神武而不杀”,孟子言“以生道杀民”。“天地之大德曰生”,四时之气只是生长成养,本无秋气杀物之说。《礼记》言“严凝之气”,“盛于西北”,亦不言肃杀。以是知言肃杀者乃法家任刑之说耳。
九六为老,即示其当变,曰用则变矣。
“显诸仁”,从体起用也;“藏诸用”,摄用归体也。“显”是于用中见体,“藏”是于体中见用。
君子安得有私?有私又安得为君子?若君子之过则有之,所谓观过知仁,非私也。君子已是成德之名,岂尚未能适道?
说“冥升”义,《程传》甚精当,不可易。象曰:“冥升在上,消不富也。”升极则消,更不可加。在卦象本以前义为正,“利于不息之贞”者,圣人特别出一义以示教也。《程传》云:“以求升不已之心用于贞正而当不息之事,则为宜矣。”字字与爻义密合。下复云:“以小人贪求无已之心移于进德,则何善如之?”深得圣人之用心。
得书具详近怀。遇境逢缘,不忘此事,良以为慰。时论噂𠴲,乃是常情,习非成是,不足为异,但恐沦胥以亡,终致迷而不复耳。好仁嫉恶,亦是本心之发,不须遏捺,如理如量,则意气自平。初无人我计校,乃所谓和也。若横逆之来,以哀矜之心处之,亦何有于憎怨?此心虚明,自然烛照犹如明镜。汉来汉现,胡来胡现,妍媸在彼,于镜无伤。如是则能因物付物而不患于结滞矣,否则读书求义理亦是增长劳攘。因来书述近事颇致愤慨,故聊欲以是释之。
示徐赓陶 六则
昔禅师家有偈曰:“学道须是铁汉,着手心头便判,直趋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此语俊快,可谓不疑其所行矣。但贵见得端的,循而行之,途人之议可以不问。
问:“子罕言利”,疑当断句。“与命与仁”,二“与”字当读如“吾与点也”之“与”,是否?
此宜依旧解,不必另为之说。许命许仁太勉强,近于不词。读书不可粘滞,转成窒碍。如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其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文章与性道有以异乎?无以异乎?“子所雅言,《诗》、《书》、执礼”,为文章乎?为性道乎?“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系《易》亦言利,但与梁惠王一类之言利不同耳。曰“罕言”,犹曰“不可得闻”。其实圣人之言何处不是性与天道?何处不是命与仁也?
蔼然仁孝之言,当思孝终于立身。能志于圣贤之学,乃为事亲之大者。
问:禅家所悟之理,亦能察识万殊,顺应万变否?不著文字语言,即能默契于心。一时顿悟,所悟之理云何?惟有自知,不可喻人,似近于执性废修。今兹来学,愿从渐入,故不敢舍名言,恐离此更无入处也。
若不能察识万殊,堪作甚么?又唤甚么作理?若非自悟,理只在他,何能起用?独善兼善,亦无加损,且未能善独,更说甚兼?此疑正可见只识名言,并未入理也。
问:《观象卮言》四象附语有云:“分为四象,则四时五行之理具焉。”四时易喻,五行难知。四象中何以具五行?
