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杂譬喻经》选 吴·康僧会 译
(一)萨薄与孔雀王
昔无数世,有一商人,号曰萨薄,时适他国卖赍货;所止近在佛弟子家。佛弟子家时作大福,安施高座,众僧说法,讲论罪福、善恶由心,心、身、口所行,及四谛非常苦空之法。远道贾人时来寄听,心解信乐,便受五戒〔1〕,白优婆塞〔2〕。上座〔3〕以法劝乐之,言:“善男子护身、口、心十善〔4〕具者,戒有五神,五戒有二十五神现世卫护,令无枉横;后世自致无为大道。”贾人闻法,重喜无量。后还本国,国中都无佛法,便欲宣化,恐无受者;以所受法教化父母、兄弟、妻子及诸中外,皆便奉法。去贾人士千里有国,民多丰乐,宝物饶好。二国圯塞,绝不复通,百馀年中。所以故,有阅叉〔5〕居其道中,得人便啖,前后无数,是故断绝无往来者。贾人自念:“吾奉佛戒,如经所道,及有二十五神见助,不疑听。彼鬼惟一人耳,吾往伏之,必获也。”时有同贾五百馀人,便语众人:“吾有异力,能降伏鬼。汝等能行诣彼者不?及有大利。”众人自共议:“二国不通,从来大久,若得达者,所得不訾。”便相可适,进道而去。来至中路,见鬼食处,人骸骨发狼藉满地。萨薄自念:“鬼神前后所可食人,今证验。现我死职当,恐此众人。”便语众辈:“汝等住此,吾欲独进。得胜鬼者,当还相迎。不得来者,知为遇害,便各还退,勿复进也。”于是独前。方行数里,逢见鬼来,正心念佛,志定不惧。鬼到,问曰:“卿是何人?”答曰:“吾是通道导师也。”鬼大笑曰:“汝闻我名不而欲通道?”萨薄曰:“知汝在此,故来相求,当与卿斗。若卿胜者,便可食我;若我得胜,通万姓道,益天下利矣。”鬼言:“谁应先下手乎?”贾人言:“吾来相求,故应先下手。”鬼听可之。以右手磝之,手入鬼腹,坚不可出,左手复磝,亦入。如是,两脚及头都入鬼中,不能复动。于是阅叉即以颂而问曰:
“手足及与头,五事虽绊羁,但当前就死,跳踉复何为?”
贾客偈答:
“手足及与头,五事虽被系,执心如金刚,终不为汝擘。”
鬼复说偈:
“吾为神中王,作鬼多力旋。前后啖汝辈,不可复称数。今汝死在近,何为复语?”
贾客偈答:
“是身为无常,吾早欲弃离。魔今适我愿,便持相布施。缘是得正觉,当成无上智。”
鬼说偈归依:
“志妙摩诃萨,三界〔6〕中希有;毕为度人师,德备将不久。愿以身自归,头面礼稽首。”
于是阅叉前受五戒,慈心众生,即为作礼,退入深山。萨薄还呼众人前进彼土。于是二国并知五戒、十善。降鬼,通道,乃识佛法至真无量,皆共奉戒,近然三尊,国致太平。后升天得道,乃五戒贤者直信之恩力也。
佛告诸比丘。时萨薄者,我身是,菩萨行尸波罗蜜〔7〕所度。如是过去无数劫〔8〕,尔时有孔雀王〔9〕,从五百妇孔雀相随,经历诸山,见青雀色大好,便舍五百妇追青雀。青雀但食甘露、好果。时国王夫人有疾,夜梦见孔雀王。寤则白王:“王当重募求之。”王命射师有能得孔雀王来者,赐金百斤,妇以汝小女。诸射师分布诸山,见孔雀从一青雀,便以蜜〔10〕处处涂树。孔雀日日为青雀取食,如是玩习,人便以蜜涂己身。孔雀便取蜜,人则得之。语人:“我以一山金相与,可舍我。”人言:“王与我金并妇,足可自毕。”已便持白王。孔雀白大王:“王重爱夫人,故相取。愿乞水来咒之,与夫人饮、澡浴。若不瘥者,相煞不晚。”王则与水令咒,授与夫人饮,病则除。宫中内外诸有百病,皆因此水悉得除愈。国王人民来取水者无央数〔11〕。