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叶回来才五天,贯一又收到了署名为M.SHIGIS的来信。他也依然直接把信扔到火里烧掉了。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只能让贯一回想起阿宫当年和唯继在热海约会的情景,因此自然会引起心中的一团怒火。尽管已经是第三封信了,但面对阿宫这种妄图凭借一支笔的力量就想重归于好的天真愚蠢的想法,反而加强了贯一内心顽固的程度。
阿宫当然还不知道贯一的想法。她只是想着,只要真诚就可以感动上天。尽管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回信,但是这些书信毕竟还是向对方表达感情的途径。虽然还不知道贯一现在是怎么想的,但只要书信里的感情有一点点能进入贯一的心里,就会存在一丝希望。所以只要周围没人,阿宫便会执笔写下自己心里无尽的相思之情。
唯继听说最近阿宫专心学习写字,感到非常高兴,还特意为她买了质量上乘的笔墨纸砚,甚至字帖,来送给他这位德行素养高的妻子。但在阿宫看来,这些东西却显得肮脏不堪,一概不用,甚至后来她连丈夫的写字台都不用了。阿宫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写着书信,果然又过了六天,贯一又收到了一封信。这已经是第四封了。贯一还是不看一眼,付之一炬。又过了几天,第五封信寄来了。贯一曾经暗暗发誓,无论多少封都会统统烧掉。但是看到阿宫如此执着,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贯一也不禁有些惊讶。所以,今天寄来的第五封信,他没有直接立刻丢进火里,而是想拆开看看了。
“可是……”他忧郁片刻,便没有继续拆信封了,“里面的内容估计还是让我原谅她吧!可能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即便有,估计也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吧。请求我原谅,那我就原谅呗。就算没有明确和她说过,事实上不也已经原谅她了吗?既然愿意悔改,而且也付诸行动,那就很好了。现在口口声声说一些什么忏悔、原谅,又有什么用?忏悔也无法消除之前行为上的污点,原谅也无法改变当年由于富山所造成的一切。从这点来看,我贯一还是十年前的贯一,但是你阿宫,已经被人所玷污,所以不再是十年前的阿宫了。时至今日,一切都已有了定局。现在再谈什么忏悔和原谅已经完全没有用了。我爱的是当年纯洁的阿宫,我现在之所以会如此恨你,是因为你已经被彻底玷污了。而且一旦一个人有了这种劣迹,就算有再大的德行也无法洗刷清白。况且当年在热海分别的时候,我甚至都抛弃了男子汉的尊严对她说过,我非阿宫不娶,我宁可献出我的生命,也不愿和你分开!所以,阿宫也应该理解我的决心,立刻做出决定才是。我应该是这样说的吧?然而你却抛弃了曾经那样对待你的我。现在竟然还有脸来跟我说你已经在忏悔,还要求我原谅什么的,已经太晚啦!”
贯一把信扭成一条,不断地敲打着柱子。
之后每隔一个星期,阿宫都会寄一封信到贯一那里。贯一收一封,烧一封,算一算现在已寄来整整十封信了。渐渐地,贯一愤怒的心变得平静下来,定期的来信让他一直想着那个天天独自在忏悔、痛苦的阿宫。说是一直想着,并不代表对阿宫有所挂念;怒火渐渐平熄,也不是代表已经原谅她。要说阿宫对待贯一的感情,算是先爱后弃,抛弃后又开始后悔,而且一直念着旧情。但事到如今,就算她再怎么表示她的悔过之意,现在的贯一就像一块冰一样无法被感化。就这样,两人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只是徒增双方内心的痛苦而已。每当收到阿宫的来信,贯一虽然从不拆开看,但心里的痛苦却比阿宫的更深,这反而让他心中滋生很多愤恨。现在他只感觉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天天的生活闷闷不乐。在这种变幻莫测的世界,他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没有一天不是在无尽的不安中度过。天天这种心情,使得贯一几乎要把自己那谋财的本行给忘掉了。昨晚,贯一一夜没睡,直到黎明时分才有了些许困意。早晨七点,外面春雨绵绵,卧室里显得很阴暗,老仆人进来唤醒他的时候,贯一正在噩梦中挣扎。他睁了一下眼睛,又昏昏睡着了。老仆人没有办法,只好推了他一下,他这才惊醒过来。
“有客人前来拜访。”
“客人?是谁呢?”
