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米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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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发了;他听见一只小鹿的脚步声,

却看见一只黑豹正觊觎前行。

——莫泊桑

神秘女子

米里亚姆——她的姓氏在海伦娜酒店这个圈子里早已被人遗忘——是一个性格好斗、肤色黝黑的矮个子女人。她有三样东西是拼命坚持的:她的英国公民身份——这个身份是因为她碰巧出生在牙买加岛上而自然获得的;一对金币耳环和她清洁客房的“体系”。从没有人试图去干涉她前两样东西,有些人试图干涉她后面的那样东西,最后都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这与数值级数毫无关系,与阴暗、老旧多层的走廊位置也无关。事实上,那是一种神秘的代数,只有她自己的内心深处才清楚这种大脑的工作方式。没人能搅乱它——即便搅乱也是会受到惩罚的。她的“体系”一旦被搅乱,将会引发长期、恶意的喋喋不休,就像迷宫般、没有止境的走廊尽头;那唠叨还会——或者似乎会——在好几个小时之后还将继续,直至事情最初的起因消失或被挫败。

“17号房完了就打扫14号房,得先等我打扫完17号再说。我可从没有先打扫过14号。”这种优先次序与小费也毫无关系,不过给小费这种事情在海伦娜酒店几乎不存在。“习惯,”也许这是对于米里亚姆纯粹的情感状态作出的一个最接近的猜测。

“米里亚姆体系”之轮终于在当天某个时间点滚到了“19号房”。米里亚姆一手提着铁皮桶,另一手拿着笤帚,沿着特别破烂的长廊朝后面走去;笤帚的扫把上依稀可见一小束残留下来的纤维绒毛。她在“19号房”门口停下来,倒转她的钥匙,敲了两次房间的木门。这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因为如果她发现“19号”在房间里,干扰了她干活的“体系”,她一定会勃然大怒。不过,这个点儿“19号”从不会在房间里。这一刻,“19号”没有权利待在房间里。

由于酒店管理条例的严格要求,敲钥匙也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一种条件反射。如果不敲钥匙,她就再也不能进客房的门。即使是一天工作结束后回到自己有家具的房间里,她也必然会先敲门再插钥匙去开门。她勇敢地打开房门,走进一个狭小且异常令人讨厌的房间。地毯的样式已经被磨得看不出来了。一种灰绿色的霉菌此刻正盖在地板上。一堵洗白了的砖头做的炉墙挡住了窗外几英尺远的路人的视线。阳光从窗户的某个角落照进来,足以打破房间的黑暗。如果仅仅为了保持清洁的幻觉,若没有照射进来阳光,这个房间看起来可能会更好些,因为那扇墙上落了大量的尘土颗粒,仿佛抹了一层赛德利茨粉一般。

床头的墙上贴着一排女子的照片,照片尺寸大小不一,都裱了玻璃框。对于这些照片,米里亚姆根本不屑抬眼看一下。大部分照片都已经有好几年了。她觉得,“19号”现在交往的那个女生的照片肯定不会挂到墙上去。因为她拍不起照片,而他也没钱去裱玻璃框。再说,墙上也没空间挂了。他现在年龄太大了,也不可能再去开发新的一面墙。即便他没有那么老,他也不该再那么做了。

在阳光的照射下,尘埃微粒疯狂地转着圈儿,那张床迫使米里亚姆把房门关上,但没有完全关死。她这样做的时候没有半点鬼鬼祟祟的神态,相反却有一种受到伤害般的蔑视。她甚至把这种蔑视大声地表达出来,让人强烈地感受到。“总是藏起来!总是藏起来!他觉得谁会把它拿走吗?他觉得谁会要这张破床呢?”

她用手背把嘴唇擦擦干——或许是给自己一种激励。她打开橱柜门,蹲下来,在柜子底的一个角落里拨开一堆脏衬衫,拿起一瓶杜松子酒,好像有人从洞里拎出一只兔子般。看到这瓶酒,她没有表示出不满意,只是一种道德上的愤慨。“他觉得,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进到这里呢?他知道除了我之外,没人会来这里!他竟然这样怀疑别人!”

她扬起瓶子,又把它放下。接着她拿着瓶子走出来,来到洗脸池,打开冷水龙头,用长期实践形成的熟练动作把瓶盖打开,把瓶嘴放在水龙头下面,然后移开,灌的水正好让瓶子里的液体恢复到原来的高度,不多不少。看起来,这事并不难,因为在毛玻璃的四个角中,两个角上有用铅笔画上的、明显可见的刻度标记。在瓶子刻度的帮助下,她用嘴巴纠正了让她一直内疚的一点点误差。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充满着几乎被迫害了的感觉。“老吝啬鬼!可笑的老东西!”她带着一种安替列群岛的激情怒目而视,伴随着那对金币耳环发出的轻微叮当声。“我最讨厌别人不信任我!”

