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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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了长谈,她是那么单纯高尚。

她不知道恶,只想给人间带来善,

她把内心的宝藏慷慨地向我施舍,

我聆听着她发自肺腑的真诚心声,

我喜出望外,也向她献上了一切。

她带走了我的生命,可是从未知晓。

——阿尔夫莱·德·缪塞 [53]

第二天吃晚饭时,威尔·拉迪斯拉夫谈笑风生,十分愉快,这使卡苏朋先生甚至找不到机会表示他的不满。相反,多萝西娅发觉,威尔不仅能说会道,使她丈夫跟他谈得很投机,而且在她丈夫谈的时候,他总是洗耳恭听,这是她以前在任何人那里从未见过的。她想,这一定是因为在蒂普顿,那些听他谈话的人太没有见识!威尔自己也讲得很多,但他不论讲什么,都是脱口而出,干净利落,仿佛只是无意之间顺便说说,并没有什么重要意义,这一切使他的话像洪亮的钟声之后出现的轻松活泼的铃铛声。如果威尔不是始终美好的,那么这无疑是他美好的一天。他描述他在罗马贫苦居民中的所见所闻,这是只有可以无拘无束到处游逛的人才能获得的印象。他还发现他跟卡苏朋先生不谋而合,认为米德尔顿 [54] 在谈到犹太教和天主教的关系时,那些意见并不足取。然后他又轻松地把谈话引到了他在五光十色的罗马得到的观感上,他的描绘又认真又风趣,他说,罗马这种古今混杂的特点,使你随时可以比较,不致把世界的各个时期当作彼此隔绝的一个个匣子,它们中间像没有内在的联系似的。威尔指出,从这一点看,卡苏朋先生的研究范围相当广泛,也许他还从没感到过这种意外的效果,但是就他本人而言,罗马给了他一种新的历史整体感;断片激发了他的想象,使他产生了各种联想。有时,但次数不多,他还向多萝西娅征求意见,然后就她的看法展开讨论,仿佛她的意见哪怕对《福利尼奥圣母像》或《拉奥孔》 [55] 的最后评价,也是一个必须考虑的因素。一种似乎要对全世界的公论作出贡献的感觉,使谈话变得兴高采烈。卡苏朋先生不能不为年轻的妻子感到自豪,她的谈吐是一般妇女望尘莫及的,难怪他当初会看上她。

大家谈天说地,心情十分舒畅,以致卡苏朋先生宣称,他在图书馆的阅读不妨暂停两天,这以后他只要再工作几天,就可以大功告成,离开罗马了。这促使威尔大胆提出,卡苏朋夫人离开以前,应该参观一两个画室。卡苏朋先生愿意陪她走走吗?这种机会是难得的,失之可惜。画室中别有风味,那是一种生活方式,有如一些鲜艳的微型花木,连同它们的昆虫飞鸟,凝固在一块块大化石中。威尔愿意当义务向导,当然,他不会带他们参观枯燥无味的东西,只是上几个地方看看,见识一下。

卡苏朋先生发现,多萝西娅向他露出了恳求的目光,于是只得问她,她对这种游览是否感到兴趣,他现在整天有空,可以奉陪。这样,他们约定,威尔第二天陪他们一起参观。

托瓦森 [56] 的工作室,威尔是不能不去的,这位现尚健在的著名雕塑家,甚至引起了卡苏朋先生的注意,但是还没到中午,他已带着他们朝他的朋友阿道夫·瑙曼的画室出发了。他提到瑙曼时,说他是基督教艺术的主要革新者之一,这些人不仅复活了,而且发展了有关基督教神圣事迹的崇高观念,根据这些事迹画成的画曾得到世世代代的瞻仰,在它们面前,一切历史时期的伟大心灵都会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威尔还说,目前他正在跟瑙曼学画。

