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和他太太要在七月中旬来丰司好好待上一阵子,玛吉请父亲一定要委婉地坚持要他们过来,可见大家已经都有默契了。伊顿广场的夫妇会在那个月早一点儿到,然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波特兰道的夫妇也会抵达。“喔,我们会给你一些时间喘口气!”范妮轮流对每个人都这么说,说的是未来这段日子,语气很开心,一副不太管别人会怎么批评的样子;她不断强调,艾辛厄姆夫妇最守时,很有自信,尽管说得温和,但是也颇讥讽,她借着这些言论兀自振作、坚强起来。她觉得最好的说辞就是,她承认自己对某些事永不满足,像是乡野的休憩之地,属于自己枝叶繁茂的凉亭,或是目前这个懒懒散散的季节里,能有个固定的去处;这些都令她无法自持,而这群朋友也总令她无法自持,上校在这点上面一直无法满足她,而魏维尔这家人的好客正好给了她方便,也安排得让她很自在。她在家就这么解释过了,不断地解释再解释,说她进退维谷,说她真正的难处在于她的,或者说——她现在这么称呼——是他们的身份。要是这对夫妇在卡多根街无事可做,那么他们仍会谈谈令人赞叹的娇小玛吉,以及他们是如何屏住气息观察着她,这是很有意思的事,虽然挺坏的;那是午夜时分讨论的重大话题,我们到目前为止也仅略微窥知一二。所有的私人时刻里就会出现,这是无法控制的;他们将此话题深植于他们之间,一天天地长大,陶醉的感觉几乎已经取代了他们的责任感。艾辛厄姆太太在这类时刻里坚决地说,为了这个令人赞赏的小姐——她也坚决地说,这个人已经颇令她“心服口服”了——她随时要对全世界,就算对王子本人也一样,矛盾也罢,都能毫不羞赧地一直赞美下去,说得清清楚楚的;即使被当成一个粗鄙又没教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一把年纪了还露出真正寡廉鲜耻的个性也无妨。我们已经见过,即便他太太给的压力很大,上校所明白关注的,并没有任何事是别人认为复杂纠结的。不过,这倒没有一丁点儿,是因为他为她感到难过,也不是因为她让自己陷入困境而心生不忍,她跟他保证自己知道得太清楚了;而是因为只要他一张开双眼,他就没办法一面看着王妃,一面又能很自满地使它们平静下来,用理智使它们平静下来也不成。假使他现在爱着她,那更好;这么一来,他们就不会在得帮她做点儿什么的时候,显得畏畏缩缩。只要他一发出哼哼痛苦的声音或是咕噜着不耐烦的声音,艾辛厄姆太太就回到那个话题来;她从不瞎诓哄一通——玛吉走的那小小一步就是真的在诓哄——老老实实地给他看到,等着他们的有多狰狞。“如同我一次又一次告诉你的,我们只得为了她而撒谎——一路撒谎下去,累到我们脸色发青为止。”
“为了她而撒谎?”上校在这种时刻,常常表现出新形态的古老骑士风范,也就是在大白话里,找些明显说不通的地方研究研究。
“是对她撒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漫天撒——不是都一样。也包括要对其他人撒谎:对王子撒谎说别人信任他,对夏洛特撒谎说别人信任她,对魏维尔先生这位可亲的男士撒谎说大家都互相信任。所以喽,我们的工作很清楚——第一要务就是撒最大的谎,说我们为此目的好想待在那儿。我们难以言喻地厌恶这档事——就算遇见任何社会责任,听到任何人的呼吁,逼着大家要合于礼教,我也不至于如此;但一碰见这档事我就懦弱得不得了,心惊胆战又自私地想让整件事、让每个人都悄悄顺利过关。我说的至少是我的看法啦。至于你嘛,”她补充说,“我给了你大好的机会爱上玛吉,想必你的说法会很靠近她那一边吧。”
“那你所说的,”上校对于这种话,总能心平气和地发问,“自己的看法,应该也是挺靠近王子的吧?就算不是因为被惹恼,你也的确说是被他们迷住了——更别提我本性就是抗拒不了——所以你才想出这漂亮的画面吗?”
问题中提到的画面,事实上正老是出现于她沉思的时候。“我很难享受那画面的原因是,你看不出来吗?我秉持对玛吉的忠诚,只好把他对我的好感搞砸。”
“你真有办法找了个词儿,说什么对玛吉的‘忠诚’,好来漂白他的罪行?”