她把酒瓶放回原处,关上柜子门,将房门打开,恢复到先前的宽度,然后开始她的第二个任务,那就是沿着墙壁的踢脚线将那些随意散落在地上的绒毛往里塞,就好像人们站在河流正中的岩石上用长矛叉鲑鱼那样。正当她忙于干这个动机不明的活儿时,发现有人正盯着她看。她转过头,见一个女子正站在走廊上,透过打开的门看着她。米里亚姆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不住在这个酒店,为此她立即得到了米里亚姆的信任。对于那些取得她信任的人,她会非常尊重并且友善,但是对那些她不信任的人,她就会不尊重并且刻薄。这是一个总原则。

“有事吗,女士?”她饶有兴趣热心地问道。“您找米切尔先生吗?”

那女子非常友好,语气温柔。“不是,”她微笑着说,“我刚好过来看一个朋友,她这会儿不在。我正准备乘电梯下楼去呢,但是我恐怕有点迷路了——”

米里亚姆一手扶着拖把杆,活像一个正在休息的威尼斯小船船夫,并且希望这位女子不会立即走开。那女子并没有走。她朝着门口走了一小步,但是仍站在房间外面。她给人一种印象:对米里亚姆和她的对话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米里亚姆表现出一种明显的洋洋自得,站在地狱般的太阳井里,靠着拖把杆狂喜地扭动着身子。

“你知道吗,”那女子用一种令人着迷的女人之间才有的亲密方式吐露自己的心声,“我总觉得,只要看一个人住的房间就能看透一个人。”

“没错,确实如此,你说得太对了。”米里亚姆由衷地赞同道。

“就拿这个房间来说吧——你正好在这里清洁,而我呢,恰巧路过这个房间。我现在对住在这里的人一无所知——”

“米切尔先生?”米里亚姆提示道,此时她几乎像是已经被催眠了般投入。她的下巴枕在拖把把手的小圆头上。

那女子用手做了一个淡漠的姿势。“不管他是米切尔还是什么其他名字——我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他。不过,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房间的布局告诉我的——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

米里亚姆带着期待的喜悦扭动着双肩。“说吧。”她呼吸急促地鼓励道。这几乎就跟一个算命先生要免费帮你看手相一般刺激。

“他不是一个很整洁的人。那条领带缠在灯具上……”

“他是一个懒汉,”米里亚姆恶毒地确认道。

“他也不是很富裕。不过,当然这个酒店本身也能告诉我这点,这里不是很贵……”

“八年来,他一直都晚付一个半月的房租!”米里亚姆阴着脸透露道。

那女子顿了顿——不像是那种要占你便宜的样子,而是要在说话之前仔细斟酌。“他不工作,”她最后说道,“垃圾桶上有一份今日报纸的旧版本,我从这里都能看见。显然,他大概是在中午才起床,然后在出门之前先看一会儿报纸……”

米里亚姆着迷地点了点头,目光无法离开眼前这位充满智慧、学识和优雅的女子。就算有人将拖把从她下巴下拿走,她也可能浑然不知,会保持那个半倾斜的姿势不变。“他没什么像样的工作,每月靠一种什么所谓的津贴生活。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虔敬地摇了摇头,“天呐!你猜得真准!”

“他很孤独,没什么朋友。”她的眼睛落在墙壁上,“墙上挂的那些照片,都是孤独的标记,并不是受欢迎的表示。如果他有许多朋友,就没必要去挂那些照片了。”

米里亚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去思考过这些照片。事实上,即使那些照片对她而言终究意味着点什么——到现在许多年过去了,它们也什么都不是了——就它们自己而言,它们代表着某种肮脏的思想、对他各种丑行的洋洋得意。最初,当她看见这些照片时,甚至有一两次大声地说出来过:“肮脏的老东西!”

“即使他真的跟这些姑娘都很熟悉,”那女子接着说道,“而事实上他可能跟她们并不熟悉——他每次也只能认识一个,而不是一下子都认识了。照片里有的姑娘留着二战后的蓬蓬头,有的是二十世纪早期的那种日本娃娃波波头;还有近几年前流行的披肩直发……”

米里亚姆转过头,上上下下把身后墙上的照片打量了一番,此时拖把把手的圆顶只撑在她的一只耳朵上。她甚至用拖把杆的圆头来回在头上抓了抓。

“事实上,他从未找到那个他想要的女孩;如果他找到了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照片挂在墙上了。就算他曾经真的找到了,也肯定不是挂在墙上的某个,可是她们……”她若有所思地敲了敲她下排的一颗牙齿,“把所有这些照片上的女孩糅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混合的照片,她们会告诉你,他一直在寻找什么样的女孩。”

“天呐!”米里亚姆吃惊地感叹,显然她一直都不知道米切尔先生曾经一直在寻找什么。或者说,至少,不是在寻找那种你可以和一个有修养的同伴谈论的东西。

“他一直在寻找神秘的女子,一种幻觉。他在找那种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女孩。除了在他的想象中外,这种女孩绝不存在,是一种冷漠地飘浮在凡人世界上空的无根受造物,与这个世界没有接触点,像是一个宫女,一个荷兰舞女。”

“谁?”米里亚姆警觉地,转过头问。

“只要看看墙上那女人就知道了。她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她们真实的样子——或者是她们原来的样子。要么是软焦点集中在薄纱上;要么是光圈在摄影雾中,从蕾丝扇里窥视;要么咬着一支玫瑰,从镜子里倒看相机……”她微微地笑着,并非满怀恶意地说:“一个男人与他的梦中情人们。”

“我猜测,他从没得到过一个他真正喜欢的女人。”米里亚姆说。

“这倒说不准,”站在走廊上的女子笑着说,“这倒说不准。”

接着,她抛给米里亚姆一个妩媚的、嘲弄般的小借口,问道:“现在,你说实话,我猜对的多,还是错的多?”