“我在他的指导下画了一些油画,”威尔说,“我讨厌临摹。我必须放进一点我自己的东西。瑙曼一直在画一幅‘众圣徒拉着教会之车前进’的画,而我画的是马洛的帖木儿 [57] ,他坐在辇舆上,挽车的是被他征服的一些国王。我跟瑙曼不同,没有那么多宗教精神,我有时挖苦他在一幅画中装进了太多的含义。但这一次我却要超过他,赋予我的画以更多的意义。我用坐在车上的帖木儿象征世界的客观历史进程,这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它鞭策着那些挽车的王朝。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神话式解释。”讲到这里,威尔看了看卡苏朋先生,后者对这种随心所欲的象征主义处理方法似乎不以为然,只是哈了哈腰,不置可否。

“一幅画包含这么多内容,它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多萝西娅说,“你讲的那个意思,我也得解释以后才懂。你是不是打算用帖木儿象征地震和火山?”

“一点不错,”威尔笑道,“还有种族大迁移,开辟森林……以至发现新大陆,发明蒸汽机等等。总之,你能想象的一切!”

“这是多么难以理解的速记手法!”多萝西娅说,朝丈夫笑了笑,“必须运用你的全部知识才能读懂它。”

卡苏朋先生眨巴着眼睛,偷偷瞧了瞧威尔。他怀疑别人在嘲笑他。但他无法把多萝西娅也包括在他的怀疑中。

他们到达瑙曼的画室时,后者正在勤奋作画,但是没有模特儿在场。他的画一幅幅排列着,使它们的优点可以一目了然,他本人朴素活泼的外表,在浅灰色罩衫和棕色丝绒便帽的衬托下,也显得格外突出,总之,一切都恰到好处,似乎他正在恭候那位美丽的英吉利夫人的光临。

画家对自己的英语好像很有把握,对着那些完成的和未完成的杰作,一一作了简短的论述,这些话像是对卡苏朋先生讲的,又像是对多萝西娅讲的。威尔不时插几句,用热情的话恭维一番,指出这位朋友的作品的特色。多萝西娅觉得,那些画带给她的是一种全新的观念,画中那些圣母不知为什么坐在张着华盖的宝座上,背景却是朴素的乡村,那些圣徒,有的手里拿着建筑模型,有的头颅上忽然插了一把把刀子。有些她本来觉得怪诞的东西,现在逐渐变得可以领会,甚至有了正常的意义。但是这一切显然不属于卡苏朋先生的知识范围,引不起他的兴趣。

“我想我还是觉得,美术之所以美,并不在于非使它成为谜不可。但是这些画,我慢慢会领会的,这比理解你那些意义极端广泛的画会容易一些。”多萝西娅对威尔说。

“哦,不要在瑙曼面前提到我的画,”威尔说,“他会对你说,那全是乱弹琴,这是他最严厉的责备!”

“是真的吗?”多萝西娅问,把诚恳的目光转向了瑙曼,后者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说道:

“噢,他不肯严肃认真地对待绘画。他不如去搞他的纯文学好,那是有广阔前途的。”

他把“广阔”这两个音拉得特别长,因此带有了一点挖苦的意味。威尔听了,一点也不喜欢,只是勉强笑了笑。卡苏朋先生尽管对画家的德国发音有些讨厌,但对他那种严肃公允的态度,开始产生了一些敬意。

接着,瑙曼又促进了这种敬意,他把威尔叫到一边,跟他小声密谈,先是朝一块大画布,继而朝卡苏朋先生望了望,然后走上前来,说道:

“先生,我有一个要求,我的朋友拉迪斯拉夫认为你不会介意。我是想说,如果你允许,我想照你的头画我那幅画上的圣托马斯·阿奎那 [58] ,这对我的画将是无法估价的贡献。我的要求实在冒昧,但是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头型,它正是我所需要的,这是现实中理想的头型。”

“你的话简直使我有些受宠若惊,先生。”卡苏朋先生说,脸上增添了兴奋的光彩,“我一向认为,我的相貌平凡无奇,毫无价值,如果你觉得它还有可取之处,可以提供一些那位神学大师的特点,我会觉得无上光荣。我是说,如果这工作不需要太长的时间,而且卡苏朋夫人愿意等候的话。”