孔雀白大王:“宁可木系我足,自在往来湖水中方咒,令民远近自恣取水。”王言:“大佳!”则引木入湖水中自极制方咒之。人民饮水,聋盲视听,跛伛皆伸。孔雀白大王:“国中诸恶病悉得除愈。人民供养我如天神无异。终无去心。大王可解我足,使得飞,往来去入湖水中。暝〔12〕上此梁上宿。”王则令解之。如是数月,于梁上大笑。王问曰:“汝何等笑?”答曰:“我笑天下有三痴。一曰我痴;二曰猎师痴;三曰王痴。我与五百妇相随,舍追青雀,贪欲之意,为射猎者所得,是为我痴。射猎人,我与一山金不取,言王当与己妇并金,是射猎者痴。王得神医,王夫人、太子、国中人民诸有病者,悉得除愈,皆更端正。王既得神医而不牢持,反纵放之,是为王痴。”孔雀便飞去。
佛告舍利弗:时孔雀王者,我身是也。时国王,汝身是。时夫人者,今调达〔13〕妇是。时猎师者,调达是也。
注:
〔1〕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2〕优婆塞:犹言居士,信士,在家信佛之男子。
〔3〕上座:首座说法之僧人。
〔4〕十善:(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两舌;(六)不恶口;(七)不绮语;(八)不贪欲;(九)不嗔恚;(十)不邪见。
〔5〕阅叉:即药叉,或作夜叉。
〔6〕三界:(一)欲界,此界之众生皆喜乐饮食、邪淫、睡眠诸欲,故名;(二)色界,此界所有物质生活皆极其美好、精妙,故名;(三)无色界,居此界者但有受、想、行、识而无色,故名。
〔7〕尸波罗蜜:即尸罗波罗蜜,由戒行到彼岸之意;六波罗蜜之一。
〔8〕劫:全音译为劫波,极长之时。一千六百八十万年为一小劫。合二十小劫为一中劫。合四中劫为一大劫。
〔9〕孔雀王:孔雀中之极大、极美、极灵异者。
〔10〕:食物,略如今之炒面。
〔11〕无央数:无穷数,多不可数。
〔12〕暝:即“晚”字。
〔13〕调达:人名,最恨佛法,曾拟置佛于死地。
(二)五道人
昔有五道人〔1〕俱行道,逢雨雪,过一神寺中宿。舍中有鬼神形像,国人吏民所奉事者。四人言:“今夕大寒,可取是木人烧之用炊。”一人言:“此是人所事,不可取。”便置不破。此室中鬼常啖人,自相与语言:“正当啖彼一人,是一人畏我。余四人恶,不可犯。”其呵止不敢破像者夜闻鬼语,起呼伴:“何不取破此像用炊乎?”便取烧之。啖人鬼便奔走。
夫人学道,常当坚心意,不可怯弱,令鬼神得人便〔2〕也。
注:
〔1〕道人:学法人之通称。佛教初来中国,僧徒亦称道人。
〔2〕得人便:犹言占了人的便宜。
(三)伊利沙
昔有四姓〔1〕名伊利沙,富无央数,悭贪不肯好衣食。时有贫老公与相近居,日日饮食鱼肉自恣,宾客不绝。四姓自念:“我财无数,反不如此老公!”便煞一鸡,炊一升白米,著车上,到无人处下车。适欲饭,天帝释〔2〕化作犬来,上下视之。请谓狗言:“汝若不能倒悬空中,我当与汝不?”狗便倒悬空中。四姓意大恐:何由有此!曰:“汝眼脱著地,我当与汝不!”狗两眼则脱落地。四姓便徙去。天帝化作四姓身体语言,乘车来还,敕:外人有诈称四姓,驱逐捶之。四姓晚还,门人骂詈令去。天帝尽取财物大布施。四姓亦不得归财物,为之发狂。天帝化作一人问:“汝何以愁?”曰:“我财物了尽。”天帝言:“夫有宝令人多忧,五家卒至无期,积财不食,不施,死为饿鬼,恒乏衣食;若脱为人,常堕下贱。汝不觉无常,富且悭贪不食,欲何望乎?”天帝为说四谛苦空非身。四姓意解欢喜。天帝则去。四姓得归,自悔前意,施给尽心,得道迹也。
