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目的在什么,总不得不冲破一些习惯的藩篱:它那么小心翼翼地阻拦我们一切的接近!
在这严寒的季节里,我正沉思着究竟那些最近发见的国家裸体的风气是温暖的气候所造成,像我们关于印第安人和摩尔人所说的,还是火类原始的风气。既然天下万事万物,如《圣经》所说,都受同样的律法所统制,明理人研究辨别天然的和人为律法的东西时,总是应用世界的普通规则,那是不容有丝毫伪造的。
现在,既然一切生物都很妥当地带有针线来保存自体的生命,要说只有我们被带到一个这么不完备和贫乏的境况,一个没有外来的帮助便不能存在的境况里,实在不能入信。所以我主张:正如大自然把草木鸟兽一切生物都配备有相当的遮蔽物以抵御天气的侵害,
因而几乎一切
都有皮,或壳,或树皮
或坚硬的胼胝遮盖。(卢克莱修)
我们亦然。不过,正如有些人用人造光来熄灭白昼的光,我们用借来的工具熄灭了自己的工具。我们很容易看出,使我们不能忍受那原来可以忍受的,只是习俗:因为在那些不知有衣服的国度中,有不少是和我们住在同样的气候里的。而且,我们身上最柔弱的部分就是那些没遮掩的部分:耳,目,口,鼻;至于我们的农夫,和我们的祖先一样,还坦露胸部和腹部。如果我们生来就非穿裙裤不可,我丝毫没有怀疑,大自然会把那暴露给四季轰炸的皮肤装厚些,和我们的手指尖及脚底一样。
为什么这似乎难于入信呢?介乎我和乡下农夫的穿衣习惯,比起农夫和只穿皮肤的人的穿衣习惯,那距离大得多了。
多少人,特别是在土耳其,把裸体当宗教!有人看见我们一个叫化子在深冬只穿衬衣,却和蟋蟀一样快活,并且和那给黑貂蒙到耳朵的人一样不觉得冷,问他怎样忍得住。“你看,先生,”他答道,“你的脸也袒露着,我不过全身都是脸罢了。”意大利人说及一个似乎关于佛罗伦萨公爵的小丑的故事。他的主人问他穿得那么薄,怎么抵得住冷(这在他自己是做不到的)。“依照我的法子吧,”他答道,“把衣服通穿起来,像我一样,你就不会比我觉得更冷了。”马西尼萨(Massinissa)王即到了极老,大家也不能劝他戴帽子出门,无论多冷,风雨多大。据说塞维鲁(Septime Severus)皇帝也是一样。
埃及和波斯之战,希罗多德说他和许多人都注意到那还在战场的尸首,埃及人的头颅比波斯人的头颅坚硬过不知多少倍,理由是后者的头永远是盖着的,最先用头巾,后来用卷边帽,而前者却从小就剃光并袒露着。
阿格西劳斯二世直到衰老还遵守着冬夏都穿同样衣服的习惯。苏埃托尼乌斯(Gaius Suetonus Tranquillus)说,恺撒永远身先士卒,常常是步行,光着头,无论出太阳还是下雨;据说汉尼拔亦一样;
于是他光着头冒着暴风前进。(伊塔利库斯)
一个威尼斯人久居贝古国(Pegu)[81],最近才从那里回来,记载那里的男女都永远赤着脚,即使是在马背,身体其他部分却是盖着的。
而柏拉图给我们这奇妙的劝告,要保持全体的健康,我们必须让头和脚不再有别的遮蔽,除了大自然所供给的以外。
那个在我们国王之后被选为波兰王[82],而且的确是现代一个最伟大的王子,从不戴手套,也不换他在屋里所戴的小帽,无论天气多严冽。正如我外出不能不扣纽子那样,附近的农人如果非扣纽子不可将觉得拘束。瓦罗(Marcus Terentius Varro)力辩我们在神或长官面前所以规定要光头,那是为我们的健康,锻炼我们去抵抗天气的冷酷,多于为表示尊敬。
既然我们谈到冷,而且我们法国人习于穿杂色衣服(并非我自己,因为像我父亲那样,我很少穿黑白两色以外的衣服),让我补充另一点。马丁·杜贝莱记载他向卢森堡进兵的时候,经历一个那么凛冽的冰冻,以致军需的酒只能用斧头劈开,用秤来分派给士卒,让他们用篮子带走;而奥维德所说几乎一样,
冰冻的酒保留着船身的形状,
他们只能一片片吃,却不能饮。
巴鲁玛阿提德(Palus Maaotides)海口冰冻得那么厉害,以致在同一个地方,米提里达的船长曾经干着脚打仗并击败了敌人,到夏天他又胜了一场海战。罗马人和迦太基人在柏拉桑西亚(Plaisance)附近作战之役,罗马人蒙了很大的不利,因为他们带着凝结的血和僵冻的脚出战;汉尼拔却派火给全军以暖兵士,每战并备有香油来涂抹身体,以增加肌肉的柔韧和活泼,堵住毛孔去抵抗冷气和当时正刮着的冽风侵贬。
希腊人从巴比伦败退,因所克服的困苦和艰难而出名。其中一个是,在亚美尼亚山碰着风雪,迷失了方向和道路;而且,因为突然被袭,一昼夜没有饮食,大部分畜牲死了,许多人也死了,许多给追逐的雹和闪耀的雪弄瞎了,许多四肢残废了;许多虽然五官俱全,却木僵、麻痹,不能在寒冷中移动了。
亚历山大见过一个国家在冬天把果树全埋起来,以保护不受霜雪侵害(我们也可以看见同样的事)。
关于穿衣服,墨西哥王每天换四回,从不穿第二次,不断把弃掉的衣服用作施与和奖品;而且无论盘或碟,或其他厨房或饭桌用具,都不再用第二次。
原著第一卷第三十六章
初刊一九三九年二月一日至二日香港《星岛日报·星座》一八四至一八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