多萝西娅当然不会反对,她觉得这是件好事,再好的话,除非天空中突然发出神奇的声音,宣称卡苏朋先生是普天下最贤明、最高贵的人。如果那样,那么她那动摇的信念又可以变得坚定了。

奇怪,瑙曼的绘画用具全在手头,一件不缺,他立刻动手,一边作画,一边谈天。多萝西娅坐了下去,保持着平静的沉默,觉得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没有这么愉快过。她对自己说,每个人都那么和善,要是她不那么无知的话,她会发现,罗马的一切都是美的,哪怕悲哀也会长上希望的翅膀。她的天性是最不会猜疑的,在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便相信黄蜂会知恩图报,麻雀能区别善恶,但是每逢它们的劣迹暴露时,她也会同样生气。

机灵的画家一边作画,一边跟卡苏朋先生闲聊,提出了一些有关英国政治的问题,它们得到的答复都很详尽。这时威尔便站在后面高几级的地方,遥望着一切。

过了不久,瑙曼说道:“现在我得暂停一下,隔半个钟头再继续……拉迪斯拉夫,你来瞧,我觉得这还相当不错呢。”

威尔的回答是由一些强烈的惊叹声构成的,仿佛他太佩服了,已经没法把它们组织成句子。然后瑙曼又用非常惋惜的声调说道:

“唉……真的,要是我能再多一些……但你还有别的事,我不宜占用你太多的时间,也不能请你明天再枉驾光临了。”

“哦,我们还是多待一会儿吧!”多萝西娅说,“今天我们除了游览,没有别的事,是吗?”她又说,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卡苏朋先生,“要是那个头像不能画得尽善尽美,那太可惜了。”

“先生,在这件事上,我愿意尽量效劳,”卡苏朋先生说,显得彬彬有礼,毫无架子,“我这个头的内部既已无所事事,那么让它的外表提供一些相应的服务,也未始不可。”

“你真是太和善了,叫我不知怎么说才好。现在我放心了!”瑙曼说,然后用德语继续跟威尔商量了几句,一面对着画稿指指点点,好像在斟酌什么。接着,他把它暂时放在一边,转过身来,茫然地看看周围,似乎想为他的客人找一些消遣,最后他向卡苏朋先生说道:

“不知那位美丽的新娘,高贵的夫人,肯不肯允许我利用这段空闲时间,给她画一张速写。当然,你看到,不是画在那幅画上,只是作为单独的一幅。”

卡苏朋先生点了点头,毫不怀疑他的太太会答应这要求。于是多萝西娅立即说道:“那要我怎么画呢?”

瑙曼一再表示歉意,一边请她站好,让他调整她的姿势,她则完全听他安排,没有流露一点装模作样的神态和笑声,尽管通常认为,那在这种场合是必要的。这时画家说道:“我要你站得像圣克拉拉 [59] 那样……这么靠着,把腮帮子靠在你的手上……对……眼睛瞧着那张凳子,对,就是这样!”

威尔这时处在两种情绪的控制下,一种是恨不得扑在那位圣女的脚下,吻她的长袍,另一种是简直想一拳把瑙曼打翻在地,因为后者正在调整她的胳臂的姿势。这是胆大妄为,亵渎神明,他真后悔把她带来。

画家很勤快,马上开始工作了,威尔也冷静下来,在屋里踱来踱去,一边尽量想出各种话跟卡苏朋先生搭讪。但他没有达到目的,那位先生还是觉得时间太长,终于表示,他的夫人可能太累了。瑙曼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即答道:

“好吧,先生,要是你们肯赏光再来一次,尊夫人的画今天不妨暂停。”