“你全部都是对的!”米里亚姆坚决地拥护她。

“你看?这就是我刚才的意思。这就是在向你展示,一个空房间可以告诉你的内容。”

“真是这样的!确实如此。”

“好了,我不能再耽误你工作了……”她摆了摆手做出了一个亲密的告别动作,脸上带着特别热情的笑容离开,继续赶路。

看着空空的走廊,米里亚姆遗憾地叹了口气。她把拖把靠着墙放好,走到入口处,站在门口,目送着那位女子到走廊的拐角处。走廊里又空空的了。她又叹了口气,比之前更加郁闷。多么愉快的一场谈话啊!多么有教育性,又令人开心的一次交谈!真可惜这么快就结束了,难道就不能再说一会儿吗?比如说,就说到她多清洁一个房间!

升降电梯的门缓缓地关上了,消失在拐角处,那位女子也一去不返了。米里亚姆不情愿地回到房间,继续干她没有干完的活儿。“她真温柔,”米里亚姆怀念地咕哝道,“我猜她肯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米切尔

米切尔腋下夹着报纸,像往常一样走进下榻酒店的破旧大堂里,在前台停下来看看是否有他的信件。前台职员用特别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是专门留给那些每次都要晚一个半月才交房费的房客。他收到三封信件。

第一封是他那位在餐馆打工的女朋友麦贝儿写的留言条;第二封弄错了,是上面小房间里的信件;第三封信既不是通知也不是账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信封上的收件地址是打印出来的,而且上面没有写邮寄地址;为此,他没有立即拆开。他在一英里之外就能够嗅出来账单和广告传单。

他上楼,关上房门,朝房间四周打量了一番。他在这里已经住了12年。在这12年里,这个房间都已经染上了他的个性特征。房间的几面墙上都挂着女孩子们的相片,形成了一个整齐的艺术长廊。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享乐者,相反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他一直在寻找他的梦中情人。他曾经希望她是迷人的,神秘的。他寻找着面具、扇子以及秘密的幽会地点等等这类东西。可是,他最后交往的都是蔡尔思饭店的女服务员或者赫恩斯商场的女售货员。很快,就会太晚,再也找不到那个梦中的“她”了;很快,这也将不重要了。他挂起大衣,第三封信在他大衣的侧面口袋里露出一道白色的痕迹。他从橱子后面地板上一堆脏衣服中拿出那瓶杜松子酒。他以为,酒瓶放在那里打扫卫生的黑姑娘找不到。他让自己每晚只喝两个指头的高度,每瓶分配好,这样一瓶酒能维持两周。他直接把酒倒进嘴巴里,嘴唇连碰都没碰玻璃杯。

此刻又是黑夜。没有惊喜,没有什么迷人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只有廉价——廉价的旅馆房间,穿着衬衣的清贫男子,廉价的杜松子酒,廉价的懊悔。他想,也许他现在也可以打电话给麦贝儿,与他一起度过这个廉价的夜晚。他知道,最终他总能打发这无聊的时光。要不叫麦贝儿来,要不什么也不做。可是,他知道她会说什么话,会穿什么衣服来,还有她会想什么。啤酒和肝泥香肠。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她房东的电话。接着,他总是要等着她的房东太太在楼下大声喊她从四楼下来接听。他经常给麦贝儿打电话,所以他非常清楚要等多长时间。他放下电话,走到大衣旁边去取香烟。他看见大衣侧口袋里那第三封没有打开的信封。他抽出信封打开。一张深红色的门票掉了出来。除此之外,信封里再没有其他东西。“埃尔金剧场。A-1包厢。仅限周二晚场使用……”那就是今晚。门票的一角标着“3.3美元”。它不可能是真的,肯定是一种假票子。他拿着票子翻来覆去地看,但是票子上没有任何不合算的东西,也没有额外要支付的费用。它货真价实。谁给他寄这样一个东西?

电话正发出刺耳的金属声音,他回去接听。“她很快就下来了。”麦贝儿的房东太太说着,电话里传来笨重的、踢踏作响的脚步声。麦贝儿每次下楼总是不把鞋子穿好。

“对不起,我打错了。”他语气坚定地说着把电话挂断了。

他开始做准备。在他梳头时,电话铃响了,是麦贝儿。“米奇,刚才是你打来的电话吗?”

“不是。”他冷酷地扯谎道。

“噢,那我今晚要去看你吗?”