注:
〔1〕四姓:印度旧分四大姓,(一)婆罗门,求法之人;(二)刹帝利,王族;(三)吠舍,商人;(四)戍陀罗,农民及奴隶。此云四姓,殆人之泛称。“昔有四姓”犹言“昔有一人”。
〔2〕天帝释:忉利天(三十三天之一)之主,管领三十三天。
(四)象迹
昔有二人从师学道,俱去到他国,于道路见象迹。一人言:“此母象,怀雌子。象一目盲。象上有一妇人,怀女儿。”一人言:“尔何知?”曰:“以意思知也。汝不信者,前到当见之。”二人俱及象,悉如所言。至后,象与人俱生如是。一自念:“我与俱从师学,我独不见要。”后还白师:“我二人俱行,此人见一象迹,别若干要,而我不解。愿师重开讲,我不偏颇也。”师乃呼一人问:“何因知此?”答言:“是师所长道者也。我见象小便地,知是雌象。见其右足践地深,知怀雌也。见道边右面草不动,知右目盲。见象所止有小便,知是女人。见右足蹈地深,知怀女。我以纤密意思惟之耳。”师曰:“夫学当以意思惟,一密乃达之也。夫简略者不至,非师之过也。”
(五)祸母
昔有一国,五谷熟成,人民安宁,无有疾病,昼夜妓乐无忧也。王问群臣:“我闻天下有祸,何类?”答曰:“臣亦不见也。”王便使一臣至邻国求买之。天神则化作一人,于市中卖之,状类如猪,持铁锁系缚。臣问:“此名何等?”答曰:“祸母。”曰:“卖几钱?”曰:“千万。”臣便顾之,问曰:“此何等食?”曰:“日食一升针。”臣便家家发求针。如是,人民两两三三相逢求针。使至诸郡县扰乱,在所患毒无憀。臣白王:“此祸母致使民乱,男女失业,欲煞弃之。”王言:“大善!”便于城外,刺不入,斫不伤,棓不死,积薪烧之,身体赤如火,便走出。过里烧里,过市烧市,入城烧城。如是过国遂扰乱,人民饥饿。坐餍乐买祸所致也。
(六)鹦鹉
昔有鹦鹉飞集他山中,山中百鸟畜兽转相重爱不相残害。鹦鹉自念:“虽尔不可久也,当归尔。”便去。却后数月,大山失火,四面皆燃。鹦鹉逢见,便入水以羽翅取水。飞上空中,以衣毛润水洒之,欲灭大火,如是往来,往来。天神言:“咄!鹦鹉!汝何以痴?千里之火,宁为汝两翅水灭乎?”鹦鹉曰:“我由不知而灭也。我曾客是山中,山中百鸟畜兽皆仁善,要为兄弟。我不忍见之耳。”天神感其至意,则雨灭火也。
(七)梵志与四兽
昔有梵志年百二十,少小不妻娶,无淫泆之情;处深山无人之处,以茅为庐,蓬蒿为席,以水果蓏为食饮;不积财宝。国王聘之,不往。竟静处无为于山中数十馀岁,日与禽兽相娱乐。有四兽:一名狐,二者猕猴,三者獭,四者兔。此四兽日于道人所听经说戒。如是积久食诸果蓏皆悉讫尽。后道人意欲使徙去。此四兽大愁忧不乐,共议言:“我曹各行求索,供养道人。”猕猴去至他山中,取甘果来,以上道人,愿止莫去。狐亦复行化作人求食,得一囊饭来以上道人,可给一月粮,愿止留。獭亦复入水,取大鱼来以上道人,给一月粮,愿莫去也。兔自思念:“我当用何等供养道人耶?”自念:“当持身供养耳。”便行取樵,以燃火作炭,往白道人言:“今我为兔,最小薄能,请入火中作炙,以身上道人,可给一月粮。”兔便自投火中,火为不然。道人见兔,感其仁义,伤哀之,则自止留。佛言:时梵志者,提和竭佛是。是兔者,我身是。猕猴者,舍利弗是。狐者,阿难是。獭者,目犍连是也。
