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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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敬的邮差,你对我说的话,”洛朗呷了一口酒,接下去说道,“证实了我刚刚了解的情况。说老实话,我还以为人家捉弄我呢!对面卖水果的老板娘告诉我,他们夜里把狗放出来,放到花园里,把吃食挂到柱子上,让狗够不着。这些饱受折磨的畜生,以为进来的人是要图他们的吃食,一见来人就会将他撕成碎片。你告诉我说,可以给狗扔肉丸子。可是据说这些狗都经过训练,除了门房亲手喂的东西以外,什么都不吃呢!”

“德·纽沁根男爵先生的花园上首与桑-雷阿尔公馆的花园紧挨着,他家的门房确实跟我这么说过,”邮差接口说道。

“那好!我的主人认识德·纽沁根男爵,”洛朗心中暗想。

“你知道吗,”他偷眼看着邮差,接过话碴说道,“我服侍的主人很自负,若是他脑子灵机一动,要亲吻一位皇后的脚掌,那她也休想逃过。若是他需要你,你是不是靠得住呢?但愿他需要你,他可慷慨呢!”

“那还用说,洛朗先生!我叫莫瓦诺。我的名字写出来就跟‘麻雀’一个样:莫—瓦—诺,莫瓦诺①。”

①法文中此人姓名与“麻雀”一词同音,并不同字。邮差这样说,洛朗也首肯,说明他们的教育程度低。

“果然,”洛朗说道。

“我住在三兄弟街十一号六层楼上,”莫瓦诺又说,“我有一个老婆,四个孩子。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不超过我的良心许可范围和我的权限,你懂吧,就算我一份好了!”

“你真是个好心人,”洛朗握住他的手,对他说道。

“芭基塔·瓦勒戴斯一定是德·桑-雷阿尔侯爵的情妇。侯爵是费迪南国王的朋友。只有八十岁的西班牙糟老头子才会采取如此这般的防范措施,”随身男仆将他打听的结果向主人一一禀报完毕,听了他的话以后,亨利这样说道。

“先生,”洛朗对他说道,“除非乘坐气球,否则谁也进不了这家公馆的门。”

“蠢货!既然芭基塔可以走出公馆,要把芭基塔搞到手,为什么非得进公馆呢?”

“可是,先生,还有女傅呢?”

“那个该死的女傅,把她在屋里关几天!”

“那,我们就能搞到芭基塔了!”洛朗搓着手说道。

“坏蛋!”亨利回答道,“我还没有把这个女人弄到手,你就这样谈论她。你再这样放肆无礼,我就要象贡沙·玛丽亚娃那样治你……。想着给我更衣,我马上出门!”

有好一会,亨利沉浸在欢乐的思绪中。凡是他想要的女人,全都能到手。这样说倒不是贬低女人。这么一个小伙子,手中握有美貌、才智、精力和财产,一个没有情人的女子,对他竟然不动心,对这个女子可该作何想法呢?要知道,美貌是肉体的才智,才智是心灵的优美,精力和财产则是真正的权势啊!不过,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成功,德·玛赛大概对自己的胜利也感到厌倦了。近两年来,他非常苦闷。他潜入色情海洋之底,采回的砾石远远多于珍珠。于是,他象君主一样,到了乞灵于偶然的地步。他希望有个偶然的机会,给他带来要克服的某些障碍,给他带来一番大业,要他施展自己的精力和无处使用的体力。虽然芭基塔·瓦勒戴斯在他面前展现出珠联璧合的完美,他直到此刻也不曾细细品味过,但是他心中几乎没有感受到激情的诱惑。总是得到满足,反而在他心中削弱了爱的情感。正如老人和对一切都厌倦了的人一样,他只剩下了各种异想天开的心血来潮,挥金如土的兴趣爱好,以及种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这些要求一旦得到了满足,在心头也留不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在青年人心里,爱情是最美妙的情感,它使生命的鲜花在心中盛开,它以其阳光般的巨大威力,使最最伟大的思想、最最美好的想象迸发出来:任何事情,初次的味道都格外鲜美。在成年人身上,爱情变成了情欲:精力充沛导致欢情无度。在老年人身上,爱情变成了恶习:性机能衰退导致极端行为。亨利既是老年人、成年人,又是青年人。要在他心头激发起真正爱情的火焰,正象对洛弗拉斯一样,必须有一个克拉丽莎·哈洛式的人物才行。如果没有这样一颗稀世珍宝发出具有魔力的光芒,他要么是巴黎虚荣心挑起的情欲,要么是自己暗暗打定主意,要将某某女人引诱到某种程度,要么是激起他好奇心的一些风流韵事,只能如此。他的随身仆人洛朗的报告,适才赋予“金眼女郎”以极高的身价。现在的问题是要与某一个隐蔽的敌人开战,看来这个敌人既危险又机灵。为了获得胜利,亨利可以支配的各种力量并不是都没有用处。他就要演出这出常演常新、永恒而古老的喜剧了,人物是一个老家伙,一位少女和一个钟情男子:堂里若斯,芭基塔,德·玛赛。如果说洛朗可抵得上费加罗,那位女傅却好象无法收买。所以,哪个剧作家精心安排情节写出的剧本,也不如生活中的巧合所安排的活台本那样生动有力!巧合难道不是一个天才么?

“一定要谨慎行事,”亨利心中暗暗想道。

“喂,”保尔·德·玛奈维尔走进来对他说道,“现在情况如何呀?我是来约你出去吃午饭的。”

“好吧,”亨利说道,“我当着你的面梳洗更衣,你不会见怪吧?”

“你真会开玩笑!”

“现在我们跟英国人学了那么多玩意儿,我看,我们简直要变得和他们一样虚伪、假正经了,”亨利说道。

洛朗给主人搬来一大套盥洗用具,各种不同的家什,各种小巧玲珑的玩意儿,保尔不禁脱口而出:

“那你岂不要花上两个钟头?”

“不够!”亨利说道,“两个半钟头。”

“那好,既然就咱们两个人,咱们又可以无话不谈,你倒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一个象你这样杰出的人物——你确实胜过常人——也要装出自命不凡的样子,这本来不是你的天性。明明用一刻钟的工夫洗个澡,梳两下头发,穿上衣服就行了,为什么要用两个半小时梳洗打扮呢?就这个问题,你给我说说你的体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