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决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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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五十五。一切的终结,啊,一切的终结总归是悲苦的。虽然天气温暖,他却一边浑身冰凉、瑟瑟发抖,一边汗流浃背。他反复告诫自己:“我不害怕。”比听神父祷告还要多,但的确发怵,自己也知道。谁能怪他呢?人的本能就是活着,他也不例外。

他伸展四肢趴在床上,头悬在床沿向地面垂着,头顶被剃了一块正方形。神父坐在旁边,一只手安慰地抚摸着他的肩膀,好像在驱散恐惧。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是件可怕的事情。亨德森的肩膀在有规律地打颤,每颤抖一次,神父的手都会一起抖动,以表同情,尽管神父还可以活很多年。

神父在低声吟诵《旧约·诗篇》第二十三篇:“绿色的草地,洗涤我的灵魂——”他不仅没感到安慰,还越来越糟了。他不向往另一个世界,就想留在现在这个。

他几小时前吃的炸鸡、松饼和蜜桃酥饼,感觉都粘在胸腔里不再往下走了,但也没关系,他不用担心消化不良,因为根本没时间了。

他在想是否有时间再吸一根香烟,他们在晚餐时为他带来两包,虽然只过了几小时,一包已经空了,第二包只剩下一半。他知道担心是愚蠢的,一根全吸完与吸一口扔掉有什么区别?但他一直在这些事情上很节省,一辈子的习惯很难改变。

他打断神父的低声吟诵,问这个问题,神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的孩子,再吸一支吧。”接着划了一根火柴给他。这说明的确没有时间了。

他的头又垂下来,烟从下面灰暗看不见的地方飘来。神父的手又按着他的肩膀,平息恐惧。外面石地板走廊上的脚步声轻轻靠近,缓慢得可怕,死囚区突然一片寂静。斯科特·亨德森没有起身,反而把头垂得更低了。香烟掉落滚走。神父的手压得更用力,几乎让他在床上动弹不得。

脚步停止,他能感到他们正站在门口向里望着自己。虽然努力不去看,但亨德森坚持不住,脑袋不听使唤慢慢转过去,问:“是时候了吗?”

监狱门沿凹槽滚动打开,狱长说:“是时候了,斯科特。”

斯科特·亨德森的节目册,可怜的斯科特·亨德森的节目册找到了,如同撒在水面上的面包。隆巴德盯着册子,从她身上扯下的手提包安静地待在脚边。

与此同时,女孩在身旁剧烈挣扎着,试图挣脱肩膀上他握紧的手掌。

他先是谨慎地把册子放进内口袋,然后两只手抓住她,粗鲁地押着她,沿人行道向前走到车旁,低声道:“进去,你欠一个人太多抱歉!跟我走!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是不是?”

她不停地踢打着踏脚板,直到隆巴德打开车门推她进去。她伸展膝盖转身往座位上面爬。“告诉你,放我走!”她的声音传遍整条街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有人吗?这个镇上有没有警察阻止他——!”

“警察?你叫警察吧!所有警察!在你我的事结束前你会见到各种各样的警察!”还没等她从另一侧挣脱,他就过来狠狠地把她拽回去。她拼命反抗,撞击关上的车门。

他两次用拳头使她闭嘴。第一次只是威胁,第二次执行了。他伏在仪表盘上,咬紧牙关道:“我从没这样对待过一个女人,但你不是女人,只是有着女人外形的乞丐,没有用的乞丐。”他们从路边转向,调正车头出发,“现在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跟我走,最好安静一点。我开车时如果你嚎叫或者搞些别的,就会再吃我一拳,别逼我,自己看着办。”

她不再吵闹,闷坐着靠在座椅上,阴着脸。他们绕道而行,超过同一方向的一辆辆车。一次等红绿灯的时候,她不像之前那般拼命挣扎了,失魂落魄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讽刺道,“都是第一次听说,是不是?”

“他吗?”她无奈地平静说道。

“对,他吗?!你真是有同情心!”他又踩了加速,两人的头同时向后靠,“你明明可以在任何时候站出来阻止悲剧发生,告诉他们你知道的详情,却待在原地,甘愿让一个无辜的人去死,你应该遭到严厉的惩罚!”

“我猜是这件事,”她没精打采地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又说,“什么时候——今晚吗?”

“是的,今晚!”

他觉察到她在反射过来的闪光灯下微微瞪大了眼睛,仿佛没意识到这一刻已来临。“我不知道有——有这么快。”她喘着气。

“不是现在!”他严肃地说,“只要我找到你!”

