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尼家是自暴自弃的逃学者的热闹处所,我们聚集在一起整天狂热地大喊大叫——“嗨G.J.,快来呀,跟我一样今天就别去上学了,”我在里弗赛德街的街角这样说道,他就会过来,虱子也会来的。
“扎格,你要我放弃那是办不到的!”
有时候斯科蒂也会来,有时候臭鼬也会来,最后由维尼带头我们就开始搞得一片狼藉,大吃大喝,大喊大叫,屋子里还开着收音机,而有时候我们还会大打出手,扯下窗帘,害得在纺织厂上班的母亲花大力气才收拾干净——于是就换一个方式谈论起女孩子来,听小号手哈里·詹姆斯[1]的演奏,给大家写古里古怪的信——我们开始光顾乡亲俱乐部弹子房,那是小加拿大区[2]公寓后面艾肯街那块脏地方上的一座破房子——在这个破地方有一个九十岁的老头,两条十足的弓形腿,站在一个大肚子炉子的旁边,用一块旧法裔加拿大人的北美印第安人手帕擦鼻子,两眼注视着我们(用他那双红眼睛)把五分钱的硬币扔到破旧的台球桌上,给获得开球权的人。寒风从门缝里呼啸着往里钻;我们在那座破屋子里经历了暴风雪,从加拿大,从格陵兰的巴芬湾,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一路横扫掠过装着平板玻璃的窗户——而当初俱乐部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谁也不会想起要到这么一个破落的老房子里来——那是作家契弗[3]小说里、河岸边的当地酒鬼才有可能在夜间咬着散发臭味的烟斗进来的地方,那是一些随地吐痰的猥琐老头——Le Club de Paisan——守旧农民俱乐部——维尼一边尖声喊叫,一边在松动的地板上来回跳舞,暴风雪带来的寒气从松动的地板缝隙间透进来,但是那个炉子却毫不气馁,老头把炉火拨得旺旺的,又是添煤又是出灰,他生火就像进食一样得心应手。
“嗨老爸!”他们就这样叫他。我和斯科蒂对他很敬重,叫他一声“LPère”[4],他还能看天,始终很准。在我们迷惘麻木的儿童时代,许多年里他到了洛厄尔农民法语日,在懒洋洋的午后,就坐在穆迪街和利莱街木板屋的门口——婴儿不断地啼哭,他年老的耳朵听见一代一代的人来了又走了,哇啦哇啦地叫着。每玩一盘我们就扔给他一个五分钱硬币。“好了轮到我了,斯科蒂!”
“啊继续——硬币还没有倒——”
“揍他,你这个小鬼,揍他——”
他们打翻了一把椅子和一个水桶,而这个老人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这个破落屋子的外面是灰蒙蒙的暴风雪,在破屋的里面我们则是一片欢腾——我们每个人到了中年,就会被每分每秒变得越来越懒散的人生时光难以置信的重负所拖累,那是我们的母亲在我们刚摆脱她们的围裙,自从我们孩提时代最初的英雄事件发生以来,就挂在她们的眼睫毛上的重负。英俊的维尼的自豪就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健康里,在他的尖叫声中。“你们老在不停地摇晃台球桌,我告诉你们,要是你们这些家伙再不住手,看我不把耗子叫来花它半个钟头才见鬼呢,我要去拿我的拳击手套和橡胶套鞋,在里面塞满螺钉螺帽,从地板上提起来用我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挥舞,要是我不能将你们打翻在地、头脑开花、屁滚尿流、一命呜呼,我甘愿自己受罪。”我们也真看出来了,要是我们不住手他真的会干出这样的事来的。斯科蒂甚至什么话也用不着说,我们就在他的严肃沉闷的眼睛里看到了流露的杀气。要是突然之间有什么事发生的话,虱子就是一道骇人的闪电,你看不到他而且空气也不会爆裂——文绉绉的反叙法所谓讨厌鬼的具体化——我则是自鸣得意的样子,懒洋洋地靠在一个长凳上或是瞄准桌子,陷入沉思——眼盯着我的可口可乐。G.J.的希腊式怒气则掩埋在他的温文尔雅、他的幽默和善良之下:——假如换成是其他地中海国家的人,他早就将西西里岛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翻出黄色的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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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arry James(1916—1983),美国演员、音乐家,尤以小号手著称。
[2] 南北战争之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洛厄尔法裔加拿大人移居的地区。
[3] John William Cheever(1912—1982),美国二十世纪著名小说家和短篇小说家,有美国的契诃夫之称。
[4] 法文,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