按:《旧杂譬喻经》乃选辑诸佛经里面的譬喻(故事)而成;正如《四十二章经》之杂采“佛言”、《八大人觉经》之总括教义,并非梵文中即有此经。据《高僧传》,康僧会自天竺(印度)来中国,吴·赤乌十年(226)抵建业(当时吴之京城,今之南京),译经当然在此后。他所译的经有十馀部之多,在当时,要算一位大师。现在选了七章,分量未免过重。但在选时,也颇有斟酌。《譬喻经》的文体和故事,显而易见的和六朝志怪的小说有其血统上的关系,便是以后的传奇、话本和章回小说,在迷信方面,也受其影响。为了这,选了《萨薄与孔雀王》《伊利沙》《祸母》《梵志与四兽》。选了《象迹》,是为了其思想方法之富有逻辑性;选了《鹦鹉》,是为了让学人知道佛教中一部分积极、牺牲的精神。《五道人》本可以不选,但这怕是中国“鬼怕恶人”一句谚语的来源,所以也选进去了。当然,再引申说之,这一譬喻远含有“不畏强暴(恶势力)”的斗争的、反抗的精神。
《修行道地经》选 西晋·竺法护 译
劝意品第九(节抄)
昔有一国王,选择一国明智之人以为辅臣。尔时国王设权方使无量之慧,选得一人,聪明博达,其志弘雅,威而不暴,名德具足。王欲试之,故以重罪加于此人,敕告臣吏盛满钵油而使擎之,从北门来,至于南门,去城二十里,园名调戏,令将到彼。设所持油堕一滴者,便级其头,不须启问。
尔时群臣受王重教,盛满钵油以与其人。其人两手擎之,甚大忧愁,则自念言:其油满器,城里人多,行路车马观者填道;……是器之油擎至七步尚不可诣,况有里数邪?
此人忧愤,心自怀辩。
其人心念:吾今定死,无复有疑也。设能擎钵使油不堕,到彼园所,尔乃活耳,当作专计:若见是非而不转移,惟念油钵,志不在余,然后度耳。
于是其人安步徐行。时诸臣兵及观众人无数百千,随而视之,如云兴起,围绕太山。……众人皆言,观此人衣形体举动定是死囚。斯之消息乃至其家;父母宗族皆共闻之,悉奔走来,到彼子所,号哭悲哀。其人专心,不顾二亲兄弟妻子及诸亲属,心在油钵,无他之念。
时一国人普来集会,观者扰攘,唤呼震动,驰至相逐,躄地复起,转相登蹑,间不相容。其人心端,不见众庶。
观者复言,有女人来,端正姝好,威仪光颜一国无双;如月盛满,星中独明;色如莲华,行于御道。……尔时其人一心擎钵,志不动转,亦不察观。
观者皆言,宁使今日见此女颜,终身不恨,胜于久存而不睹者也。彼时其人虽闻此语,专精擎钵,不听其言。
当尔之时,有大醉象,放逸奔走,入于御道……舌赤如血,其腹委地,口唇如垂;行步纵横,无所省录,人血涂体,独游无难,进退自在,犹若国王,遥视如山;暴鸣哮吼,譬如雷声;而擎其鼻,睼恚愤怒……恐怖观者,令其驰散,破坏兵众,诸众奔逝。……
尔时街道市里坐肆诸买卖者,皆辩,收物,盖藏闭门,畏坏屋舍,人悉避走。
又杀象师,无有制御,睼或转甚,踏杀道中象马牛羊猪犊之属;碎诸车乘,星散狼藉。
或有人见,怀振恐怖,不敢动摇。或有称怨,呼嗟泪下。或有迷惑,不能觉知;有未着衣,曳之而走;复有迷误,不识东西。或有驰走,如风吹云,不知所至也。……
彼时有人晓化象咒,……即举大声而诵神咒。……尔时彼象闻此正教,即捐自大,降伏其人,便顺本道,还至象厩,不犯众人,无所娆害。
其擎钵人不省象来,亦不觉还。所以者何?专心惧死,无他观念。尔时观者扰攘驰散,东西走故,城中失火,烧诸宫殿,及诸宝舍,楼阁高台现妙巍巍,辗转连及。譬如大山,无不见者。烟皆周遍,火尚尽彻。……
火烧城时,诸蜂皆出,放毒啮人。观者得痛,惊怪驰走。男女大小面色变恶,乱头衣解,宝饰脱落;为烟所熏,眼肿泪出,遥见火光,心怀怖辩,不知所凑,展转相呼。父子兄弟妻息奴婢,更相教言,“避火!离水!莫堕泥坑!”