“天呐,不用了,”他虚伪地发牢骚道,“我有点伤风了,已经上床躺着了。”

“哦,那要不要我过来陪你一晚?”

“不,不要你陪,”他赶紧说,“万一我传染给你,你就会失去一个星期的薪水。”说完,他立即挂断了,没让她继续用那些讨厌的、善意的话来让他苦恼。

他几乎肯定地认为,到埃尔金剧场门口时,检票员会拒绝让他进去。没想到,检票员接了那张票,甚至还用一种与众不同的态度领着他,因为那是一个包厢座位。它确实可用,这已经不用进一步怀疑了。可是,这到底是谁送给他的票呢?等他进包厢的时候,那个人会不会已经在那里了?如果不止一个人,他怎么能知道到底是哪个人送的呢?

然而,当引座员把他带到包厢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感觉自己心里有点失望。每个包厢里都放有四把椅子,包厢之间用墙壁隔开,后面是剧场的楼厅。这里比整个剧场任何地方都更加隐秘,甚至比包房还隐秘。

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周围三把椅子都空着,他感到有点古怪,不时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进来。他甚至还有点期待引座员会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弄错了,请他离开,楼下有别人在售票处兑票。可是,根本没有那样的事发生。所有其他包厢都逐渐坐满了客人,但没有人靠近中间这个包厢——它是所有包厢里面最上等的位置。随着前奏曲响起,剧场的灯光熄灭,蓝色昏暗的幕光映射在观众的脸上。包厢里三个空椅子还是没有人来坐,仿佛它们一早就被搬进来,目的就是要确保它们不会被人占用。

戏剧开始了,随着它的魅力和虚构的世界逐渐在他面前展开,他渐渐忘记了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奇怪境况,完全沉浸在这个神秘的咒语中。接着,突然之间,不知道在第一幕戏演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她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来了,坐在了他的身边。甚至都没有引座员手电筒的灯光或衣裙的沙沙作响给他提示;或者,即使有,他也没有注意到。

再没有人来认领他们后面的另外两把椅子了。除了第一幕的上半场之外,他就再也没有看演出了,因为自那刻起,他的视线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太美了,天呐,她实在太美了!她一头红发,长着一张演员般的脸庞。她围着一条黑色天鹅绒围巾,围巾里侧的颜色更浅些。她好像一个——一个从贝壳里长出来的仙女般从围巾的褶皱里升起。他根本不敢跟她说话,可是她突然转身看着他,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等着有人给她点燃。“你介意吗?”她问道,带着一点外地人的口音,“我相信,这些包厢里是允许抽烟的吧?”

就这样,他们的交往开始了。

在她还没到来之前,他已经将一切准备好了。直到此刻,他仍然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要来这里看他。如果不是她自己提议,他是连做梦也不敢说的——他已经告诉她怎么可以避开那个爱打听的大堂,从房子后面的旁门楼梯进入他的房间,那个楼梯只有像他这样的老住客才知道。然而,即使他说了这些,她还是巧妙而敏捷地传递了一点:进入他的房间并不是要与他发生奸情。当然不是,你不可能会跟你的偶像发生奸情,因为你崇拜她。

他往后退了一步,第十次检查了他的住处。他把那些女孩的照片都从墙上摘掉了,但是因为照片挂在墙上太久了,所以给墙上留下了许多黄斑点。既然他现在终于拥有真正的梦中情人,还要那些伪造品干吗呢?他拿起一块屏风,把它挡在床周围。他不能再给房间做别的布置了,它仍然还是那个8美元一周的简陋小房间。他紧张地搓着双手。他又照了照镜子,看看他戴的新领带合不合适。

电话铃响起,他为了快点接到电话,差点被绊倒了。难道她不来了吗?她改变主意了吗?接着,他失望地倒下,一副疲倦而痛苦的样子。结果,来电话的是麦贝儿。“米奇,你的流感怎么样了?我整天都在担心你。看,我从餐馆里顺手拿了点鸡汤,就作为我们今晚的特别晚餐吧,我用个盒子把它带过来。像你这样生病卧床,这汤是最好不过的东西了……”

他极端痛苦地扭曲着。上帝,为什么要挑在今晚!“我以为,你周二晚上要值晚班的。”他毫无教养地咆哮道。

“我和另外一个姑娘换班了,所以可以过去照顾你。”

“不用,你改天来吧,我今晚不能见你……”

她开始在电话另一端啜泣:“好吧!你会后悔的!”

