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九郎向来小心谨慎。他练就了一身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领。然而近来,他经常觉得:
(有怪事。)
每天都有一丝微小的“变化”。例如下面要说的毛笔一事。
此时,庄九郎已经搬到稻叶山山脚下尚未完工的新宅中。山城也在冈部又右卫门的率领下加快了工程进度,山脚下的府邸也基本完成,就差庭园还没建好。
顺便要提到的是,庄九郎也就是斋藤道三建成的稻叶山府邸,虽然如今未能留下只砖片瓦,却倾尽了他毕生的艺术才华。庭园采用的是东山式的风格。只要想想室町时期将军们营造的京都金阁寺、银阁寺等等的庭园,应该不难想象。
假山、池塘都已经建好了,庭木也大部分栽好了。
庄九郎在领地的村庄里拥有几处府邸。最主要的有加纳城、别府城和稻叶山城下的这几座,晚上却因流连于它们之间,反而不知所踪。或者说是他有意地隐瞒自己晚上的行踪。
白天,他基本上都在稻叶山脚的新宅子里。一边在书斋里写东西,一边透过窗子指挥庭园的工程。
书房的窗户边放着砚台。一天,他刚拿起笔,
(……)
他侧着头仔细听,然后唤道:
“赤兵卫,如有吃剩的拌鱼肉,让厨房拿些过来。”
很快,赤兵卫端了碟子过来。是鲤鱼肉。
庄九郎左手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毛笔并未蘸墨,在上面弯弯曲曲地写了一番。
“这是什么?”
赤兵卫虽然不清楚庄九郎在搞什么名堂,红褐色的脸上却满是敬佩。鱼肉上写的是:
南无妙法莲华经
用的是类似日莲的黑体。
“是什么咒语吗?”
“顺手涂鸦而已。”
庄九郎垂着眼睛,似乎有些困了。他把筷子上夹着的那块肉“嗖”地扔到了院子里。
鱼肉飞了出去,一直落到蹲在茶树下的一只三毛猫的鼻子跟前。
猫马上扑了上去。
赤兵卫注视着这一切。很快,他发出一声低喊。
猫死了。
“怎么回事,那只猫……”
“死了对吗?”
庄九郎头也未抬,只是凝视着笔尖。上面被涂了毒药。
涂药的人,一定知道庄九郎在写字时,习惯用牙咬开笔尖并用唾液理顺笔毛的习惯。
“那只猫——”
赤兵卫惊魂未定,嘴里不停地念叨。也难怪。他认识这只猫,是深芳野心爱的宠物。
“大人,那只猫。”
“知道了。死了对吗?”
庄九郎在沉思。
“这可怎么办?那可是深芳野夫人的宝贝啊!”
“不用担心。我已经在上面写了《法华经》的标题,现在一定去了极乐世界了。——不过……”
“不过什么?”
“稍微有点差错,估计去极乐世界的就是我了。”
“您,您是说……”
“没错,有毒。”
庄九郎抬起头。他的表情镇静得出奇。
“会、会是什么人干的?”
“我正在想呢。”
“想到了吗?”
“哈哈。你这个呆子,”庄九郎扔了手中的笔,说道,“可疑的人太多,想得我都头疼了。”
“这倒也是。”
赤兵卫毫无异议。处心积虑想要杀庄九郎的人,美浓国里大有人在。
异常之处还不止这些。
有一天庄九郎在别府城的里屋睡觉。夜里突然醒了,立即抓过佩刀飞跃而起,拔出刀就砍了过去。砍在拉门的糊纸上,足足有九尺长的裂缝,却没有任何回应。
“有刺客!”
庄九郎却没有叫喊。
他无声地跳起来,从纸门的裂缝中跃出后抬脚踢开了前面的木门,又像一阵风似的从门缝里钻了出去,跳到漆黑的院子里,开始奔跑。
这种时候,庄九郎从来不假思索。思索只会让感觉变得迟钝。一切都凭感觉。随着感觉跳跃,或左右奔跑,飞身拔刀,挥斩后落地。
他现在就跟着感觉在奔跑。
“吓!”
再重重砍下。
只见火花四溅,石头被砍裂了。碎石溅得到处都是。有个人影也随之一跃。
影子轻轻地跳到土墙上,俯视着庄九郎。
“什么人?”庄九郎低声问道。
刺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报上名字:
“木下闇是也。”
他低声说完便离开了。
(反正,不是伊贺就是甲贺来的。)
庄九郎听后也没在意,只是命令耳次去查有无此人。比起刺客,他更关心是谁指使的。
“只要查到,就省心了。”
一天夜里,在稻叶山山脚下的府邸里,庄九郎枕着深芳野的膝盖说道。
“还是没查到吗?”
深芳野害怕得要命。就连她的房间稍有不慎,都有刺客来过的痕迹。泥巴、枯叶、死老鼠,甚至男人下身的束带,总之有人故意恶作剧。
“深芳野,不用担心。对方想要的不是你,而是我这条命。”
庄九郎虽然满脸都是笑容,却时刻竖着耳朵听着。
“不过……”
庄九郎想道。雇刺客的人也许不在美浓。
(会不会是从京都那边过来的?)
他想。其实仔细一想,庄九郎现在的“工作”中最招人忌恨的是:
“乐市”和“乐座”。
他不仅在稻叶山的山上建了城,在山脚下盖了府邸,而且做了任何一个统治者都没做过的事。
他在自己的城里取消了“专卖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