水火木金即阴阳太少,土为冲气,寄旺四时。五行顺布,四时行焉。《洪范》、《月令》、《太极图说》分配甚明,邵子《观物篇》尤备,何谓难喻?只是未曾留心耳。
《诗》统于《乐》,《书》统于《礼》。若以四事通六艺言之,当以听与言为一类,《诗》、《乐》所摄;视与动为一类,《书》、《礼》所摄;思贯四事,则是《易》摄;辨其礼与非礼,则《春秋》摄。其实六艺并是一心所摄,亦犹思贯四事也。心之发用,不出四事。视听以收敛向内为用,言动以发扬于外为用。用之而应于理,在心则为智仁圣义中和之德,被于人则为《诗》、《书》、《礼》、《乐》之教。约之不过言行二端,故言行即礼乐也。四事皆统于行,四德皆统于仁。仁是心之全德,思是心所行处。视听言动四者,皆行也。四者一于礼,则莫非天理之流行,而举体即仁矣。六艺之教即从一理流出,舍四事无以为教,舍四事无以为学也。因见贤此文以四事配六艺,意甚是而语尚未融,故聊为发之。然此是活句,亦须善会始得。批《程子四箴释义》。
示刘愧庵 四则
静时是性,动时亦不可不谓之性;动时是情,静时不可遂谓无情。理行乎气中,即是性见乎情中也。寂感可以体用言,当其寂,全用在体,非无用也;当其感,举体即用,非离体也。体用亦贯动静言,不可谓体一向是静,用一向是动也。批《心统性情说》。
《淮南》自是老氏旨。如向子平曰:“吾已知贵不如贱,富不如贫,但未知死何如生耳。”此所谓利害之反,祸福之门也。细勘老氏,终是计较利害甚熟。此言兴利远害,乃全以心言,于外境无关,故与老氏意别。又禅师家亦言好事不如无,此正是舍善,亦与老氏不同。《益》之象明言“见善则迁”,初无舍善义。批《易》九卦义引《淮南•人间训》孔子读《易》至《损》《益》一段。
常者中之所自出,时者中之所由施,亦可说中之蕴为常,其显现为时。“常即中,中即时”,意则是,语太快,便显不出义。“乃所以为中,所以为时”,此语却当,不嫌快。批《圣之时解》。
不移不屈,不陨获,不失其正,方是德之辨。释《困德之辨》。
示王子游 十四则
《尚书》记言,无一非戒惧之辞,圣贤得力处正在此。孔、颜乃有“忘忧”之训,为其不在位也。曾子刚大,能任重致远,死而后已,是谓生顺殁宁,若未到反身而诚、无入而不自得境界,而遽言洒落,非流于任诞,即遁于虚无。其乐亦是袭而取也。
夫小大,相也。若悟无相,则何待于齐?僧璨曰:“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极小同大,无有境界。”其语视庄生益为简远,庶几忘相之言。盖破斥小机,故须叹大,及其执大,复成法执。理无小大,小大由见耳。冥证者,无资于视听;默成者,何假于言说。世之纷纷,俱为愚蔽,至人无名,乃廓然矣。然伊川简二氏,自谓“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而实远于伦理。吾昔好玄言,深探义海,归而求之,乃知践形尽性在此而不在彼,故愿贤辈亦无舍近而求远也。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天下雷行,物与无妄”,生理本直,安得有妄?言妄识者,气质之蔽耳。唯其可除,是以名妄。复则无妄,乃其本然。佛氏虽以生为污染,犹谓迷则全真起妄,悟则举妄全真,诸妄既消,一真自显。今欲齐物而泯是非,岂以庄生为犹未彻而更益之邪?物之不齐,是物之情也。若言其理,奚待于齐?齐之,实赘也。知理一分殊,一语已足,乃知庄生连犿之词,安排费力矣。邵康节诗云:“泥空终是着,齐物到头争。”思之。
庄生曰:“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至人无己。”此非玄言,乃实义也。岂得以圣人为好名利哉?记阳明《传习录》有一段说此甚精:“世俗之好名利者,以名利为可私之于己耳。故名利心即是私己心,己私若除,安有名利可好?”此在佛法,是愚痴所摄。譬如人人各有姓名,姓名之名,却不见有人以为可好,此何故邪?人自称曰“我”,“我”亦名也,佛氏谓之名字我,名非我也。我见既无,言我亦不妨如此会去,好名之心,却无处安着矣。
二氏以生为妄,以身为外,皆救弊之言,有激而云,然非其了义。此文但取庄生形亏、德全之意,然与孟子形色、天性之旨天壤悬隔矣。今方读《孟子》,何其言之似庄也。
龟山门下每教人观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若于此体认有得,当知所论皆为剩语。勉斋谓“未发以前如鉴空衡平,既发以后如烟消雾释”,此语亦不易道得。圣人之喜怒,只是因物付物。程子所谓不着一分陪奉他,乃是纯然天理,不杂一毫己私也。此须实下功夫始得。
问:气质属仁则生而慈祥,属义则生而正直,是否?
仁义是性,不可属气质。气质有刚柔善恶,可说近仁,不可径以气质为仁。汉师说木神曰仁,金神曰义,则以仁义为气质之性。此须细读濂溪、二程、横渠之书,深切体究乃可明。故曰论性不论气,则不备;论气不论性,则不明;二之,则不是。
问:墨子兼爱,行仁而过;杨子为我,行义而过。是否?