另一盏红绿灯迫使他们停了下来,他边咒骂着,边用一块大手帕擦脸。接着加速,他们的脑袋又一起向后仰。

她目光呆滞地直视着前方,然而没有看前面或车外的任何东西,也没有看挡风玻璃下面的什么,只是眼珠直愣愣的。他能从镜子里看见旁边的她,她在回忆着一些事情,也许是过去,自己的一生,目前手边没有威士忌可以带她逃避,她不得不坐着面对一切。车继续开着。

“你一定是木屑做的,一点情感也没有!”他说。

她出乎意料地和盘托出:“看看这件事对我做了什么,你从来没想过,不是吗?我难道承受得还不够吗?我为什么还要在乎他或者其他任何人呢!不管怎么样,他对我来说算什么?今晚他们要处决他,但我已经被杀死了!我死了,跟你讲,死了!你旁边坐着的是个死人。”

她痛心疾首地低声咆哮着,不像是女人的哀叹哭诉,更像听不出性别的痛苦呻吟。“有时在梦里我看见有人有个漂亮的家,有爱她的老公、金钱、漂亮的东西,还有朋友的尊敬和安全感——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和保障。在死之前,这些她都有,一直有。我不相信是我,我知道不是我,但有时醉酒之后的梦里我是这么幸福,你知道梦是如何——”

他望着车外川流不息的黑夜被车头灯银色前端分裂成两半,又在他们后面聚合成一体,像神秘起伏的潮汐。他的眼睛是灰色卵石,不动,不听,一丁点也不在乎她的伤悲。

“你知道被扔到大街上是什么感受吗?对,就是扔出去,凌晨两点,穿着身上这点衣服,身后的门上了锁,自己的仆人被警告再也不能承认我这个主人,否则会被解雇!第一天晚上我在公园凳子上坐了一夜,第二天向以前的女侍借了五美元,才至少有地方住。”

“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既然已经丢掉了一切,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对我的威慑力不仅止于此。他警告我如果开口,给他的好声誉抹黑,就把我当作酒鬼送到勒戒所。他有权力,又有钱,很容易做得到,那样我就再也出不来了,要穿约束衣接受冷水疗法。”

“这些都不是借口,你肯定知道我们在找你,你无法否认。你也一定知道这个人即将面临死刑,你就是个懦夫。但如果你以前从没干过一件像样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干第二次,那么现在就是机会,你要提供证词拯救斯科特·亨德森!”

她很长时间没有讲话,随后慢慢转头,“好的,”她终于开口,“我会的,现在——我想站出来了。过去几个月我一定是瞎了,看不到事实,在今天之前也从没有想过他,只考虑自己,考虑自己会因此失去什么。”她又抬起头看着他,“至少我想做一件像样的事情——改变一下。”

“你会的,”他坚决地说,“你那晚几点在酒吧碰见他的?”

“根据我们面前的钟,是六点十分。”

“你会不会告诉他们这个?你愿意发誓一切属实吗?”

“好,”她的声音疲惫不堪,“我会告诉他们的,我愿意发誓。”

他只说:“愿上帝原谅你对那个人做的事情!”

良心终被唤醒,好像她内心僵硬的地方融化了、崩裂了,或者是表面那层正在扼杀她的硬壳被粉碎。她用双手捂住低垂的面颊,保持这个姿势许久,几乎不出声,但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剧烈地颤抖,仿佛心痛欲裂,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直视,只是从镜子中偷看。

片刻后,她发泄完了,手垂下来,更像是对自己说:“做一件害怕的事情原来会让自己感到那么纯粹——”

车子安静地行驶,昏暗的仪表盘灯下只有他们二人。现在车辆稀少,全部往一个方向开,和他们相反。它们越过城市界线,沿通往市内的平整主干道急速飞驰。他们的侧窗映出车辆流动的车灯,车开得极快。

“我们为什么跑这么远?”她问,意识都变得迟钝,“刑事法院大楼不是在——”

“我直接载你去监狱,”他神经紧绷地答,“那里最快,越过所有繁文缛节——”

“就是今晚——你说过?”

“在下个整点过半时,我们来得及。”

他们开到树林地带了,黑暗中刷了白漆的树木把道路和林地区分开来。没有路灯,偶尔一辆反方向的车驶来会发出炽热的白光,随后光洒向路边暗下去,像极了一个脱帽致敬的巡回演奏者。

“万一有事情让我们晚了怎么办?爆胎呀什么的?先打个电话更好吧?”

