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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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即是上帝的儿女必须将他们睡眼惺忪的脸部加以恢复、按摩、唤醒之时……

那一个星期天我整整一天都在我的房间里哀伤,拿着报纸坐在客厅里难受,虱子来看我,见我一张难受的脸,他的脸上也长时间地阴沉起来,(“在你们的旧城里也没什么好议论的,除非是一句老话,‘死’,”他实际上这样说道,)不过只是在很兴奋地讲述期间发生的事情时才说——“扎格——猜猜看是什么事?——那天夜里耗子和斯科蒂真发疯了,在维尼家里一本正经地来了一场摔跤比赛,险些儿把炉子都砸烂了,斯科蒂差一点要了他的小命——星期六下午我们跟北方公地美洲狮队打了一场篮球,你正好在休息吧?——我放了他们一码,你知道——七个篮两个罚球——十六分——我只给了他们一个我拿手的侧身单手投篮,哼?昨天夜里在田径赛上见到M.C.了吗?我跟我老爸老妈到我舅舅家去了——我跟一个漂亮小妞聊天,你知道——我说过我要把她的耳朵咬下来——她说唷!——嘿嘿——巴尼·麦克吉莉克蒂·奥图尔星期六真疯了,他自己一人独得十一分,一个中场远距离投篮,不过那个球队只有你到场了,扎格,才会再次盘活——”

“我现在就来——爱情这种玩意儿我已经玩够了,”——

“比利时洋尼这小子妈的得了两分!”

“谁?”

“G.J.。这是我给他起的新名字。就叫我‘山姆。’这是我的新名字。他们还叫我好心的比利时。M.C.来看比赛了吗?”

“波琳来了。”

“我常常在自习课看见她。让,”他叫我的法语名字,“只要她两眼一瞪,甚至就可以把乔·路易斯打倒在地。”

“我知道,”——伤心地。

“妈的!我们除夕夜真不该到那个该死的莱克斯舞厅去!打从那以后什么都变了!连我也变了!”

“别往心里去,萨尔·斯拉沃斯·莱恩,伙计!”

“啊妈的,我要疯了!”突然间他发出一只发疯的小猫的叫声,又愤怒又滑稽的小眼睛,怒气冲冲跳下床来。“唔?疯了,嗨扎格?”

“得了,萨尔,别为这事烦恼。”

“我要把他们深深埋葬!”在空中挥了一拳。“妈的!”

这一帮子人其余的都挤进了我的房间,母亲开了正门让他们进屋;这是个阴沉沉的星期天,电台里播放着交响乐,地板上摊着报纸,老爸在他的椅子上打着呼噜,牛排在炉子里烤。

“比利时老弟!”维尼拥抱虱子,一边大声说道。“斯科蒂,把你的合同拿出来给扎格看。他拟了一个合同,要我们答应帮他明年夏天买下那辆汽车。”

“假如没签字就得当心——签了,这巨大的未知的事物,那是合同上说的,扎格,”古斯插话道,他今天心情也很郁闷,脸色难看,沉默寡言,想着心事。

虱子把拳头伸到他面前。“打吗?打吗?”

“合同?”斯科蒂咯咯地笑道,露出了他那颗可爱的金牙。“我们要根据几条付款方式来讨论这笔交易。”

虱子像一只猫一样气呼呼的,一头大汗,身体还在来回移动练着拳击。

G.J.抬起头来。“维尼,你把那个合同带来了吗?”

“没带——暴风雪我没带来,把它扔了。”外面下着大雪。

“小心!”

G.J.拿着刀子蓦地跳将起来,抵住维尼的腰。“狗东西!他脑子进水要把我们大家都宰了!”维尼尖声大叫。

“就跟比利·阿陶德一样——你们知道他那天怎么说,‘对不起耗子,我没法子帮你跟银色月光沙龙的德帕纳克那一伙流氓算账,因为我的左椎骨什么椎骨扭了’——什么东西!”

“今年春天你们一个个都要掉脑袋,我要用新的硬高球投出,击中你们的脑袋——首场比赛,齐步走!”

斯科蒂:——(说着心里思考的话,)“外边的风会刮得很大,因此到了那第一个下午,球就很难判断,也许还有太阳照射,可是唯一的问题还是风——”

“是啊!”