“哎呀,那件特别的罪行,要说的可多呢。我们最感兴趣的罪行莫过于它了——至少那也是为了它。当然啦,我心里的每件事都称得上是对玛吉的忠诚。如果要帮她打理她父亲的事,对她忠诚是比什么都管用——那是她最想要,也是最需要的。”
上校以前就听过这种说法,不过,摆明了他怎么听都不嫌多。“帮她打理她父亲的事?”
“帮她对抗他。对抗那些我们已经彻头彻尾谈过的事——他们之间一定得有所认知才行,他依然不太相信呢。我在那里的角色很简单明了——帮她完成,帮她完成到底。”艾辛厄姆太太每每讲到简单明了这种字眼时,当下总显得神态昂扬;然而同时,她也几乎不会忘记,要稍微修正一下。“我说我的责任很清楚,那是千真万确;至于要如何一天过一天,同甘苦共患难地维持下去,我跟你讲,那可是另外一回事。所幸,我有个办法挺厉害的。我可以完全放心地仰赖她。”
上校在这种时候也很少不往下猜,很少不鼓励她说下去,好像内心越来越激动似的。“不要看穿你在撒谎吗?”
“不管她看到了什么,都要紧紧跟着我。要是我跟着她——老天保佑,那是我可怜的办法,奋力地看照着他们所有的人——那么她就会支持我,至死方休。她不会放掉我的。你知道,这对她很容易的。”
按照常理,一路话题转到这里对他们而言,是再可怕不过的了;不过,鲍勃·艾辛厄姆每次上路遇到了,都把它当成第一次。“容易?”
“她和她父亲可以完全使我名誉扫地。她可以告诉他,他结婚时我已经知道——就好像她自己结婚时,我也已经知道一样——他太太和她先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关系。”
“照你自己的说法,时至今日,她自个儿仍然不知道你已知情的事,她哪有办法做什么呢?”
艾辛厄姆太太已经反复练习来应付这个问题,效果也很显著,很像是她接着就要说这正是她的最佳谎言似的。但她有个挺不同的说法,毫不含糊:话里有种气氛,可以稍微教训一下他的口无遮拦。“带着一股莫名的怨气,立刻采取行动,一百个在她位置上的女人,九十九个都会这么做。也要让魏维尔先生也带着油然而生的相同怒气,采取行动,一百个男人里,九十九个都有这股怒气。他们只要同意我的看法就行了,”这可怜的女人说,“他们只要对它有同样的感觉就行了,觉得有人对他们耍着不堪的手段,欺骗他们,伤害他们;他们只要对着彼此谴责我就好了,说我不老实又无耻,让我一败涂地。当然啦,其实我才是而且仍一直在受骗——被王子和夏洛特骗。不过,他们并没有责任把我想得那么好,或是给我们哪个任何好处。他们的权力范围内,是可以把我们拴在一块儿,当成一队共谋的人马,背信忘义又残酷,而且,要是他们找得到相符的事实的话,就会一把将我们连根铲除。”
这番话每次都能把事情摆到最糟的境地,就算不是第一次说,也几乎无法控制地令她热血沸腾,被逼着看到整件事的每个部分,丑陋的样貌没变过,偶尔发出短暂的光泽,全兜在一块儿。她向来挺喜欢呈现她身陷危险中,把它说得很真,给她的丈夫看,以及他们两两相望之时,他脸色转为几乎苍白的样子,想着他们可能受累的情况和一起败坏的名声。这美妙之处像是轻触钢琴键盘左方的一个象牙色琴键,这位讨人喜欢但脑筋转不过来的亲爱男士,不安地用简短又严厉的声音说话了。“共谋——就你而言——有啥目的呢?”
“咦,目的很清楚呀,为了给王子讨个老婆——要玛吉来付出代价。然后给夏洛特找个丈夫,要魏维尔先生来付出代价。”
“为了朋友效劳,是喔——结果却变得很复杂。你又不是为了搞得很复杂才做这件事的,为什么你不应该为他们效劳呢?”