“他说他姓荒尾。”
“什么?荒尾?真的吗?”贯一急忙坐起身来。
“要请他进来吗?”
“赶快让他进来吧。还要麻烦转告他,因为现在刚起床,所以请他稍等一下。”
自从那次告别之后,贯一曾去荒尾隐居的地方拜访过三次,但不巧每次他都不在。也给他写过两封信,但都没有回信。后来他又向满枝打听过,得知荒尾还住在原来的住处。因此贯一心里暗自认为荒尾是和自己彻底绝交了,所以一个月来一直闷闷不乐,但也没有办法。没想到今天对方会主动上门来拜访,真是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贯一认为心中积攒的痛苦只能跟这个人去倾诉。所以打算备下酒食,让荒尾留宿一天。现在,贯一心里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已经和自己绝交而长期毫无音信的荒尾,今天又是为了什么突然造访呢?贯一对此并不关心,对他来访的意图也不是那么好奇。荒尾长期毫无音信,在他看来无非是一种名士风度的表现罢了。对方嘴上说要和他断绝关系,实际上还是无法忘记这段友谊的吧,尽管贯一本人还是无法相信,在他看来,荒尾是不会再把他当作朋友来拜访了。
贯一匆匆洗漱完,频繁地眨着红肿的眼皮,连外衣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就急忙赶到会客厅,拉开纸门一看,并没有看到荒尾。等在那里的并不是荒尾让介,而是一位穿着华丽的羞涩女人。当贯一满心疑惑地走进会客厅,那个可疑的女人仍然没有转过身来面对他。外面细雨蒙蒙,院子里的树木显得苍翠欲滴。
“请问您就是那个姓荒尾的客人吗?”贯一礼貌地问了一句,随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个女人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仍然不肯把头抬起来,也不肯把托住脸颊的手拿开,好像是不愿让他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原本就十分疑惑的贯一,现在更怀疑来者的目的了。他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个低头掩面的女人,一边开口说道:“您今天到此拜访有何贵干呢?”
“……”
贯一感到越来越奇怪,左看右看打量着她的姿态:“请问您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能否和我说说?”
那女子此时就像一枝暴露在外的野百合受到了清风的吹拂,无法再遮掩下去了。当她怀着愧疚、害怕和犹豫的心情抬起头时,贯一不禁一声惊呼:“阿宫?!”
阿宫此时也是心情复杂,只是伏着身子哭泣着。
“你来这里干什么?”此时此刻贯一又是怎样的心情呢?是愤怒?还是痛恨?现在面对此人,是应该无情批判她的可耻,侮辱她,责骂她?还是应该去同情她?只要贯一心境大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全身颤抖起来。
“贯一,请你原谅我吧!”阿宫慢慢把头抬起来,但还是不敢去正视贯一那已经变得惨白的脸,又立刻畏畏缩缩地把头低了下去。
“快给我滚!”
“……”
“阿宫!”
这不正是阿宫多年以来一直希望听到的声音吗?阿宫心中充满了害怕和想念,抬头向发出声音的那边看去,但只见贯一正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现在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再说你又有什么脸来见我?最近你一直给我寄信,那些信我一封都没看过,直接扔进火里烧掉了。所以以后不要再给我写什么信了。现在我身体不太舒服,也受不了这样长时间坐着,你还是快点走吧!”贯一说完便叫女佣送客,“客人要走了,送客!”毫不理会阿宫手足无措的样子。
“贯一,我今天为了见你不惜一死,不管你怎么对待我都可以,但无论如何还请允许我和你说一些话。”
“我干吗要听?”
“我已经彻彻底底地悔悟了,贯一。事到如今,我真的是后悔至极。所有的事情,我都一一写在之前寄给你的信里了,但可惜你都没有看到,所以也就无法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当时想,就算见面说,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说不清楚的,所以还是一一写下来为好吧。虽然我没有什么文采,字迹也不是那么优美,但我相信如果你能一一看过的话,原来那些心中的愤怒定会有所消减的。我原本有很多话想向你道歉的,但今天一见到你,心中又是惭愧,又感到痛苦,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但是贯一,你也应该知道,我既然今天能到这里来,肯定是做了必死的准备的。”
“那又怎样?”
