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夏天一样。”玛丽·奥尔丁喃喃自语道。
她和奥德丽正坐在复活节海湾酒店那幢宏伟建筑下方的沙滩上。奥德丽穿着一身白色的泳衣,看上去就像一具精致的象牙雕像。玛丽没有下水游泳。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凯正脸朝下趴在那里,把她古铜色的四肢和后背暴露在阳光之下。
“啊,”她坐起身来,“这水也太凉了。”她不满地说道。
“可不嘛,这已经是九月了。”玛丽说。
“英格兰总是这么冷,”凯不满地说道,“我多希望我们这会儿是在法国南部啊。那儿真的很热。”
特德·拉蒂默在她的另一边也咕哝道:
“这儿的阳光压根儿就算不上阳光。”
“你不下水吗,拉蒂默先生?”玛丽问道。
凯哈哈大笑起来。
“特德从来不下水。他就喜欢像只蜥蜴[蜥蜴一词在英语中有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以及喜欢在社交圈追逐女人的男人之意]那样晒太阳。”她伸出一个脚趾头捅了捅他。他纵身而起。
“起来走走吧,凯。我冷了。”
他俩一起沿着沙滩走去。
“像只蜥蜴那样?多倒霉的比喻啊。”玛丽注视着他们,小声说道。
“你觉得他像吗?”奥德丽问道。
“不太像。蜥蜴会让人想起非常温顺驯服的东西。我可不觉得他很温顺。”
“是啊,”奥德丽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不觉得。”
“他俩在一起多合适啊,”玛丽瞅着那一对远去的背影说道,“他们在某些方面还挺般配的,不是吗?”
“我想是的。”
“他们喜欢同样的东西,”玛丽继续说道,“还有着同样的观点,而且……而且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真是万分遗憾啊——”
她停下不说了。
奥德丽突然问道:
“遗憾什么?”
玛丽缓缓说道:
“我要说的是,内维尔遇见了她真是个遗憾。”
奥德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玛丽暗自称之为“奥德丽式冷若冰霜”的表情爬上了她的脸庞。玛丽赶忙说道:
“我很抱歉,奥德丽。我本不该说这些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特别……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当然,当然。是我太傻了。我……我还觉着你已经从这件事中缓过来了呢。”
奥德丽慢慢转过头来,她面无表情、心平气和地说道:
“我可以跟你保证,这种事没有什么缓不缓得过来的。我……我对这件事已经麻木了。我希望……衷心希望凯和内维尔能够一直很幸福地走下去。”
“唉,你真是太好心了,奥德丽。”
“这不是我好心。只不过事实如此罢了。不过我也确实觉得……呃……总是沉溺于过往没什么好处。‘发生了这种事情可太遗憾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又何必旧事重提呢?我们还不是得继续过好眼前的日子。”
“我想,”玛丽诚挚地说道,“像凯和特德这样的人能够令我感到兴奋是因为——嗯,他们和我所遇见过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如此的不同。”
“是啊。我想他们也是。”
“甚至像你,”玛丽突然带着些酸楚说道,“也有过我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经历。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快乐——非常不快乐——但我还是忍不住会觉得即使这样也比……呃……什么都没有强。空虚啊!”
她重重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奥德丽瞪大了眼睛,显得有点儿吃惊。
“我从来都没想到你会有这种感觉。”
“你没想到吗?”玛丽歉然一笑,“哦,亲爱的,这只是一时发发小牢骚而已。我真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只是在这里陪着卡米拉住,”奥德丽慢悠悠地说道,“对你来说确实不可能特别愉快——即使她是个挺可爱的人——给她读书念报,安排仆人做家务,还从来都不能出去休假。”
“我衣食无忧,居有定所,”玛丽说,“成千上万的女人连这些还得不到呢。而且说真的,奥德丽,我相当知足了。我呢,”她的唇边闪过了一抹微笑,“有我自己的消遣方式。”
“秘密勾当?”奥德丽也笑了,问道。
“哦,我计划一些事情,”玛丽暧昧地说道,“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有时候我喜欢做实验——拿人来做。你知道,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让他们对于我所说的话按照我的本意去做出反应。”
“听上去你简直就是个虐待狂,玛丽。我得有多不了解你啊!”