仁义岂有过?行之而过,即非仁义。杨、墨之过,正在不识仁义。彼将以为仁而不知其陷于不仁也,将以为义而不知其陷于不义也。以杨、墨为行仁义之过,非是。
安石天姿高,亦非尽出于矫。矫,可能也;矫而不过,难能也。墨子以绳墨自矫,矫而过者也。荀卿曰:“木直中绳,輮而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此亦谓学先贵矫,然是厉俗之谈,不可以语于性也。
问:君子儒为人,小人儒为己,是否?
若如此解,则与“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义显是相违。《集解》引马融曰:“君子为儒,以明其道;小人为儒,以矜其名。”亦与朱子意同。为己不可作自私自了会,此言为人,乃是徇外之意。观圣言,明有抑扬。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其语尤切。先儒解经下义,极有斟酌,未可轻议其失。此以为己为小,为人为大,非经旨也。若以贤者识其大者为君子儒,不贤者识其小者为小人儒,则似有合处矣。
须知真假空有对待者非了义。佛氏以“一真一切真”为极则,不见有生死可出,乃与“至诚无息”之旨同符。故庄生有外之说,实为未至。更思之。
“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亦次之”,略如佛氏所谓变易、分段二种生死常途。以麻木不仁释心死,非庄生本旨。
性即心之体,知性方见心之本体,然后能尽其用。天命即此本体,故曰性外无天,知性则知天矣。
此类文字,当学西汉,质雅为上,曲尽事理而不累于辞。魏晋便觉词胜,降至徐、庾,藻采虽壮而格已卑矣。陆宣公虽言必骈偶,却有深厚之意,抑其次也。今时所见,直不复成文,然飞书走檄用枚皋,高文典册用相如。中土如有复兴之日,必不终安于鄙倍。但将来制诰之文,必须原本经术,方可润色鸿业,此尤须深于《诗》、《书》始得。如张汤使倪宽为奏,汉武便识之曰:“此非俗吏所能为。”因作此类文字,第一须通达治体也。批《拟喻伪军将领书》。
示陶元用 六则
经文恶其非礼甚明,左氏曲说不可从。孙莘老说“书此所以罪僖公”是也。释《僖•十四年》“夏六月,季姬及鄫子遇于防,使鄫子来朝”。
《谷梁》曰:“桓公知项之可灭,而不知己之不可以灭也。”二语精。释《僖•十七年》“夏灭项”。
罪邾娄,罪鄫子,亦以罪僖公也。释《僖•十九年》“夏六月己酉,邾人执鄫子用之”。
经文备书陈、蔡、郑、许、曹诸国,恶其从夷;不专责楚,实罪诸侯。襄公不用目夷之言,亦由自取。《公羊》义未尽。释《僖•二十一年》“秋,宋公、楚子、陈侯、蔡侯、郑伯、许男、曹伯会于孟,执宋公以伐宋”。
三世内取,乃《公羊》一家说。《谷梁》义亦未允。此或史失其名,当阙疑。释《僖•二十五年》“宋杀其大夫”。
以夷狄之师伐中国而取其邑,其恶不待贬,经文义自显。释《僖•二十六年》“冬,楚人伐宋围缗”。
示鲜季明四则
贤颇有力量,能析理,但所用名言未安,言之亦甚费力。且宜以恬养知,勿事强探力索。畜之厚,斯择之精,发为文章,自然闳深肃括。晋人谓见乐彦辅,便自觉言语之繁。清通简要,玄学家境界,亦正不易到。举此为言者,欲其回机就己,勿以驰骋辩说为事耳。勉之。
儒、佛等是闲名,自家心性却是实在。尽心知性亦得,明心见性亦得,养本亦得,去障亦得,当下便是亦得,渐次修习亦得,皆要实下功夫。如此空言辩说,何济于事?徒增人我而已。实下得一分功夫,自觉此等言语为赘矣。
辩说亦是需要,取足以析义而止,不贵词费。若存立敌,必至于诤。老氏言“大辩若讷”。宗门良久默然,辩者当之,如土委地。此最是胜妙法门。
临济临灭曰:“吾灭后不得灭却吾正法眼藏。”三圣出曰:“争敢灭却和尚正法眼藏?”济曰:“以后有人问,你向他道甚么?”圣便喝济曰:“谁知吾正法眼藏向这瞎驴边灭却?”洞山临灭,谓众曰:“吾有间名在世,谁人为吾除得?”有僧出曰:“请和尚法号。”山曰:“吾闲名已谢。”此两段公案大好参究。
示羊宗秀
