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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妈走后,玛丽便收拾屋子,做那些整理一间小屋必须做的各样事情。有几片裱糊的纸在墙上松松的飘着,这些须用邮票边黏上的。那只床得要铺好的,地板也得要擦的,还有许多杂碎的东西,该刷的刷,该拍的拍,都得整理。她那有数的几件衣服也得搬出来缝缝脱线的扣子,修补破绽是使她练习注意的一种职务。她的衣服向来是她妈给做的,她妈曾出过名,是一位做好活的老手,所以她穿的衣服比别的小姑娘的衣服格外有样。穿珠子,改珠子是她最常做的,最高兴的一件工作。她有四串不同的项练,代表从一便士公司(这个公司里的货物每件都卖一便士)里买来的四种不同的一便士一串的珠子。一串是绿的,一串是红的,一串是真珠色的,还有一串是杂色杂样的。这些珠子好好的选择一下,只费上半点多钟的容易工作,便可以穿成一串很美丽的新项练。

这天因为有太阳,所以她取出一套白色的衣服,她在这上头很费点工夫。这件衣服曾缝着五个折裥,一个又一个的已经放开过四个。这是剩下的最末一个,现在也须放开的,这件衣服虽已这样的额外放长,但还是高高的吊在她脚踝上飘荡着。她妈以先允许过等她有了工夫要给她添上一条假边,今天玛丽决意一等她妈做完工回来,便要提醒她这个允许。她擦亮了她的皮鞋,穿上那套白的衣服,于是走到那面有裂缝的镜子面前梳起她的头发。向来她的头很单简。她先从上面一直梳下去,再从中间对劈开,卷成一个大球紧贴在她的后颈骨上。她几次想要烫头发,真的,她的头发一烫便曲的:但是这件事情她曾请问过她妈,她妈说,烫头发不是上等的,只有极小的小孩与女戏子好习这种小花巧,这正是显露她们心理的柔弱,至于有规矩人是很少烫的。况且烫起来也太费工夫。烫好了一遇见空中的湿气,立刻就A松下来,变成很丑的烂泥似的一滩,因此,除了去跳舞,去野游,烫发是用不着的。

玛丽梳完头,迟疑不决的拣选一会项练子。那串真珠色的确是好看,但是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假货。像这样大的真珠价钱一定不轻。并且戴假珠子太有点孩子气,近来她不愿戴了。现在她已是成人了。放下那最末的折裥分明表示她又到一个时期,正如她梳起头发的时期一样的分明。她愿意她的衣服一直拖到脚后跟,这样她便有很正当的理由可以用手提着她的裙子。她妈老不给她装那条假边,她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假使她妈已经把它剪了出来,她自己也会缀上的,但是今天也只好这一件了。她希望有一串红珊瑚,不要珠子似的圆形的,是要有齿的十字形的——一串够绕脖子两圈还可以挂到胸前的。假使她有那么长的一串,她便把它剪下一段来做一只手镯。她爱看这样一只手镯斜挂在她的手腕上。

今天的天气好像戴红的最合式,她便从盒子里拿出那串红的戴上。鲜红的颜色映在白衣服上真美丽,但是——她还不十分满意:嫌它太硬,她又重复把它收在盒子里,另外取出一根乌绒带子挂在脖子上,她觉得这一根好些。她戴上帽子,这是一顶草帽,已经洗过许多次了,帽子沿着一条阔的乌绒带。她最希望有一条三寸阔乌绒腰带围在她的腰上,她妈礼拜日穿的裙子就有这么一条,但是,这当然是不能碰的,假使她问她妈要,说不定她会给她。其实那条裙子没有她也不难看,要是她妈知道这条带子配在她腰上怎样好看,她一定会给她。

她对镜子最后照了一照,便出门转向码头那边,望着凤凰公园走去。这时强烈的日光照得满街格外的分明。压在重大的草堆底下的马一点不觉重量似的拉着它们的货物。那些身材高大,脸儿赤紫的赶马夫很自在的向后倚着,他们的硬顶帽子高高的掀在额角上,他们的眼睛对着日光眯着细缝。市街的电车亮得像大宝石似的不绝的飞过,一辆辆游客的汽车也急急的在大街上奔驰,那些脸上笑嘻嘻的,坐在车前的马夫一颠一颠的过去的时候,都向玛丽挤眉弄眼睛。这些人在街上来来往往好像都很满足,都很高兴似的。这时正是一点钟,从各种公事房里,店铺子里出来的许多年少的男男女女都急急忙忙的走去吃中饭,但是没有一个少年走得很急的,在他们低头钻进一爿价钱便宜的饭馆或一个更便宜的酒店去吃饭之先,总是很景仰A望玛丽几眼。河内的白鸥缓缓的迂远的在空中盘旋,忽而下降,轻的在水面掠过,旋又用它们轻巧,倾斜的翅膀翻向上来。每隔几分钟必有一艘满载大木桶的货船吹着气像箭一般的向桥下射过。所有这些货船都有很雅致的名字。船上的人优游自在的坐在那些大木桶上,一面吸着烟,一面你一句我一句的缓缓的谈着天。头顶上蔚蓝的奇丽的天空无限的遥远,水平线内充满了光明与温暖。玛丽缓缓的走近公园。她很觉高兴。有时一点黑影在她脑中一闪,但这黑影并不蒙蔽她心中的光明,反将它烘托得额外的清晰。她愿意她的裙子很长,可以轻轻的提起,如同在她前面走的那个女子:一手提着裙子,手腕上一只金链的软镯低垂在那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上,链子的每个衔接的地方都嵌着一块蓝色宝石,日光在这宝石上闪烁的跳跃。玛丽希望有一只细长的红珊瑚的手镯,也要一直挂到她的手掌,也要在日光里看了很可爱的,她想这一定比那个女子戴的手镯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