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穆斯当[76](Mussidan)附近,眼见那些给我们军队驱逐出境的兵士和他们的友军大呼“背义”,为的是正当休战会议之际,我军袭击他们,把他们冲散。这样的抗议在前代也许有道理,但是,我刚才说过,我们的方法已经完全脱离这种法则了。在最后的印鉴未盖上之前,我们切勿轻信别人。而且就这样也还未够,信任得胜的军队遵守那由容易与相宜的条件投降的城所立的誓盟,以及任由兵士们在胜利的兴高采烈中自由进城都永远是危险的事。
罗马的民政官埃弥利·烈芝路(Aemylius Regillus)费了许多时日还不能攻下夫卡城(Phocée),因为居民非常勇敢。于是和他们立约,允许把他们当罗马人的朋友看待,并且他的军队也和进一个同盟国一般进城,这样便消除了对方一切对于仇敌举动的畏惧。可是,为了显得特别威风,他把军队一起带进城之后,用尽了各种力量也不能约束军队。于是,贪婪与报复的权利压倒了军律与军令,他眼光光望着城市大部分被抢劫无遗。
克莱奥米尼三世(Cléomène Ⅱ)说,战争的时候,无论我们对敌人干下多大的损害,在人神的心目中都是超出正义的裁判。既与阿尔戈斯人约好休战七日,他第三夜便趁他们熟睡扑击他们,把他们歼灭,宣称休战约中并未提及晚上。可是神明终于惩罚[77]这精巧的背盟。
在和议中,正当居民讨论本身安全的时候,卡斯里农(Casilinum)城忽被袭取,这事竟发生在将领最正直,罗马军律最严明的世纪。因为如果时地得宜,并非一定不许我们利用敌人的愚蠢,和利用他们的怯懦一样。无疑地,战争自然有许多损害理性的合理权利。在这里,这条法则便失败了:“我们不应得利于他人之愚。”(西塞罗)
但是我觉得非常惊讶,像色诺芬那么熟悉这问题的作家,又是良将,又是苏格拉底的首徒,对于他那位明主[78]言论和功业居然这么宽容。我实在不能像他那样事事处处都容许这么多例外。
奥比尼大夫(Comte d’Aubigny)攻加布亚城。经过了一场猛攻之后,守城将哥隆纳(Colonne)站在城堡上开始议和。当他的士兵精神比平常散漫之际,我军把他们全数俘虏和斩死。新近在依和城,罗麦鲁(Romero)像一个驯良的牧师似地出城去与国王军队统帅议和,回去时发觉城已被占了。可是,我们也有吃亏的时候。当壁士加侯爵(Pesquaire)攻热那亚城,守城将弗烈哥沙(Fregose)受我们保护,因为谈判已经达到大家以为完成的程度,而且差不多要结束了,西班牙人忽乘机偷进城,因而获全胜。又后来布里仁伯爵守力尼城(Ligny-en-Barrois),皇帝御驾亲自围攻他,他的大将伯台意(Bertheuille)出城议和,正谈判间,城已拔了。诗人说得好:
无论是机会或良谋
胜利永远是可贵的。(阿里奥斯托)
可是哲学家克里西波斯(Chrysippe)就不这样想法,即我亦不尽同意,因为他常说:“赛跑的人自然应该尽力跑快,但无论如何不能伸手去阻挡他的敌人,或伸脚去把他绊倒。”
英伟的亚历山大回答波里白贡(Alexandre Polypercon)劝他乘夜进政大流士的话更豪爽:“断不。”他说,“窃取胜利不是我的本领。我宁可怨命也不愿为我的胜利有愧色。”
阿里特逃了,米士纯可不乘机袭击,
也不趁他看不见从背后刺他;
他追上前,同他面对面相打;
他不屑以诡诈取胜,他要用利刃降敌。(维吉尔)
原著第一卷第六章
初刊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七日香港《星岛日报·星座》二十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