这样,卡苏朋先生只得再忍耐一时,但到最后,他却发现,圣托马斯·阿奎那的头像若要尽善尽美,他还是得再当一次模特儿才成,因此约定明天再度光临。第二天,圣克拉拉也再润色了几次。结果,卡苏朋先生对一切都很满意,决定买下圣托马斯·阿奎那的那幅画,在画中,那位圣徒正跟教会的一些学者辩论神学问题,可惜他们的辩论太抽象,无法表现,只有那些天使似乎还多少领会一些。圣克拉拉的画像只占次要地位,瑙曼宣称,他对它并不满意,确实,凭良心说,他不能保证每幅画都成功。因此,关于圣克拉拉的交易没有谈妥。

至于当天晚上,瑙曼怎样取笑卡苏朋先生,或者他为多萝西娅的美貌吟了多少赞美歌,我不想多谈了。这些赞美歌也有威尔的一份功劳,只是他们的动机不同罢了。只要瑙曼提到多萝西娅任何一个美的细节,威尔就大发雷霆,责备他太放肆,认为他选择的那些最平常的字眼太粗俗,况且他有什么权利讲到她的嘴唇?她不是那种可以给人评头论足的妇女。威尔还说不清他的想法,但是他感到生气。他起先反对,后来又同意把卡苏朋夫妇带往他朋友的画室,那是他受了引诱,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证明他可以给瑙曼提供这样的机会,让他研究她的美貌,或者不如说,她的神圣风度,因为那些只能用在外表的美丽上的普通字句,对她并不适用。(当然,整个蒂普顿以及它附近的居民,包括多萝西娅本人在内,听到她的美貌给讲得如此神乎其神,都会大吃一惊。在那些地方,布鲁克小姐只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罢了。)

“请你行行好,不要再谈这些了,瑙曼。卡苏朋夫人不是一个可以当作模特儿那样来议论的女人。”威尔说。瑙曼一眼不眨地瞧着他。

“好吧!那我就谈我的阿奎那。说真的,那颗脑袋真还不赖。我敢说,这位大学者本人对请他画像这事,一定踌躇满志呢。没有人比这些古板的老先生虚荣心更重!不出我的所料,他关心自己的画像,比关心她的大得多。”

“这个死气沉沉的老学究,自以为是风流才子,真不要脸。”威尔咬牙切齿地说。卡苏朋先生对他的恩惠,对方是不知道的,但威尔没有忘记它们,他恨不得马上签一张支票,把一切统统还清。

瑙曼耸了耸肩膀,说道:“幸亏他们快走了,亲爱的。他们使你的脾气变坏了。”

威尔的全部希望和计划现在集中到了一点,就是要在多萝西娅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单独跟她见面。他的目的只是要加深她对他的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占有一个特殊的位置,比他相信他已占有的更多一些。那种开诚布公的友好态度,还不能叫他满足,因为他看到,那只是她平常的感情状态。把一个女子当作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王默默膜拜,这在男子的生活中并不少见,但在多数场合,膜拜者总希望赢得女王的粲然一笑,看到她赞许的表示,这样,哪怕他心灵的主宰并不走下宝座,也可使他心花怒放。这正是威尔目前所期待的。但是在他幻想的目标中,包含着许多矛盾。看到多萝西娅的眼睛露出妻子那种担忧和恳求的目光,转向卡苏朋先生,这是令人神往的,如果她缺乏这种忠诚和贞洁,她头上的光环就会暗淡了;然而接着看到的,却是丈夫喝下这仙酒时那副枯燥乏味的表情,这又是无法忍受的。威尔一心想说几句刺痛他的话,但又感到无论如何不可造次,必须克制自己,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苦恼。

第二天,威尔没有给请去吃饭。因此他说服自己,他必须登门拜访,最适合的时间就是中午,卡苏朋先生不在的时候。

多萝西娅并没意识到,她上次接待威尔已引起丈夫的不满,因此毫不犹豫地接见了他,何况她想,他可能是来向他们道别的。他进门时,她正在观看一些浮雕宝石,那是她买给西莉亚的。她对威尔的来访好像一点不感到意外,手里拿着一只浮雕宝石镯子,一见面就说:“你来了,我真高兴。也许你懂得浮雕宝石,能够告诉我,这些算不算得上是精品。我本来想请你陪我们一起挑选,但卡苏朋先生反对,他觉得时间来不及了。他打算明天结束他的工作,三天以内我们就得动身。我对这些浮雕有点不放心。请你坐下,仔细看看。”