“我之所以会有必死的决心,是因为真的是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啊!我也知道我的突然来访非常冒昧,但是求你了贯一,无论如何还请听一听吧!”
只见阿宫泪流满面,跪在了贯一脚下。贯一摆出一副悔之晚矣的样子,冷冷说道:“六年前的一月十七日,你还记得吗?”
“……”
“说啊,还记得吗?”
“记得。”
“那时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想必你也是明白的。”
“请原谅我吧!”没等阿宫把话说完,贯一已经转身离去,紧紧关上了纸门,阿宫顿时心如死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阿丰,阿丰!”从卧室那边传来呼唤老仆人的声音,显得异常激动。随
后便传来有人赶往卧室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老仆人又从那边来到会客厅。阿宫还是头也不抬地倒在地上,她那美丽的西式发髻整个盖住了脖颈,身上穿着两件套的绸子和服,上面绣着花纹,淡黄色的领子露在外面,一条带些金黄的褐色腰带在背上打了个结。雪白的丝手绢遮住了泪水,手指上戴着一红一白两只宝石戒指。阿宫就连倒在地上的样子都有一种凄美之感,仿佛神话中的人物一般。这么一位美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阿丰都有些担心起来。
“那个……真是抱歉,因为最近我家主人身体一直不太好,刚才身体又感到有些不适,所以不得已回去休息了,真是太失礼了。还请您原谅,今天还请您先回去吧!”
阿宫仍然用手绢掩着脸,带着哭声说道:“是这样吗?”
“今天您还特地跑来一趟,真是非常抱歉。”
“我需要先把衣装整理一下,还请稍等。”
“请便请便。不要着急,看样子又要下雨了,今天天气还特别冷。”
老仆人走后,阿宫却没有急着整理衣装,好像刚刚缓过神来,又陷入沉思当中。
过了一会儿,老仆人发现客人还没走,便又重新进来看看。这时阿宫突然站起身来,边整理衣服边说道:“那么就此告辞了。我还想和你家主人打一声招呼,请问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不必如此客气了。”
“只是稍微打声招呼而已。”
“这样啊,那么请随我来吧。”
老仆人明知主人不愿见,但也没有办法,便带着阿宫来到卧室。只见贯一连衣服也没有脱,一头扑倒在还未收拾的被褥上面。睡衣被他踢到了脚边,枕头也不知被他翻来覆去改放了多少遍。
贯一没想到阿宫会到卧室来,一看到她进来便立刻从床上坐起身。阿宫早已奔过去跪在他的脚下。贯一起身想走,但阿宫却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一声不吭地在地上哭泣着。
“你这样成何体统!”贯一想把她甩开,可阿宫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贯一!”
“你到底要怎样,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
“都是我不好”
“真无耻!快给我放手!”
“贯一!”
“没听到让你放手吗?真是的!”
阿宫挺起身死死拖住贯一,贯一越想甩掉,阿宫抱得越紧。两人就这样面对着,近得几乎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到。贯一不禁感叹,这本是自己再也不想看到的脸,如今虽然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但脸型并未改变。现在的阿宫已经变了,但我们为什么还会在这里相遇啊!
贯一心潮起伏,凝视着阿宫。此时的阿宫已经激动到了极点,接近疯狂的状态。
阿宫为了寻求比人头更大的钻石,因而死死抓住贯一的手。阿宫现在已经明白,无论是多么大的钻石,都远远比不上人类那颗小小的真诚的心。她手上的那些钻石无论再怎么大终究也是有限的,而她曾经抛弃的那人的真诚的心,却是大得无边。而如今那颗真心去哪里了呢?曾经对自己那么真诚的人,如今却是冰冷的双手。阿宫今天来到这里,本就是要抱着这双手忏悔一番的,她的悔恨之心也注定是无穷无尽的。
“好了,快点走吧!”