“我清楚自己做的事,你听上去突然焦虑了。”

“是的,噢,是的,”她低语,“我一直都看不见,看不见,但现在能分得清梦境和现实了。”

“变化很大,”他勉强地说,“五个月来你一点忙也不帮,现在只剩不到十五分钟,你紧张不安起来。”

“对,”她顺从地说,“我丈夫,对勒戒所的恐惧,还有其他任何事,瞬间都变得不重要了。你让我从不同角度看清整个事件。”她疲倦地用手背揉了揉眉毛,充满厌恶地说,“我想至少做一件勇敢的事情,我痛恨当一辈子懦夫!”

之后他们沉默许久。直到她打破沉默,担心地问:“只有我的宣誓证词能救得了他吗?”

“足够延迟他们原定今晚要做的事情。一旦成功延迟,我们可以移交律师,他们能够帮助他渡过难关。”

突然她注意到他们在一个岔路口左转,来到一处荒凉破旧的越野赛供应站。几分钟之前就到这里了,但她刚刚意识到。车子颠簸起来,本来偶尔有车路过,现在一辆也没有了,看不见丝毫生命的迹象。

“为什么来这儿?我以为刚才我们开的南北高速路是通往州立监狱的,他不是在——?”

“这是条近路,”他匆匆回答,“小路,节省时间。”

似乎起风了,发出呼呼的叫声,他们飞驰而过,压过风声。

他的下巴几乎碰到方向盘,眼睛一动不动、毫无情绪,说:“我有充足的时间告诉你我们去哪儿。”

车里不再只有两个人,在先前保持安静的某个时刻,第三个物体加入进来,坐在他们之间。是她的恐惧,冰冷并且隐蔽,正在用无形的手臂夹紧她,僵硬的指尖摸索着她的气管。

除了他们之外,周围没有一盏灯。十分钟过去了,无一人讲话。两边浓密的树木如同弥漫的烟雾和翻滚的巨浪,风声好像在传递警告讯息,却不停被忽视,直到一切都太迟。两人的脸仿佛鬼魂般并排倒映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上。

他减速,倒退,又一次转变方向,开上一条未铺砌、满是灰尘的小巷,并不比林间小径好到哪儿去。他们随着崎岖的路面来回颠簸,干树叶受到排气管吹动发出咝咝声,车轮压在一半露在外面的根茎上,挡泥板刮擦着树干,车速慢下来。车头灯掠过洞穴般茂密的树丛,把附近的植物照耀得如同令人眼花缭乱的石笋,而更深处的则像被黑暗笼罩。这块地方宛如儿童故事里被施以魔法的邪恶空地——一片具有超自然含义的林地。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用窒息的声音说:“不,你在做什么?”她吓得把自己抱得更紧,倒吸一口冷气,“我不喜欢你开车的方式,为什么这样做?”

他们猛地停下来,痛苦的旅行告终。刹车声是在动作完成后才传到她的意识中,他熄了火,无论车内外,都是一片死寂。他们纹丝不动,全部——车,他和她,还有她的恐惧。

不是全部,有一个东西在动,放在方向盘上的三根手指,不断晃动着,交替地抬起来再放下,好像反复、连续敲击钢琴键盘。

她感到害怕却又无能为力,便转身开始捶他。“怎么回事?说话!跟我说话!不要那样傻坐着!我们为什么停在这里?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是那样的眼神?”

“出去!”他凶狠地发号施令。

“不,你要做什么?不!”她盯着他,惊恐万状。

他伸手把另一侧门锁打开。“我说出去。”

“不要!你要做什么事情,从你脸上看得出——”

他用僵硬的手臂猛推她,几分钟之后两人都站在车旁,脚趾陷在黄褐色粗糙的树叶里,他用力关上车门。树下湿气逼人,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处亮着:前方被车头灯照亮的幽灵般的隧道。

“过来。”他平静地说,开始往隧道里走,抓着她的手肘,确保她跟上来。树叶被踩碎时发出吱嘎声,在非同寻常的死寂中尤为显著。挡泥板在身后掉落,他们现在已离开,向前移动。她莫名其妙地侧过身,瞪着他毫无反应的面颊,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在树木组成的华盖下回荡,他的呼吸声更轻。

他们就如此演着这出安静的、莫名其妙的哑剧,直到车头灯发出的光线越来越暗,几乎消失不见。在这光明和黑暗的分界线上,他停住脚步松开手。她的身体颤抖着软下来,他扶住她,让她站直,又一次松手。

他掏出香烟,递给她一支,她想拒绝。“拿着,”他暴躁地命令,把烟塞到她嘴里,“最好抽一根!”他用手护住火柴的火焰,给她点燃。这种礼节性的行为不仅没有给她以安慰,反而加倍了恐惧感。她吸了一口,嘴唇没有力气,不受控制,烟掉落下来。因为树叶的缘故,他提防地伸脚过去捻灭。

“好了,”他说,“现在回到车上吧,从这里开始沿着光往前走,回车里等我。不要到处看,就一直向前走。”

看上去她没听懂,或者因为太害怕没法自己移动。他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让她出发,她在树叶上面踉跄了几步。

“向前走,按照我说的沿着灯光一直走下去,”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要往后看!”