尔时官兵悉来灭火,其人专精,一心擎钵,一滴不堕,不觉失火及与灭时。所以者何?秉心专意,无他念故。……
尔时其人擎满钵油,至彼园观,一滴不堕。诸臣兵吏悉还王宫,具为王说所更众难,而其人专心擎钵不动,不弃一滴,得至园观。
王闻其言,叹曰:“此人难及,人中之雄!……虽遇众难,其心不移。如是人者,无所不办。……”其王欢喜,立为大臣。……
心坚强者,志能如是,则以指爪坏雪山,以莲华根钻穿金山,以锯断须弥宝山。……有信精进,质直智慧,其心坚强,亦能吹山而使动摇,何况除媱怒痴也!……
按:《修行道地经》是一部演说佛教徒如何用功夫的佛典,然而也并不是“佛所说”经。通行本在卷首有一篇不知何人所作的序,开头便说:“造立《修行道地经》者,天竺沙门,厥名众护,出于‘中国’圣兴之域,幼学大业洪要之典。”那么,这部经乃是印度一位名叫众护的和尚所造(作)的了。序中所谓“中国”即是天竺(印度)。佛书中常称天竺(佛降生地)为中国,而称其他的国土为“边地”。译经的竺法护原是月支(即月氏,古国名,月支族原居在甘肃西部)人,世居敦煌郡。何时来中国,不详。但据传记,在西晋武帝泰始二年(266)他已在长安的白马寺译经了。在通行本《修行道地经》卷末,有一段题记,说他于太康五年(284)译出此经,当时“笔受”者(记录的人)有法乘、法宝以及李应荣等三十馀人。于此可以推出凡是佛典而署名为外国大师译者,其实皆是口译,执笔的往往是中国人。
复次,劝意品原文太长了,不便于全选进来。现在所录,完全根据胡适白话文学史的“节抄”,内中文字多所节删。原文于每一小段之后,便再总结一下,来一个颂(即偈)。即如于叙述国王立意要他所选中的那个人擎油从北门、出南门至调戏园一段之下,颂曰:
“假使其人到戏园,承吾之教不弃油,
当敬其人如我身;中道弃油便级头。”
而那个人得知这个命令之后,“心自怀辩”,于是也颂曰:
“睹人象马及车乘,大风吹水心如此。
志怀怖辩惧不达;安能究竟了此事?”