“我想恐怕除了这一次之外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请你忍耐一下,要打要骂随便。只求你能先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让我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吧。”
“真是令人讨厌至极的人啊!”
“如果你觉得难消心头之恨,你就打我吧,我不会……”只见阿宫紧紧抱着贯一摇晃着。
“你认为今天来就能消除我心头的愤恨吗?我告诉你,就算把你杀了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啊!”
“好,把我杀了更好。你就把我杀了吧,贯一,我希望你把我杀了算了。倒是一死能让我好受一些。”
“你还是自寻死路去吧!”
阿宫紧咬着嘴唇,心里更难过了。贯一现在把她看得如此下贱,甚至都不愿亲手把自己了断,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口口声声说要死,你既然都敢抛弃掉曾经深爱你的人,那死又有何妨?何必今天还要来这里丢人呢?”
“其实我从来没有要抛弃你的想法。正因此,我今天才要来想和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就算你不让我死,我现在也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了。”
“我不想听你那些话,好了,快走吧!怎么还要在这里啊?”
“我不走!无论怎样,现在这种局面我是绝不会走的!”
阿宫把贯一抓得更紧了。现在她的心情也是越来越激动,什么丈夫、舆论,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一定要挽回眼前这个宁可牺牲自己生命为代价的人。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贯一想要挣脱阿宫抓着不放的手。但阿宫仍然死不松手,只是神色有些变化。那阵脚步声果然越来越近了。
“你没听到吗?有人来了。”
“……”阿宫还是不放手。
女仆无意中看到了这副情景,急忙把纸门又重新关上。在外面说道:“赤樫夫人来了。”
贯一的表情立即显出极其窘迫的表情。“还不让我走吗?没听到吗?有客人,你也应该知趣些,赶紧回去吧。听到没有,快放开!都告诉你有客人来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那我在这儿等你。”
“随你便,放手!”贯一一把推开了阿宫,还没等她起来就转身出去了。
赤樫满枝看到会客厅门口放着一件紫绸夹里的用于女性外出的外套,却一直想不出这位女客人到底是谁,于是把女佣叫来问个究竟。女佣平时得到过满枝不少好处,所以就把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她。满枝听后不免心生不满,也希望那个女人能早点出来,看看她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但等了好久不见有人,卧室那边也毫无动静。满枝实在等得不耐烦,就向仆人说道:“阿丰,你再去和你家主子通报一下,就说我今天有急事,一定要和他谈谈。”
“可今天这事实在让我很为难啊!老爷和那位女客人闹得可厉害呢!”
“有什么关系,你就说是我让你去叫他的。”
“那我试着和老爷说一声吧。”
“去吧。”
老仆人来到卧室门口,隔着门喊道:“老爷,老爷!”
“他不在。”里面传来客人的声音。
主人确实不在里面。客人一直坐在枕边,满脸愁容,两边的鬓发已经凌乱,而且左侧胳肢窝下方的衣服已经撕开了将近两寸的口子。看到阿丰走进卧室,阿宫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他刚才已经去那边了。”
“哦,真的吗?”
“他不是已经去见客人了吗?”
“没有啊,那边客人说有要紧事找老爷谈,所以才让我来叫他的。这么说,他已经去见客人了吗?”
“难道他没去吗?”
“没有啊!”
阿丰急忙走出卧室来到会客厅,对满枝说:“没有来这里吗?”
“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那边卧室也没有人啊!”
“你家老爷吗?到底怎么回事啊?”
“据说刚才到这里来了。”
“才怪呢,没有的事。”
“不……那边只有客人在啊!”
“骗人的吧!”
“不不,我说的是实话。”
“他根本没有到这边来啊!”
“我也纳闷呢,到底去哪儿了啊?”
“肯定是在那边躲起来了。”
“太太,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
“那可说不定呢!”