这时,期待已久的优雅的敲门声响起,他无情地挂断了电话。他打开了门,女神走进来,就像他曾经一直梦想的那样,有朝一日,在某个地方会出现的女神。她裹着在剧场戴的那条天鹅绒围巾。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他以前从未与一个梦中情人待在一起过。“你觉得那些楼梯还好吗?我……本来我应该到楼下去,在角落里迎接你的。”他打开收音机,但是播放的正好是一场体育比赛转播,所以他又立即关掉了。

她从围巾褶皱下拿出一瓶东西,那动作如果是麦贝儿做出来的话会有种说不出来的粗鄙,可她却能把这个动作做得优雅迷人。“这是给我们的,”她说,“亚力酒,我特意买的,为庆祝咱们的夜晚。”酒瓶还没打开,锡纸还封着瓶口,他必须用开瓶器打开软木塞。

这是一款烈性酒,但是它能让你透过玫瑰色的玻璃杯看世界。喝下这酒,他的舌头也不打结了。这酒让他得以夸夸其谈,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就像我的梦中情人,简直好像是从我的脑海中走出来的一样。”

“真正聪明的女人,在什么样的男人面前,就成为什么样的女人,就好像变色龙一样,她让自己变成他希望的样子。她的工作就是弄清楚男人希望她成为什么样子。墙上的那些照片,它们那么明显地告诉大家你想从女人身上寻得的东西……”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下来:“你怎么知道墙上挂过照片?难道你以前来过这儿?”

她抿了一小口酒,轻声地咳了一下。“没有,”她说,“不过,从墙上那些污点很容易看出来,那里曾经挂过照片。任何那样做的人都是浪漫的,他们将女人浪漫化。”

“噢,”他说着,重新端起酒杯。他的知觉已经有点迟钝了。他太高兴了,所以不会那么挑剔,“真有趣……”

“什么有趣?”

“光待在这儿就很有趣,你把这个肮脏的房间变成了一个温暖而迷人的地方。你带走了二十年的时光,让我觉得——就好像我过去感觉的那样,放假的时候,戴着一顶头盔沿着林荫大道散步,我肯定,在每一个角落我都会找到……”

“找到什么?”

“我不知道,奇妙的东西。我以前从未找到,但是不要紧,因为总会有另一个角落。重要的是那种感觉。那种感觉让你的脚步歌唱。我总是想找回那种感觉,但是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能找回来。你一定有魔法。”

“黑魔法还是白魔法?”

他神情茫然地笑了笑,显然没有领会她暗示的意思。

“我现在得走了。”她站起身来,朝梳妆台前面走去,“趁我走之前,咱们再喝一杯。我想瓶子里还够一杯的。”她拿起酒瓶,对着灯光往里看。他们一直把梳妆台当作餐桌。她给两个杯子里倒上酒,然后停下来,任它们在桌上放着,两只杯子距离分得很开。“我得让自己变得漂亮一点儿——因为这将会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她回头笑了笑。

一个小的金属粉容器在她手里突然打开。她身子斜靠过梳妆台,照着镜子。她做了几个慌张的动作,与其说是行动,不如说是出于意愿,因为大部分粉都没有拓到她的鼻子上。实际上,她是在鼻子和镜子之间的空气中拓粉呢。他坐在那里,带着一种朦胧的爱意,朝她微笑着。

她的鼻子并没有任何明显地变白——但是也许那就是她拓粉的艺术,这样便看不出来。有一两粒白粉落在了梳妆台的黑色木头桌面上。她弯下腰去,做出要清洁的姿势。她把它们从桌上吹掉,然后端起酒杯回到他身边。

他抬起头用一种几乎像狗一般忠心的眼神看着她。“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不敢相信,你真的就在这里;不敢相信,你这样俯身递给我酒杯;不敢相信,你的呼吸搅动着我的头发;不敢相信,这恰到好处的甜蜜,就像是整个房间里开出的一朵康乃馨,在空中围绕着我……”

他说着想把酒杯放下,而她端着自己的杯子,仿佛要奉陪到底。

“等你一走出这门,我就知道这不是真的。我今晚会梦见你,天一亮我就不再知道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我现在就已经分不清了。”

“喝吧。”接着他伸手去拿另一个杯子,“不对,那边那个才是你的杯子。你忘记了吗?”她语气异常尖锐地说。

“为什么干杯……?”

“为你即将要做的梦,希望那是一个长久而愉悦的梦。”

他立即拿起自己的杯子:“为即将要做的梦干杯。”

当他半醉半醒地又坐下时,她看在心里。“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若有所思地说。

“不是,昨晚在剧院里见过……”

“也不是在那里。你以前见过我一次。在一个教堂的台阶上,你记得吗?”

“在一个教堂的台阶上?”他的脑袋懒洋洋地耷拉着;他努力地直了直身子,“你在那里做什么?”

“结婚。你现在记起来了吗?”

他心不在焉,沉浸在她刚才的话中,喝完了酒杯里剩余的酒。“我当时在婚礼上吗?”

“啊是的,你当时也在婚礼上——确凿无疑。”她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打开小型收音机的开关,“这时候应该来点音乐。”一种像机载干扰台侦察器的、恶毒的长号般的声音立即冲进房间。她开始以他为中心转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裙子在她的双膝四周扩展开来。

此刻,没人是甜心,

一切都好像不对劲……

他用手摸了摸额头。“我看不清你……发生什么事了……灯光在跳跃吗?”