在这个关联性上面,她总是觉得很不寻常,面对她自己刻画出来的一个摆明“糟透了”的影像时,他有时候帮她说起话来比她自己还行。尽管身陷困扰,她依然能从中汲取些乐趣。“哎呀,我可能管了闲事——只要证明我的确管了闲事——只得任人说嘴,我是说管了魏维尔先生和玛吉的事儿了,不是吗?要谈到感激,他们看我的动机,仿佛更加确定了我希望与其他人为友,而不是那对父女受害人,他们不可能这样看吗?”她真的想谈这个话题,“他们看我的动机,好像第一要务是不管什么情况,也不计任何代价,我都下定了决心为王子而效劳,把他‘安置’在舒适的位置上,换句话说,给他想办法填满钱袋,他们不可能这样看吗?他们怎么看都像是我们之间,真的有个模棱两可又阴险的协议——有什么天理难容又暧昧[157]的事儿,不会吗?”
这肯定会让可怜的上校复诵一遍。“暧昧的感情吗?”
“唉,你自己不也这么说吗?虽然说不上来,但你不是也想过有那种可能,挺糟的吗?”
她现在可拿他有办法了,因为她提醒他那些事,他颇玩味地乐在其中。“是指你老是有这样的迷恋吗?”
“一点儿都没错,我对这位男士有这样的迷恋,要一手帮他打理事务,好使他轻松自在。用不偏颇的眼光来看就会知道,不过是母爱般的迷恋罢了——但是,当然啦,我们又不是在谈不偏颇的眼光这码事。我们谈的是现在发现有件事很恐怖,有几个天真的人遭到别人大耍手段;也要更进一步来谈他们如何看待这件可怕的事,这种人几乎都是这么看待的,要比那些打一开始就知道的人谈得更远些。我从朋友那儿得来的这么个看法,是用我之前为他所做的换来的——呃,对我来说,把它想得机灵点儿,两者是差不多啦,我心里最清楚。”她每每心无旁骛地想要将此画面弄得很圆满的时候,就显得颇为焦虑。“以前也见过,也听过,像某男士不要某个女人,或是感到厌倦,或是对他而言除了那些可利用之外,已经没啥用处了。她却因为爱得无法自拔,不想连看都看不到他,音讯全无、完全断了关系,反而有可能鼓励他去喜欢别的女人。又不是头一遭[158],亲爱的;更怪的事儿也多有所在——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吧!那太好了,”她说结论,“你这位贴心的太太,她的行为是有个构思的,非凭空杜撰;像我说的,想象力一旦被激发了,什么也比不上激动的小羊。狮子对它们而言也不算什么,因为狮子太圆滑世故,无动于衷[159],一开始成长就学着暗中潜行抓伤人。你得承认,这的确有某些东西我们可以想想。所幸,我终于这么想,我可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已经挺了解她最后想的是什么,但他依旧觉得挺有意思的。就一个读者而言,这几页讲的是有关这一对之间的事,其中的他实在很像个天真的小孩,听着他最爱的故事听了第二十遍,仍然很喜欢,正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是他们能比你以为的少点儿想象力,那么你在促成魏维尔太太的婚姻里所得到的利益,当然就是能阻止他们的东西。你一点都不喜欢夏洛特。”
“哎,”艾辛厄姆太太听到这种话,总会接着说,“要说我插手管那档子事很容易,我只是很想让他高兴。”
“魏维尔先生吗?”
“是王子啦——这样他才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随便找个丈夫,而那个人是他没办法像对他的岳父大人一般开诚布公的。我把她带来接近他,留下她使他触手可及,因为她也不能一直停留在单身的状态,或是做别人的妻子。”
“好贴心的设计,留下她来当他的情妇?”
“好贴心的设计,留下她来当他的情妇。”她说得挺有气势的——听在她自己的耳里,当然,也听在她丈夫的耳里,所产生的效果一直都是如此。“那件事办得很顺手,这得归功于那些奇特的情况,真是太理想了。”
“甚至你连做每件事都没有很小心,竟也顺利地就给他享受两位美丽的女子,你是这么看的吧。”
“连那个都是——我蠢极了。但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两位,”艾辛厄姆太太补充说,“一个有美貌……另一个多金。那就是纯洁善良的人所遭遇的事。她因为纯洁善良而受罪,因为能感同身受,不为私利,能敏锐感知别人的生活而受罪,已经无法回头了。就这么着[160]。”
“我懂了。那就是魏维尔一家留住你的原因。”
“那就是魏维尔一家留住我的原因。换句话说,他们留住我,以便好好地表现给彼此看——要是玛吉人没那么好就好了。”
“她放你走不计较?”这种事他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就是这样才变得非常熟知她最终会想什么。
“她放我走不计较。我对于之前做过的事感到很恐惧也很懊悔,所以,我现在要来帮她忙。”她喜欢补上这一句,“魏维尔先生也放我走不计较。”
“你真的相信他知情吗?”