“真奇怪,会不会是去厕所了?”阿丰边说着,边急忙去厕所那边找寻。
满枝顿时感觉遭到了侮辱,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可还是尽量忍着心中的怒火,就好像明知眼前是一服毒药却必须要喝下去,心中极其苦涩。而阿宫呢?既然贯一已经溜掉,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有任何希望。但又觉得自己没有力量就这样回去。这就是一种痛苦的报应吧,更令人悲伤的是她感觉前途一片迷茫,今后该如何是好?只见她时而低头深思,时而抬头仰望,还不时地叹着气。
天空瞬间也变得昏暗起来,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老仆人后来除了家里的衣柜壁橱之外几乎全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主人的身影。她面带着惊讶,重新回到卧室。“到处都找不到啊,真是……”
“是吗?那会不会是出门了?”
“也许吧,真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边和那边明明都还有客人在等,太奇怪了!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这个时候出去的啊!但家里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看来也许是真的出去了吧。但是……还请您见谅!”她边说着,又急忙回到会客厅,把事情告诉了满枝。
“我真的到处找遍了,老爷确实不在卧室。”
仆人就像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似的,急忙把雨伞雨鞋拿出来,向外边走去。满枝也跟着她走出会客厅,通过前院的走廊,毫不避讳地来到卧室门口。
阿宫不知道满枝究竟何人,先是一惊,接着又以笑脸相迎。满枝到这里来,主要还是想看看她深爱之人当年的恋人究竟是何模样,没想到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貌美,比自己更加堪怜,却也比自己高贵几分,一时间,妒意与恨意一起涌上心头:正是因为此人,贯一才会对别人的爱意和真诚毫不在意。此时满枝恨不得化身一把利剑,置对方于死地。她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心怦怦直跳。
阿宫却显得有些羞涩,像是一朵迟开的花朵躲在绿叶后面不敢露面似的,而满枝却像一轮从房屋后面升起的月亮,把寒光洒在阿宫身上。两人行过见面礼后,满枝先开口说道:“过去从来没见过您呢,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您是间先生的……亲人吗?”
其实满枝心底是想把这个可恨的对手狠狠挖苦一番的。
“哦,是的,我们算是有些亲戚的关系。”
“哦,是这样啊!我叫赤樫满枝,这几年来,承蒙间先生的照顾,几乎也和亲戚一样经常和他来往。我虽然不算什么,但平时尽量也照顾着他,所以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顾忌,就和自己人一样。但话说回来,我还一次都没有见过您吧?”
“哦,我也是前几天才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说实话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样啊,应该也是相当长的时间了吧。您说的很远的地方是指……”
“那个……我其实一直住在广岛。”
“哦,原来如此。那现在住在哪里呢?”
“池端。”
“池端是个好地方啊。真是的,间先生之前还一直和我说他没有一个亲人,让我像对待亲人一样去对待他,我还真相信他所说的了。现在一看,他这不是有一个很好的亲戚吗?真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自己有亲戚,这也没有必要隐瞒吧?他这个人就是爱骗人。”
阿宫听后心里顿时升起一团疑云。父亲曾说过,他到医院看望贯一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和贯一关系非常亲密的女人。这一定指的就是她吧。这么一想,贯一刚才口口声声说有客人来,其实是在骗人。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他的情人,刚才嫌自己待在这里碍事,所以才特地安排她来拜访,就是要让我看看。这么看来,父亲的话是没错的了。阿宫想着这些,感到好像仇人在鞭笞着曾经的创伤,心如刀绞。绝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尽快离开。可自己一走,不知躲在何地的贯一,肯定会出来和这个女人手牵着手,把自己作为嘲笑的对象。想到这里,阿宫悔恨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您难得时隔这么久来一次,但不巧间先生却有事外出,去的地方还挺远,恐怕晚上才能回来。看来您只能改天再来了。”
“我今天在此打扰太长时间了,您也是有事而来。恕我冒昧,也打扰您了,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我经常来这里,用不着客气啦,您才真是太遗憾了!”
“也是,真是太遗憾了。”
“哦,是吗?”
“我们已经四五年没见了,本来想在这里待上一天,和主人叙叙旧,但没想到这么不巧,着实遗憾呢!”
“确实真是太遗憾了啊!”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这就要回去了吗?外面正下着小雨呢!”
“没关系,雨再大,外面都有车子。”
两人各自带着满腔的委屈和怨恨,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对话之后,还是带着怒气分开了,但她们都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今后但愿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