这支独舞越跳越快,仿佛一支凯旋的舞蹈。“灯光是平稳的,是你自己在跳跃。”

他的杯子落下来,跌碎在地上。他开始痛苦地扭曲,抓紧自己。“我的胸——好像要被撕碎了。救命,快叫医生……”

“没有医生能及时赶到这里的……”她现在就像一个旋转的陀螺,一幅渐渐从四周墙上褪去的幻影。他昏暗的双眼只能隐约看见一团模糊的光,接着又好像是白色的金属凝固体,渐渐地她似乎永远消失在了黑暗中。

此刻,他躺在地板上,躺在她的脚下,瘫在地上呻吟,口吐泡沫:“……我只想让你开心……”

从远处传来一个嘲弄般的耳语,“你做到了……你做到了……”接着,一切便归为寂静。

她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正要把门关紧时,她愣住了,仿佛一尊雕像般静静地立着。她把门微开着,大概一英寸宽,只要她想,就能够再次进入房间。

她们之间隔着一英尺的距离对视着。麦贝儿金发碧眼,体态丰盈,皮肤黝黑,手里提着一个圆筒,圆筒用一张不太整洁的棕色纸包着。那个戴天鹅绒围巾的女子,向她四周投来一种得意而轻蔑的目光,像一个斗牛士般,小心谨慎地审视着她。麦贝儿噘着她那鲜红而丰满的双唇,先开口说道:“我给米奇带了这个。如果他不想见我,他也不必见;我现在明白了。不过,告诉他……”

“什么?”

“告诉他,我说的,他应该趁热喝。”

戴围巾的女子目光越过肩膀看向门缝,房门缝隙非常小,从外面看不清房间里面。“楼下的人刚才看见你进来了吗?”

“是的,肯定看见了。”

“他们看见你拿着那汤?”

“是的,没错。”

要把她骗进房间会多么容易!刚才,当她听到第一次敲门声的时候,就已经把房间里的屏风移出来,挡在了他尸体的四周,把它藏起来了。在这只愚蠢的小母牛发现他之前,用他刚才喝过的那个酒杯灭她的口真是易如反掌。或者,就让她留在房间,把她卷进来,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转身看着她,房门在她身后紧闭起来。“快!你在这儿待的每一分钟都将对你不利。务必把这个罐子再原封不动地带下楼去。让他们知道你进不了房间——找人陪着你,保护你自己!”她猛地推了一把这位思想迟钝的笨人,那姑娘才不情愿地沿着走廊朝大楼前面走去。在走廊的拐角处,这位美女才恍惚地回过头来问道:“可是,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朋友死在里面了,我杀了他。我只是想救你,不让你受牵连,你这个傻瓜。我不想伤害——其他女人。”可是,麦贝儿没等她说完最后几个字就发出一串尖叫声,像钉子刮擦玻璃时发出的声音,然后连滚带爬地消失了。

戴天鹅绒围巾的女子迅速离开,动作干净利索,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在逃跑的人。她走进另一端带铰链锁的安全门,从没有门卫的后楼梯下楼了。

米切尔案的事后剖析

万格的上司在案件发生快一周后,才让万格接手这个案子。与此同时,一个名叫克利尔利的人一直在负责这个案子,但是毫无头绪。

“万格,你听着,海伦娜酒店出了一起特案。我一直在读这个案子的相关报道,我突然觉得这个案子与布利斯案有几分共性——还记得那个案子吗?大概六个月前或者更早之前?乍一看,它们根本没什么相似之处。毫无疑问,这个案子是彻底的谋杀。但是,让我有这个想法的是这两个案子都有一位女子,似乎在案发后就立即如一缕青烟般消失,我们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同时,也完全缺乏明显的作案动机。这两种情况在我们这一行看来是很不正常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让克利尔利替你调查,给你他的调查结果。你跟他排摸出来的人谈谈。你看,你熟悉布利斯案,他不熟悉。你能作出更准确的判断。如果你发现任何联系,不管多么微弱,都要让我知道,我会让你全权负责这个案子。”

克利尔利说:“查了七天,这些是我调查的全部结果。信息是一天多过一天,但都没有任何意义。它就跟一个女变态杀人狂一样不合理,但是我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不是变态杀人狂,等你听完后,你自己也会这样觉得。他死于一杯亚力酒中的少量氰化钾。”

“没错,我从调查报告中看到结论了。”

“这些是目击证人的证词。你之后可以仔细阅读,我现在继续给你说说要旨。首先,我找到一张红色戏票的票根——你知道,就是那种在门口检票后剩下来还给观众的东西——在他的一个口袋内层里。我去查清楚了,事情是这样的:在他死之前的两个晚上,一个很漂亮的红头发女子走进埃尔金剧院的售票处,说是想包下整个包厢。售票员问她想要买哪一晚的,她说无所谓,任何一晚都行。重要的是,她想要确保得到整个包厢。有两个理由足以说明此事非同寻常:对于大多数顾客而言,日期是一个重要的东西。他们一般会挑一个能买到的最好日期。第二,座位的数量她似乎也不在意,三个、四个或五个座位都可以。她想的就是自己包下整个包厢。他给了她现有的最早一个晚上四人位的包厢,正好是她买票的第二个晚上。很自然这事让他印象深刻。