“扎格,”——古斯一本正经地说——“我第一次朝你脑袋投球,你会被砸得跌跌撞撞站在本垒板上晕头转向,然后我会再次朝你投球!——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会看着你,皮图·普劳夫一帮子日落时分爬回你家去——我要是投出更加叫人头昏眼花的快速球和弧线球,来对付你那是十拿九稳的,——”而实际上古斯的投球倒是这帮子人里面最最好笑的,有一回他一点都没有掌握好,结果把球投到接球手背后的围栏外面,我们一直没有找到那个球,大概是滚到山下面的河里去了——

我们试图继续这样聊下去,并且再谈些别的话题;晚餐时分他们走了。阴沉沉的天色笼罩了洛厄尔,笑话都说了,傻事也做了——有些事就像掉在街上默默无声的雪堆里一样;这时在傍晚长长的昏黄灯光里,你可以看到小孩子看完星期日午后电影回家,在皇家影院和王冠影院看完双片连映影片,踏着轻松的步子回家——随着街灯的一闪星期天之夜到了——我在俱乐部消磨时间,看人打保龄球——我在人类时代铺设好的深褐色马路上行走。

星期一的早晨我们一脸疲惫、筋疲力尽地见面,像往常一样一起去上学——我们在寒风呼啸的桥上走着的时候我很伤心地可以听见《假面舞会已经结束》这首歌[1]在我耳边渐渐消退——我期待特定日子时的无比欣喜已经消逝——

然而在西班牙语课的时候,嗬!——是玛吉的信。

我慢慢地,若有所思地、双手颤抖地,把信撕开。

亲爱的杰克:

上个星期六夜我在舞会之后给你写信。我感觉心里非常悲观,我仔细给你说说。

贝茜到我这里来,布拉德华斯把她介绍给了埃德娜。你知道我喜欢埃德娜,喜欢她的举止大方。她说田径赛上波琳和你在一起。哼,我一听说就非常生气。埃德娜和波琳是好朋友,为了把你从我这儿抢走她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的举动让我感到非常嫉妒,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只知道我就想赶快离开那里,可是姑娘们不肯跟我一块儿回家。假如你非得跟波琳说说话,请你不要让我的哪个朋友看见,因为事情最后总是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总是没法克服我的妒忌心,它一定是天生的。当然话也要分两头说。我妒忌心起的时候也伤害了你,可是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我就是不理解你怎么可以想跟哪一个姑娘出去就跟哪个姑娘出去,用不着问一下我的意见。我现在明白了我是多么地自私。杰克你一定要原谅我。我想这都是因为我非常喜欢你的缘故。我会努力记住,你要出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是你的权利。当然我还会妒忌,但是将来我一定得克服。总有一天你也许会在我身上看到你最欣赏的优点,姑娘的优点,而且是一个自私的姑娘。我知道你有充足的理由不给我答复,但是你又总是叫我明白很多,这我知道。我就是不得不写信给你,要告诉你那天夜里的事我非常懊悔。

非常爱你的

玛吉

请你原谅我

快给我回信——把我的信撕掉

那天夜里八点钟我就到了她那里,刚吃了晚餐就乘上最快的公共汽车,阴冷的空气也变得暖和了,有东西破土而出,在洛厄尔潮湿的冬天土壤里迅速生长,康科德河里的冰层开裂了,风儿携带着嫩绿的希望在兴奋的枝头上歌唱——似乎大地正在获得新生——玛吉在门口飞奔着冲入我的怀抱,我们躲在门后的黑暗和寂静里,紧紧地抱着,亲吻、等待、侧耳倾听——“可怜的杰基,跟我这么一个傻姑娘待在一块儿你得到的只有苦恼。”

“不会,我不会有苦恼。”

“那天夜里我生布拉德华斯的气。你见着他了吗?今天?在学校里?你能不能转告他我很懊悔?”

“一定——一定——”

她把脸埋在我的球衫里说,“我是非常难过的——我舅舅去世了,我见到他躺在棺材里。啊——真太……人家告诉我说我是厌倦了,我不该老在屋子里待着尽想着男孩子,——想着你——你,”噘起嘴巴吻我——“我甚至不想离开屋子一步——即使屋子里都是棺材,死人——我怎么专心做事,我甚至不想活了。啊天哪——我真是吓坏了——”

“你说什么?”

“我的舅舅——他是星期五早晨安葬的,他们在他的棺材上扔石头扔花——怎么说我也是为你而难受——但是问题也不在这儿——可是我又没法告诉你——没法对你说——”

“没关系。”

在黑暗的客厅里她一连几个钟头坐在我的膝头睁大眼睛,一言不发——我明白一切,保持沉默,等待着。

* * *

[1] Im Afraid the Masquerade Is Over (1938),赫伯·玛吉逊(Herb Magidson,1906—1986)作词,艾利·鲁伯尔(Allie Wruble,1905—1973)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