以敬为苦者,只是勉强遏捺。胸中原不曾有敬,只捉一个“敬”字来制伏他,如何不苦?平日说主敬涵养话最多,亦说得最亲切,诸君总未有入处,可见讲论无益。须知敬则自然和乐,和乐即是敬之效验,岂有适得其反者?原来自是不曾敬,亦未识敬耳。才收敛向内便是敬。敬则此心存,舍之则亡。只为平时放得久了,收不回来,如人流浪,不复知有家舍。今亦无别法,只收敛得一分是一分,收敛得一刻是一刻。若仍安于放,以收敛为苦,则终身无还家之日也。从前在习气中生活,只是放心,若知此是流浪之苦,则必以还家为乐,自然不会觉苦矣。
示袁竹漪 十四则
“八卦成列,像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道有变动,故曰爻”。“爻者,言乎变者也”。“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三句言揲蓍次第,七八九六乃是阴阳老少之数,不以参两为说。如谓一爻具三才,然则九六亦只是参天两地,人道于何见之?屡言学《易》须是洗心,如此只是泛泛摭拾,何济于事?
下语要有分寸,否则涉于轻议先儒。初机只当于先儒用心行事处求之,却来自己勘验有无相应分,切不可轻下批评。
只收敛便有入处,向后得力,自知元来不曾收敛。悬揣无益,直下用力,更不须拟议也。
明明言“持其志,无暴其气”,若不持志,如何能养气?细读《孟子》,自知此须实下功夫,空言无益。
问:或谓以本体言,则心即性;以作用言,则心不即性。此语如何?
此语不是。四端即作用也,谓之非性可乎?佛氏亦言作用是性,乃举“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手执持,在足运奔”为说,与孟子四端之说有精粗之别。
“仁”字作动词用,便如“仁民爱物”之“仁”。今改作“由”字,言从此流出也,义始审谛。按,所拟课文有“仁者,仁此者也”语。 先生改下“仁”字为“由”字。
“忧悔吝者存乎介”,介即几也。
必通群经而后能通一经,故专治一经,不是偏曲。
此问发得太早。须知颜渊问为邦,孔子告以四代之礼乐,因颜子已得礼乐之本也。子张问十世损益可知,学者且须穷理,勿轻议制度,非至义精仁熟,不足以语于此。慎勿好高躐等,说得亦无用处。
“兴于诗,立于礼”,方说“成于乐”,乐教亦是终教成德之事也。《乐记》与《中庸》相表里,其义精微,穷理亦须积久方能深入,骤难解会。至习其器,固学者所有事。学琴须先明律位,精选乐谱。但能得师,亦自可学。
问:明道先生谓“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其意云何?
须看明道先生何为发此语。讲义理之学者,有一大病,即是出入口耳,讲了便休。学者听人说天理,便以为已经领会得,更不自家用力。如是,则其所领会之天理,乃是人家说与的,自己都无分。想当时从明道游者,亦不免有此一类人。似谓一入先生之门,天理便有之于己了。故明道说“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乃是警学者只图口耳,全不用力,不知天理非可从人受者,须着眼“自家”二字。
所谓学以致用者,乃自然之效。学养有素,则事至物来,自有一个当然之则,不待安排。所谓“举而措之,谓之事业”也。如着意用上,则不免骛外,计较之心生,必堕入功利去矣。
学者大病,只是学来要用,一心只在用上,末稍便流入功利去。伊川临终之言警切极矣。按,伊川疾革,门人进曰:“先生平日所学,正今日要用。”伊川曰:“道着用,便不是。”
心统性情,即该理气。理行乎气中,性行乎情中。但气有差忒,则理有时而不行;情有流失,则性隐而不现耳。故言心即理则情字没安放处。
示孙伯岚 五则
未发之中,人皆有之,但蒙昧不觉耳。南轩出于上蔡,专重察识,故其言如此,自以朱子之说为精。常人亦有发而中节时,只是偶中,大本不立,故无欛柄。
才自是指气质。孟子认气质亦无不善,人之有不善者,皆由于习。故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然气质实有善有不善,否则安有上智下愚之别?故自二程、横渠以后,此论始定,更不容致疑。
“狂简”之“狂”,与“罔念作狂”之“狂”不同。一是高明,一是昏暗。曾晰是高明一路,岂至于肆邪?“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从容而对,皆是本地风光,绝无一毫私系,此是何等气象!夫子安得不与之,乃以肆目之邪?
