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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晨玛丽跳下床来点着了火。她很惊奇这一次会这样容易点着:洋火刚凑近,火焰便直向黑烟囱里窜上去,这件事使她觉得对于这世界是没有困难的。她妈还在床上偎着,比往日格外高兴的讲着话。这时将近六点,初夏的阳光照满了那扇积满尘垢的窗子。头天晚上的邮差送来一张邮片给莫须有太太,要她去见一位叫奥康诺太太的,这位太太的房子是在阿库耳街上。当然这是整天的工作了——又是一个新主人。

莫须有太太的雇主永远是新的。她在她的雇主家里看见她们自己有房子,又把她完全当作奴隶使,不上几天,她便怨了。有时她瞪眼看着她们的黑绸围裙,往往看得她们发气,等到她们设法要叫她躲开,叫她耽在她应该耽的地方,她便批评她们的相貌,她们的行为,批评得她们立刻要撵她出去,还要教唆她们的丈夫去难为她。

莫须有太太尽在那里猜想究竟是谁把她介绍给这位新主人,并且这样的介绍信用什么赞美词句写的。她又在盘算向例是一先令六便士一天,现在该不该要求一先令九便士。假使那一家是个大家庭这位新主人也许一星期不止找她一次咧。还有这一家里除了这位太太也许还有别人,说不定他们会找点小事给她做——针线活或是送信或是这类可以赚点小钱的事情,她自信凡是女子擅长的事情她都情愿并且能够担任,做得好好的。以先她做过一家,那家住着一位先生,有一次他叫她出去买两打啤酒,她把啤酒带回到家,这位先生谢了她以外,又赏给她一个先令。许多类此的事情使她对于人类的信仰常常保持新鲜。她做过的人家里一定还有许多手敞的先生,像这样的人奥康诺太太家里不一定还不止一个呢。老天知道,也有许多小气的人,这种人差人送了信,因为他让别人给他做了工,还希望他自己得赏A的。莫须有太太对于这种啬刻鬼所用的各种样咒诅的字眼正抵得他们的逐一的过失,但是她并不理会这种人,在一个光明的世界里他们算不得重要的。一到晚上她又会相信他们的可怕的存在,但是在那时候之先,这个世上一定住满了许多善心的人。她举出许多她所认识的,这些人总是先付工钱,先给东西,不是一定希望,实在不希望,什么报酬的。

这时候那把茶壶很勉强的放平在床上,她的一条腿上放着两杯茶,另一条上一罐炼乳,还有一块四分之三大的面包,玛丽很小心的坐下去,吃这一顿早点的时候,她母亲从她自己的好记性里翻出一张做好事的目录,这些好事有的是她身受的,有的是她眼见的。玛丽听完了又把她自己经历的事情补足了她母亲的背诵。她常常看见街上一个男子给一位老太太一个便士。她也常见老太太们把东西舍给别的老太太们。她知道有许多人不要卖报的孩子找回那半个便士。莫须有太太称赞这种办法公道;她承认假使她自己在一个不必计较的地位,她也会这样做,但是一个人等到赚面包过日子成了她每天的问题,而且她不一定对付得了这问题的日常变样的情形,那她可就不能太随便了——“干,干,干,”莫须有太太说,“那是我的生命,假使我一天不干……”她将她的瘦薄的手一摆,摆到那恐怖的乌有乡去了。她的主张是有余的人应该把他的余剩送给不足的人。她一见那孤苦伶仃的人踯躅道中,隔着面包房与糖食店的玻璃窗子探头张望,与那些抱在没人周济的手里的孩子,她很难过,心里像针刺似的痛苦!想到这些事情,她说,不为她肚子饿,她吃的每口饭一定梗住了不能下咽。但是也许,她举目沉思向那扇金黄色的窗子一望,也许这些穷人内里没有像他们的外表那样穷苦:的确,他们总有方法养活的,这种方法旁人不知道罢了。不一定他们会从善心人的手里得到许多钱,行好事人家门口得到些食物,或是这里与那里得到几件布施下来的衣服,零碎东西,假使这种衣服,东西,他们不穿,不用,他们也知道怎样处置。这类人一定很知道许多极端的方法!没有一条阴沟因为太低而不去抓挠的,没有一个老鼠洞因为太低而不去搜括抓挠的,一扇大门代表一件可以爬过去的东西:一扇敞着的门意思就是欢迎,一扇紧闭的就是拒绝。他们躲在法律的篱笆下,越过道德的带刺的铁丝网,可以同样的不受伤害,并且这些受苦受到极端而不能再苦的人们对于无论多严酷的刑罚都不怕的。这种人失望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受打击而无告A情形与他们的憔悴的脸儿,朦胧的眼睛可以认作他们的货物,一把动人心的,解人钱袋的,开人家门户的钥匙。那是一定的,因为这时熊熊的日光正照耀着,小鸟儿隔着草地不极远的正唱着歌,四面围墙的花园里一群孩子在果木林里,花丛里正乱叫乱跳着。她会相信这种道理,因为这是早晨,是人们应该相信的时候,但是到了晚上,她又会讥笑这样轻易的信念,她脱下了衣服,便会看出人类的瘦弱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