“有两个座位一直空着。剧院的工作人员看见米切尔那晚是独自去的剧院,而且只交了一张票子。那个买票的女人也是一个人去的剧院,但是晚了很多,戏幕开始了很久才进去的。”

“只有一个人能够证明她就是那个买票的女子。”万格提醒他。

“售票员。你拇指下那个就是他的宣誓书。那天晚上他关了他的包厢,恰好站在中层楼梯那里观看演出;她正好路过他身边——独自一个人——而且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没有任何怀疑的可能性。

“现在我们来看整个案件的重要部分。我已经审讯了包厢里的引座员。他告诉我的内容让我相信那对男女完全不认识彼此。出于几个原因,他当天特别注意了那个女人的行为。通常,没几个人不是由引座员引导至包厢的。而且她来得特别晚,所以特别显眼。她特别漂亮,而且独自一个人,引座员觉得很不寻常。

“出于上述几个原因,当那个女人在位子上坐下的时候,他仔细地观察了,即使不完全是有意的。包厢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转头跟对方打招呼;谁都没有说话,甚至都没点下头。他竖起耳朵听了很长时间,非常肯定他们没有彼此寒暄。他非常肯定,根据他这么多年在戏院引座的工作经验来判断,这两个人完全是陌生人。

“我觉得这点是肯定的。如果他们不是陌生人,米切尔应该会在大厅里等着她——任何一个男人,哪怕再粗鲁,都能做到这点——而不是独自进包厢。

“引座员发现,他们只是在中场休息时,才开始交谈。直到那时,这两个陌生人才开始认识。换句话说,他们俩只是偶然结识的。”

“如果他们是陌生人,那女子是怎么把门票给他的呢?她买了票,结果米切尔拿了其中一张出现了。”

“通过匿名邮件。我在他的一个口袋里也找到了那个信封。那张票是鲜艳的深红色。在信封内侧,可以看见一丝褪下的淡粉色印记;可能有人用出汗的手拿过,可能是邮局的人或者酒店前台的人——或者可能是米切尔自己,让门票的颜色染上了信封。信封在这儿。

“自那次之后,还有人见过她一次。接着,她就彻底消失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线索。谋杀案发生的当晚,没有人见过她进入或离开酒店。可是,这并没有听上去那么令人困惑,因为酒店后面有一个消防楼梯,直接连着一条小巷,不需要路过大堂。小巷的门用一个弹簧锁锁着,从外面打不开,但也很有可能会为让她进来而打开。这些预防措施肯定是她自己的建议,因为她显然是有备而来,要谋杀米切尔。”

“那么,你刚才说,自从戏院那次之后,还有人见过她一次,是谁呢?”

“米切尔固定交往的那个姑娘,一个叫麦贝儿·霍奇斯的服务员。就在尸检报告确定的米切尔死亡时间之后的一会儿,她去了他的房间。当她敲门时,那个女人走了出来。她之前就在里面。”

“那个女人对她说了什么?”

“她承认是她杀了米切尔,并且建议那个姑娘下楼,让她离开,不要被牵连。”

万格怀疑地摸了摸下巴:“你觉得那话可信吗?”

“可信,因为这个姑娘对那个女人的描述,无论外貌还是她穿的衣服,都与戏院工作人员告诉我的一模一样,所以你看,她不可能在编故事,而且从中还能得出一点,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变态的杀人狂,因为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她完全有机会杀了那个姓霍奇斯的姑娘。她只要让那姑娘进屋——屋里有一个屏风围住尸体。她当时有足够的时间。可是,她竟然为那姑娘考虑,警告她离开。”

“这就是整个案件过程。一方面有充分的人证物证,但是能给所有这些证据一个意义的关键东西没有,也就是说,杀人动机不明确。”

“没有可以想象到的动机,而且他们不认识对方,一旦打击结束,她就像一道闪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万格迷惑地总结道,“哦,老大派我到这里来,看我是不是能挖掘出点儿其他线索。我敢肯定一点:这个案子跟布利斯案是串联作案。这个案子就是那个案子的准确复制版。”

海伦娜酒店,四楼,黑人女服务员:

“我以前从未见过她,所以我知道她不住在这个酒店。我当时以为她是来探望朋友的。那天,她正好路过走廊。嗯,大概是出事之前的两周。可能还更早些。那天我在打扫房间,她停下来,透过打开的房门朝里看。我问,‘你好,女士,你找米切尔先生吗?’她说,‘不是,不过我总是觉得你可以从人们住的房间了解他们的性格特点和生活习惯。’她说话文质彬彬,听她说话让人开心。她看着他在墙上挂的那些女孩子的照片,说:‘他喜欢神秘的女人,我从她们的照片上可以判断出来。照片上没有一个姑娘是她们真实的模样。为了讨好他,她们所有人都试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其他人。要么咬着玫瑰,要么躲在蕾丝扇子后面。如果哪个女生给他真实的照片,他可能不会挂起来。’那就是她说的一切。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职员,全球酒品专卖店