“噢,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
奥德丽好奇地问:
“那你拿我做过实验吗?”
“没有。你是唯一一个我总也捉摸不透的人。你瞧,我永远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或许,”奥德丽严肃地说,“这样也好。”
她打了个寒战,玛丽叫道:
“你冷了。”
“是。我想我得去加件衣服。毕竟已经是九月份了。”
玛丽·奥尔丁独自留了下来,她凝视着水面上的倒影。此刻潮水正在退去。她伸开四肢躺在沙滩上,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酒店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尽管已经过了旅游旺季,这里依然几乎座无虚席,充斥着古里古怪、相貌各异的人。也对,这本来就是休闲的一天,用来打破平时日复一日的单调乏味。这同样也是一种解脱,让人逃离那种不安的感觉,逃离近些天来弥漫在海鸥角的紧张氛围。这本不是奥德丽的过错,可是内维尔……
特德·拉蒂默猛然间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的沙滩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把凯怎么啦?”玛丽问道。
特德简洁地回答道:
“她被她的法定所有人领回去了。”
他语气中的某些东西令玛丽·奥尔丁坐了起来。她扫了一眼那片金光闪闪的沙滩,看到内维尔和凯正在水边漫步。接着她又迅速瞥了一下身边的这个男人。
她原本认为他就是个百无聊赖、离奇怪异,甚至带有几分危险意味的家伙。而此时她第一次觉得她看到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年轻人。她暗想:
“他爱上了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她——而之后内维尔出现并把她抢走了……”
她轻柔地说道:
“我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这就是一句客套话。玛丽·奥尔丁除了客套话之外很少说别的——这是她说话的方式。不过她语气中带着一种意味——这还是第一次——一种友善的意味。特德·拉蒂默对此做出了回应。
“或许,能过得跟我在任何其他地方一样愉快。”
玛丽说:“我很抱歉。”
“不过实际上你一丁点儿都不在乎!我是个外人,一个外人有什么感受、什么想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转过头去看着这个愤愤不平的英俊小伙子。
他以挑衅的眼神回看着她。
她就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缓缓说道:
“我明白了。你不喜欢我们。”
他不耐烦地笑了。
“你指望我会喜欢你们?”
她沉思道:
“你知道吗,我还真是这样盼望着。当然了,人们会把太多的事情视为理所应当。人本来应该更谦逊一些的。是啊,我的确没想到你会不喜欢我们。我们欢迎你的到来,尽力款待你,当你是凯的朋友。”
“可不是吗,当我是凯的朋友!”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愤恨。
玛丽怀着消除敌意的真诚说道: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真心地希望,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我们做了什么?我们犯了什么错误?”
特德·拉蒂默恶狠狠地说出了四个字:“自命不凡!”
“自命不凡?”玛丽并无怨怒地问道,同时心里不偏不倚地仔细掂量着这个罪名。
“是的,”她承认道,“我明白我们看上去可能会给人这种印象。”
“你们就是这样的。你们把生活中的一切美好事物都看成理所当然。你们还给自己圈出一片小天地从而把草民们拒之门外,自己则在里面高高在上,快活享乐。而像我这样的人在你们眼里跟外面的动物也没什么两样!”
“我很遗憾。”玛丽说。
“事实如此,不是吗?”
“不,不全是这样。或许我们很愚蠢,很刻板无趣,但我们并没有心怀恶意。我自己是个很传统的人,想必从表面上看来就是你所说的自命不凡。但是说真的,你要知道,我内心是很通人情的。此时此刻,我感到很难过,因为你并不快乐,而我希望我能够为此做些什么。”
“嗯……如果这么说的话,你真是太好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玛丽轻柔地说道:
“你一直都爱着凯吗?”
“差不多吧。”
“她呢?”
“我想也是——直到斯特兰奇出现。”玛丽温柔地说:
“而你还依然爱着她?”
“我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
过了片刻,玛丽平静地说道:
“你离开这里不是更好吗?”
“我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你在这里只会让自己觉得更痛苦。”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
“你是个好人,”他说,“不过对于在你们那个小天地周围徘徊着的动物你可就知之甚少了。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玛丽急忙问道。
“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