横渠以孝德喻事天,全篇大旨不明,乃就一“事”为疑,何其泥也?申生之为恭,但取其顺受而已,不必多为之说。若言此是陷亲于恶,亦可谓陷天于恶乎?即置《西铭》本义不谈,论古人切忌过为刻核之论。申生之死,哀其志可矣,如此责之,全出计较利害之私,于申生之所以为恭尚未梦见,况事天之旨乎?大凡读书须子细体玩,不宜轻疑轻说,方有入处。
须多读古诗,先择一两家专集熟读,字字求其懂,乃可触类悟入。知古人作诗有法度,一字不轻下。扬子云曰:“读赋千篇,自然能赋。”此甘苦之言也。然读而不解,与不读同。诗即能工而胸襟不大,亦不足贵。忧贫叹老,名家亦所不免,非性情之正也。贫而乐,乃可与言诗。且先读陶诗,毋学其放,学其言近而指远,不为境界所转而能转物,方为近道。明道作《康节墓志》云:“先生之于学,可谓安且成矣。”陶诗佳处,在一“安”字,于此会得,再议学诗。思之。
示邓懋休 九则
圣不是以用言。圣人,人伦之至。“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当时盖以圣为仁之至者,故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则此事圣人亦有所不能也。子贡问博施济众,专在功用上求仁,转求转远,故夫子告之如此。“能近取譬”,“近”字须着眼。
孔氏三世出妻事,先儒亦疑之。《檀弓》一篇所记多可疑,不独此也。清儒夏欣伯炘有《檀弓辨诬》一书,谓《檀弓》为六国时墨者之徒所为以讥孔门者,小戴不识,收入《礼记》,与出于七十子后学所记者不类。如曾子、子夏、子思,皆谨于礼者,那得有许多失礼事?其言甚有理,刻在《景紫堂丛书》中。夏氏治朱子最精,视王白田尤过之,可以参考。大凡先秦古书记事类此者,只可阙疑,不必强为之说。
圣人有忧患者,以天下之忧患为忧患也,故曰“吉凶与民同患”。若就圣人自身言,则“乐天知命故不忧”,“遁世无闷”,岂有拂郁之理?
杂而不厌,所以为一德。杂谓至赜至动也,不厌谓不可恶、不可乱也。知杂之为一,则何厌之有?德既一则自固。此恒之义也。
“感于善则来善物,感于恶则来恶物”,系用《礼记•大学》郑注“格物”语。郑训“格”为“来”,其释“格物”则未得《大学》本旨,然以言感应则二语甚当,故借用之。
治《易》读注疏,不如将《程传》反覆思绎,以《程传》断非读一过便能了也。
观象与观物有精粗之别。六十四卦皆象也,百姓日用而不知,于细民何责焉?读《易》自当观象玩辞,反躬以求,体《易》之道方切。如此说来转远矣。按,所记引西人牛顿故事为说。
不设谓无计度,施为、利害皆以心言。释《益长裕而不设益以兴利》。
“善反”之即“汤武反之”之义。 “反”,训还训复,不是相违相反之义,莫错会好。
示王敬身
上蔡所谓一气法,不必深究。注中“五元化气”乃神仙家言,不得真诀者,极有流弊。儒者工夫只在《孟子》“养气”章,用力精约,实入圣之阶。佛氏入一三昧,则一切三昧悉皆具足,乃差近之。后世道家只了得气边事,未能到理气合一田地,故不解此。常人为气所拘蔽,亦只缘不识理耳。见理透彻,气自从之。此要实下体究功夫,非言语所能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