“是的,我记得卖过这酒。这是一瓶特别的亚力酒,我们每年销售不超过十瓶。不,选这酒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当时,我正好看见这瓶酒在货架上,我当时觉得,那是一个出售的好机会,因为她想买一瓶特别的,而且酒劲强的。她说,买来当作礼物送给一个朋友,越特别她的朋友就会越开心。我当时已经给她推荐过伏特加和白兰地。她选择了亚力酒。她承认,她自己从未喝过这种酒。但是,有趣的是,她走出商店的时候,奇怪地冲我笑了笑说,‘我发现自己这些天做了许多我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没有,她一点也不紧张。事实上,当她在作决定的时候,她还特意站在一边,让我去招待另一个急着要黑麦酒的顾客。她说,她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到底选哪个。”

一周后,万格的上司说:“这么说,你也认为两个案子在某个地方是有联系的,对吗?”

“是的。”

“那么,在哪方面有联系呢?”

“只有这方面:两个案子都牵涉到同一位神秘女子。”

“哦,不,你错了,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的上司摆摆双手,推翻他的结论。“我承认,上次我跟你谈话的时候,根据这些线索我有一点模糊的想法。但是,伙计,那站不住脚,它根本站不住脚!那天之后,我空下来仔细看了克利尔利获取并送来的关于她的综合描述,并且完全记在了脑海里。立即去取布利斯的卷宗,拿到这里来……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两个女人。立即把她们俩并排比较:

甚至连作案手段都不相似,或者案子的其他方面都不同!一个案子是把一个年轻的经纪人公司职员从楼顶上推下,另一个案子是在一位廉价酒店的住客的酒中投毒。据我所知,这两个男人不仅都不认识害死他们的那两个女人,而且连听都没听过对方的名字。不,万格,我觉得,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案子……”

“因同一个女杀手而联系在一起,”万格坚持道,并没有被说服。“虽然这两组相反的描述摆在我面前,但我敢保证,这就像是精心设计的表面矛盾。同样,所有那些外貌特征都不能说明什么。只要把它们分解开,就可以看到它们之间的共同特征是多么容易找到。

“金黄色和红色头发:任何一个合唱团的姑娘都可以告诉你这一差别多么容易消失。五尺五英寸和五尺七英寸:如果一个穿一双相当高的高跟鞋而另一个穿着平跟鞋,那也仍然可能会是同一个女孩。气色好和不好:擦点粉就可以做到了。眼睛颜色的不同也可以利用眼影造成视觉上的错觉。年龄上的差异也是另一个变量,同样取决于外部,例如衣服和举止。剩下还有什么?口音?如果我想,我自己说话也能带点口音。

“有一点要记住,凡是见过这两个女人的人都没有见过另一个。我们分别找到了所有看见过这两个女人的目击证人。但是,没有一个证人同时见过她们俩,所以没有机会进行比较。您说,作案手段也没有相似之处。但是,每一方面都有相似点,只不过作案的方法不同而已,您被它们给误导了。请注意这‘两个’涉案的神秘女子。两人都具有在案发后立即消失的、杰出的、几乎是可怕的能力。那简直是天才。两个人都提前追踪了被害者,显然都想了解他们的背景和生活习惯。一个趁布利斯外出的时候,出现在他的公寓;另一个则偶然路过米切尔的房间——也是在他外出的时候。如果那不是作案手段,又是什么?我告诉您,两起案件的凶手就是同一个女人。”

“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呢?”他的上司争辩道。“不是抢劫。米切尔拖欠了一个半月的房租。她包下3.3美元一个座位的整间包厢,却浪费两个座位,只是为了在有利的条件下接近他。复仇会是最完美的理由,可是——他不认识她,而她也不认识他。我们不仅没法找到作案动机。就连缺乏动机都解释不通,她也不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她完全有机会杀掉那个笨蛋霍奇斯女孩——而且那个霍奇斯女孩胖乎乎的、身体结实,头脑简单,对一个天才杀手根本毫无抵抗力。可是她却放过了她,并为了她的缘故提醒她赶紧离开。”

“作案动机肯定是在过去,‘回到过去’。”万格执拗地坚持道。

“你已经彻底调查过了布利斯的过去——几乎把它拆成了每一天——可是哪里都找不到证据。”

“我肯定疏忽了什么。这应该怪我,不是怪他。动机肯定在的,只是我还没有发现。”

“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发现,即使这两个男人现在还活着,或许他们自己也弄不清她到底是谁,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们自己也不认识她,似乎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想法,”万格闷闷不乐地说,“即使您把它交给我,我也不能向您保证可以破这个案子。我能保证的是,我一定不会放弃侦破它。”

万格对米切尔案的记录(5个月后):

物证:1个信封,信封上的字是用打字机销售店里的样品机打的,无法确认谁打印的。

1个亚力酒瓶,在全球酒品专卖店购买。

1张票根,A-1包厢,埃尔金剧院。

案子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