如此等等,便已删掉了。佛典叙述故事于“长行”(即散文)之中,夹用偈颂(即韵文):便是后来话本及章回小说的“诗曰”、“有诗为证”、“有一首词儿道得好”的来源。
《阿弥陀〔1〕经》选 姚秦·鸠摩罗什 译
宝树池莲分第三
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又,舍利弗,极乐国土〔2〕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3〕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又,舍利弗,极乐国土有七宝〔4〕池,八功德〔5〕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池中莲华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舍利弗,极乐国土成就如是功德庄严。
注:
〔1〕阿弥陀:意译为无量寿。
〔2〕极乐国土:即净土。
〔3〕四宝:即七宝中之前四宝。
〔4〕七宝:即经文中所谓金、银等。
〔5〕八功德:(一)甘;(二)冷;(三)软;(四)轻;(五)清净;(六)不臭;(七)饮时不损喉;(八)饮已不伤肠。
按:《阿弥陀经》《修持正行分》说:“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佛教中有一派“净土宗”,即是专门如此修行:诵“阿弥陀经”,念“南无阿弥陀佛”。甚或经也不诵而只去念佛。因为它简便易行,而又可以消灾获福,所以很容易取得人民大众的信仰。旧日,人们往往于称心如愿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喊一声“阿弥陀佛”(或再简称“弥陀佛”),就是这么一个来源。然而历代还有不少的文人信仰净土,如东晋的谢灵运、唐代的白居易都是这一“宗”。谢氏曾参加过慧远和尚的白莲社,而这社即是以念佛为其主旨的。白氏在他的《重玄寺石壁经碑文》里,开头便说:“应念顺愿,愿生极乐土,莫疾于《阿弥陀经》。”后面又说:
“……白居易……乃舍俸钱三万,命工人杜宗敬按《阿弥陀》《无量寿》二经画西方世界(按:即极乐世界)一部,……阿弥陀佛坐中央,观音、势至二大士侍左右,天人瞻仰,眷属围绕,楼台、伎乐、水、树、花、鸟、七宝严饰,五彩彰施,烂烂,煌煌,功德成就。弟子居易焚香稽首、跪于佛前,起慈悲心,发弘誓愿:愿此功德回施一切众生……”
又如他的《念佛偈》说:
“……看经费眼力;作福畏奔波。何以度心、眼?一声‘阿弥陀’。行也‘阿弥陀’,坐也‘阿弥陀’。纵饶忙似箭,不废‘阿弥陀’。……”
其信奉之笃,可以想见。此外,这样的文人尚所在多有,不胜枚举。若说佛典中信(愚民政策!)的部分,影响之大,收效之宏,恐怕无过于《阿弥陀经》了。
《百喻经》选 萧齐·求那毗地 译
(一)人谓故屋有恶鬼喻
昔有故屋,人谓此室常有恶鬼,皆悉怖畏,不敢寝息。时有一人,自谓大胆,而作是言:“我欲入此室中寄卧一宿。”即入宿止。后有一人,自谓胆勇胜于前人,复闻傍人言此室中恒有恶鬼,即欲入中。排门将前,时先入者谓其是鬼,即复推门遮不听前;在后来者复谓有鬼,二人斗争,遂至天明。既相睹已,方知非鬼。一切世人亦复如是。因缘暂会,无有宰主,一一推析,谁是我者。然诸众生横计是非,发生争讼。如彼二人等无差别。
(二)效其祖先急速食喻
昔有一人,从北天竺至南天竺。住止既久,即聘其女共为夫妇。时妇为夫造设饮食,夫得急吞,不避其热。妇时怪之,语其夫言:“此中无贼劫夺人者,有何急事,匆匆乃尔,不安徐食?”夫答妇言:“有好密事,不得语汝。”妇闻其言,谓有异法,殷勤问之。良久乃答:“我祖父已来,法常速食,我今效之,是故疾耳。”世间凡夫亦复如是。不达正理,不知善恶,做诸邪行不以为耻,而云我祖父已来作如是法,至死受行,终不舍离。如彼愚人习其速食以为好法。
按:今金陵刻经处刻本《百喻经》,其卷首引《出三藏记》曰:“永明十年(492)九月十日,中天竺法师求那毗地出修多罗藏(即“三藏”中之经藏)十二部经中抄出譬喻,聚为一部:凡一百事,天竺僧伽斯法师集行大乘,为新学者撰说此经。”按着上句的意义来讲,此经是求那毗地从十二部经中辑译。按着下句,则此经是伽斯那所作——今本正如此署名。总之,这部经的性质正如同《旧杂譬喻经》,是借了故事,宣传教义,以引起“初学”的信心的。每段故事之末尾,必点出主题:这又大似乎《伊索寓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