这话总能让她慎重地停顿下来,陷入沉思。“我相信就算他知情,也会放我走不计较——因此我也要来帮他忙。或者,其实说真的,”她继续说,“我可能帮得上玛吉的忙。那是他的动机,也是原谅我的条件;一如事实上她对我也是如此,要我采取行动使她父亲免于受伤害,那是她的动机,也是原谅我的条件。不过,只有玛吉才是我最关心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我未曾从魏维尔先生那儿听到什么——连喘个气、看一眼都没有,我可以保证。所以我应该可以千钧一发地,和我犯罪的惩罚擦肩而过。”
“你是说人家会要你负责。”
“我是说人家会要我负责。我占便宜的地方,在于手上有玛吉这么张王牌。”
“你说这么张王牌是指她不会背弃你。”
“不会背弃我,我们有默契——不会背弃我。我们的默契已经签名生效了。”只要再次闷闷地想着这件事,艾辛厄姆太太就一定会再次突然神采飞扬。“这份契约很大气又很高尚。她神情肃穆地应允了。”
“但是,只有说说……”
“喔,是呀,有说话就够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件跟说话有关的事。只要我撑住我的谎言,她也能把她的撑下去。”
“你说她的谎言是什么?”
“咦,假装她相信我呀。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那么她是真的相信他们有罪喽?虽然没有证据,她也已经走到那个结论了,而且也挺满意的?”
每次说到这里,就是范妮·艾辛厄姆最接不下话的时候。但是,最终总能按照她自己的道理说上一番,加上叹一口长长的气。“问题不在相不相信、有证据或是没证据。对她而言是没法逃避的问题,自然感受得到,无法克服的感觉。她无法压抑,她就是知道他们俩之间有点儿什么。不过,她根本没有像你说的‘走到’结论;那正是她仍未做的,正是她持续很努力不愿去做的事。她闪了又闪,才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她一直出海去,好远离礁石,而她要我做的就是和她一起保持着安全距离——因为我为求自保,所要求的也只有别再靠近了。”说完这些,她一定会让他把全部都想一想。“因为没有证据——要我站在她那边,好歹她势必得拿到才行——所以她要有反证,好来反驳她自己,也向我求助,帮衬着反驳她,真是太惊人了。想想她拿什么样的精神来做这件事,你真的会为之动容。只要我厚着脸皮把他们掩护得够好,其他人看起来也开开心心绕着他们转,快乐得像只小鸟一样,她那里自会尽力为之。简单说,只要我能使他们不吵不闹,就能为她争取些时间——好有时间来反驳她父亲的任何想法——多少能有点胜算。只要我把夏洛特顾好,她会去张罗王子;她觉得时间可能会帮助她,看着让人感到很美好,很奇妙,也真的很可怜又不忍心。”
“唉,可怜的小东西,不过她说的时间又是什么?”
“嗯,从这个夏天待在丰司开始。当然她日子会过得很惨,不过,我想她自己已经想出办法了,从表面看来,丰司危险之处在于可能变得几乎像在给予更大的保护似的。在那里,那两个情人——如果他们是情人的话!——就得小心翼翼。他们自己会有感觉,除非他们的事已经完全失控了。”
“他们的事没有完全失控吗?”
这可怜的女人没办法,听到这儿就犹豫着,不过她依然回答了,说话的样子像是把她身上最后一毛钱掏出来,买一件绝对少不了的东西。“没有。”
听到这句话,他总是对她露齿狞笑。“那是谎言吗?”
“你以为你值得别人对你撒谎呀?如果我觉得那不是真的,”她补充说,“我也不会接受去丰司。我相信我可以让那几个可怜的家伙安静下来。”
“但是,要如何……最糟会是?”
“喔,最糟……不准说最糟!我可以让他们安安静静的,那就是最好的情况,我似乎感觉得到,我们只要坐在那儿就成。事情一星期接着一星期就会产生效果。你等着瞧吧。”
他可是很愿意能瞧瞧呢,不过,他很想有备无患……“假如没有用呢?”
“唉,那就是在说最糟嘛!”
唔,可能吧;不过他们从早到晚对这件危机事件所做的,不就是说话而已吗?“那其他人是由谁来呀?”