她是个女人,而且受了惊吓,此番警告不仅没有成为定心丸,反而起到反作用。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

他手里有把手枪,虽然还没有完全举起来,但已经一半就位了,子弹会在她移动的时候悄悄从后面射出。

她的尖叫声嘶力竭、撕心裂肺,像鸟在坠落死亡前,最后一次拍打翅膀盘旋上树时发出的叫声。她向他跑去,仿佛危险是在远离他的时候存在的,靠近可以免死。

“不要动!”他冷酷地下令,“我尽量让你不要太痛苦,我提醒过你不要回头。”

“不要!为什么?”她痛哭起来,“我答应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我说过会的!我会的,我会——!”

“不,”他冷静得吓人,反驳道,“你不会,我会保证你不说。还有半个小时,等他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你,再亲自告诉他吧。”隆巴德伸出手臂,准备射击。

模糊的车头灯光,映照出她完美的侧影。她走投无路,甚至没有时间逃到安全的黑暗中,因为光束太宽了。她在原地昏沉的圆圈里挣扎,他的脸一次又一次重新出现在眼前。

就这样过了一些时候。

枪声在树林间骤然响起,尖叫声随后传出。

两人离得很近,他一定失手了,但手枪上没有冒烟,很反常,她却没有时间思考。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依然站在原处,茫然不知所措,忘记了逃跑之类的,只是不停摇晃,好像电风扇上绑的丝带。倒是他踉跄到隔壁树干旁,停顿片刻,脸贴在树皮上,仿佛在懊悔自己做的事情。这时她看见他用手捂着肩膀,那支手枪被扔掉了,躺在树叶上闪着光,在灯的照射下如同一块煤炭。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后面迅速移近,经过她,沿着光线走向隆巴德。他手里也握着枪,瞄准树后那个摇摇欲坠的轮廓,弯下腰,树叶上那块闪光的“煤炭”消失了。他靠过去,腕部一束光反射过来,然后是细枝压断的声音。隆巴德一瘸一拐地从树后走出来,先倚在他身上,再直起身。

沉寂中第二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以谋杀玛塞拉·亨德森的罪名逮捕你!”

他把一个东西放在嘴唇上,吹响一个沉闷悠长的哨声,之后寂静继续笼罩在三人头上。

伯吉斯贴心地俯身扶她起来,她已经瘫倒,双膝跪在树叶上,手紧紧捂住脸,啜泣着。

“我知道,”他安慰地说,“我知道很苦,但现在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你救了他。靠在我身上,就这样,好好哭一场,哭出来就好了。”

像女人一贯的样子,她立刻停下来。“我不想哭,没事了现在,只是——我以为你们不会及时赶到——”

“以他开车的方式,如果只跟踪你们,肯定赶不到。”另一辆车这才刚在小巷里踩了刹车,里面的警探现在还没赶到现场。“我不能冒险,所以一路上都跟你一起待在车里,你不知道吗?就在后备厢里,听见了你们的全部对话,你第一次走进店铺时我就在里面了。”

第二队人马到了,他朝着树林里手电筒摇曳的方向大喊:“是格雷戈里?还有其他人吗?回去吧——不要来这里浪费时间了,立刻到高速公路找到最近的电话,呼叫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我们只有几分钟,我会上另一辆车,告诉他们我逮捕了一个叫约翰·隆巴德的家伙,对谋杀亨德森夫人的罪行供认不讳,跟狱长通个信——”

“你一点证据也没有。”隆巴德咆哮起来,痛得龇牙咧嘴。

“没有?你自己给的证据还不够吗?你想要残忍杀害一个一小时前才认识的姑娘!为什么杀她?唯一理由就是她的证词可以为亨德森洗白。而你为什么要阻止亨德森脱罪?因为案子会重新审理,你自己的清白就会受到威胁。这就是我的证据!”

一位州警察跑过来:“需要帮忙吗?”

“把女孩扶到车上,她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需要照顾,我来对付这个家伙。”

高大健壮的警察把女孩全身抱在怀里,“她是谁?”他沿车头灯光向前走着,转头问道。

“一个非常宝贵的人,”伯吉斯答道,手里拽着犯人,“走轻一点,警官,慢慢走。你怀里的那位,是亨德森的女孩,卡萝尔·里奇曼,我们中最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