“其他人……”
“谁来让他们安静下来?假如你那对想一起过过生活,要是没有目击者在,没有人家的帮忙,他们就没办法,不管人数多少,这些人一定得对他们有所了解、有些想法才行。他们得碰面,偷偷摸摸的,也要安全,他们得安排才行。如果他们没碰面、没做安排,也就不会在某个时辰让自己泄了底,我们又为何要再堆叠上去呢?因此,如果在伦敦上上下下都找得到证据的话……”
“一定有人会有证据?唉,”她老是记得,“不止,在伦敦上上下下而已。有些肯定会把他们连在一块儿——我是说,”她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自然会有——在其他地方也是;谁晓得有什么奇怪的冒险、机遇与掩饰呢?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也都会当场掩埋掉。呵,他们知道怎么做——做得太漂亮了!但是一样,没有哪件事玛吉会知道。”
“你认为每个可能知情的人,都已经被收买了?”没等她开口,他就喜滋滋地又说了一句,这是根深蒂固的习惯,“要拿什么来收买卡斯尔迪安夫人呀?”
“要知道,”她一向反应很快,没变过,“不能拿石头砸别人的窗户。保护她自己的玻璃窗,就够她忙的喽。那就是她所做的,”范妮说,“在马灿最后一天的早上,我们大家都离开了,她却把王子和夏洛特留下来。她帮他们只因为她自己可能也需要帮忙——就算也许不是在帮她那位可笑的布林特先生,也可能是帮了他。他们那天当然就全集结在一块儿了;他们心知肚明——她全看在眼里;我们知道的,那天搞到很晚,前面的那段时间,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了。”艾辛厄姆太太随时都能把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好好再想一遍;不过,想完了之后,她也不忘随即虔诚地加上一句:“只是,其他的事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要感谢老天保佑!”
上校感恩的心可就没那么明显了。“从他们为所欲为,到他们各自出现在自家(你不是跟我提过,晚餐时间都过了好久?),那段时间里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呀?”
“呃,那不关你的事!”
“我没说什么关我的事,不过,只跟他们干系太大了。在英国啊,只要有需要,总是有踪迹可以找得到人。早晚会出事的;早晚会有人打破神圣的平静状态。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这又不是凶杀案。可能完全相反呢!我的确相信,”她挺得意地加上一句,“为了从这场吵架里找乐子,你更想来个大爆发吧。”
然而,这种话很少引起他的注意;他大部分时间都静静的,一面沉思,一面抽烟,抽了好久,接着有句话他依旧没能忍下来。“你对那个老男孩的看法是什么,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也想不出来。”
“夏洛特那个太让人想不透又奇怪的丈夫吗?我不知道。”
“请见谅——你刚刚就说啦。你每次讲到他,都说成太让人想不透又奇怪。”
“嗯,他是呀,”她都会坦然承认,“就我所知,他可能是太让人想不透又伟大。不过,那可不是个看法。它只代表我有点儿觉得,他远远超越我所能及——那也算不上是个看法。你知道,他也可能挺笨的。”
“一点儿都没错——瞧你说的。”
“然而,另一方面,”她总是会继续说下去,“他可能很卓越超群:甚至比玛吉更加卓越超群。其实他可能已经是这样了。只不过,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说这话的语气可能流露了些许的痛楚,因为少知道了这件事,她开心不起来。“那一点我能了解。”
“哎呀!”上校也受了影响,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相信连夏洛特也没办法。”
“喔,亲爱的,夏洛特不知道!”
但是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我相信连王子也没办法。”这下子两个人似乎都说不出话了。“他们会搞不清楚状况,一片混乱,受着折磨。但是他们不会知道——就算他们把脑袋集中起来也想不透。那就是他们的惩罚。”范妮·艾辛厄姆说,每当她想得这么远,她说话结束时的语调不会有变化。“要是我难以全身而退……那很可能也会是我的惩罚。”
“那我的,”她丈夫就是要问一问,“又是什么呢?”
“没有——你什么都不配有。人们感受到的就是他们的惩罚,要成功地惩罚我们,我们应该要有感觉才行。”她说“我们”的时候好气派,突然迸出这个预言,“要看玛吉怎么派下罚则来。”
“玛……”
“她将知道,她父亲知道每件事。每件事,”她又说了一遍。每次艾辛厄姆太太心里有此意象,她就转身别过头去,像是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很奇怪,也很绝望。“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