“我也不太懂得,但是这种带有荷马时代风格的小玩意儿,总不致有什么大问题的,它们那么精致细巧。色彩也不坏,跟你正好相配。”

“哦,那是给我妹妹买的,她的皮肤跟我的完全不同。你在洛伊克看见过她,她是淡黄头发,非常漂亮——至少我这么觉得。我们以前从没分别这么久。大家都喜欢她,她一生从不淘气。我离开以前,发现她希望我替她买些浮雕首饰,要是我买得不好,不符合要求,那就太遗憾了。”多萝西娅说到最后那句话,笑了笑。

“你似乎对浮雕没什么兴趣。”威尔说,一边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坐下,看她把匣子盖上。

“是的,坦白说,我并不认为这是生活中重要的事物。”多萝西娅答道。

“恐怕你对一切艺术都采取否定态度。这是为什么?我本来以为,你对一切美应该是相当敏感的。”

“我想,我对许多事物都很迟钝,”多萝西娅单纯地说,“我希望使生活变得美好一些——这是指每个人的生活。可是艺术,它似乎游离在生活之外,对改善世界无能为力,我们却要为它花费太多的钱,这使我感到痛心。任何东西,只要我想起,大多数人还给摒弃在它的门外,我便不能很好地享受它。”

“我认为,这是同情的狂热症,”威尔激烈地说,“你对风景,对诗,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可以这么说。长此以往,你势必对自己的善良也丧失信心,以致变得一无可取,跟别人一样。最可取的虔诚还是在你能享受的时候,享受一切。这样,你就是尽了最大的力量在拯救世界,把它看作一个愉快的星球。享乐应该光芒四射。想关心整个世界,那是徒劳的。对它的关心只能表现在你对艺术,或者对其他任何事物的兴趣上。难道你要把全世界的青年变成一支悲剧合唱队,一起为悲惨的现实发出哀鸣,或者进行道德说教?我怀疑,你抱有一种错误的观念,相信痛苦就是美德,要把你的一生变成一部殉难的历史。”威尔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因此赶紧住口。但是多萝西娅的思想没有与他采取同一步调,她没有流露任何特殊的感情,只是回答道:

“确实,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一个悲观的、多愁善感的人。我有时不愉快,但时间从来不长。我急躁,倔强,不如西莉亚好。我有时发一顿脾气,过后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美妙。一切光辉的事物都使我情不自禁,产生盲目的信念。对于这儿的艺术,我很想尽情享受,但是有许多,我简直不明白好在哪里——这许多东西,我觉得它们颂扬的不是美,倒是丑。绘画和雕塑可能巧夺天工,但给人的感受往往粗俗而野蛮,有时甚至是可笑的。我在各处也看到了一些崇高壮丽的东西,它们一下子吸引了我,我觉得它们可以比作奥尔本山,或者平奇山的夕照 [60] ,但是这么好的毕竟不多,想到人们花了这么多力气,作品堆积如山,可取的只有这么一点,那就更令人伤心了。”

“当然,一无可取的作品总是多数,稀罕的珍品得从那片土壤中诞生。”

“我的天呐!”多萝西娅说,把那个思想吸收到了她悲天悯人的主流中,“我知道,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很难产生的。从我来到罗马以后,我常常感到,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要是也像那些画一样挂到墙上,它们一定比那些画更丑,更不堪入目。”

多萝西娅的嘴唇又张开了,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改变了主意,把嘴合拢了。

“你还太年轻——你有这种思想,这是一种时代错误。”威尔热情洋溢地说,习惯地拼命摇头,“你讲的话,好像你从没有过青年时代。那是不正常的,似乎你在童年时期就看到了死亡的阴影,像传说中那个孩子一样 [61] 。你从小给灌输了一些可怕的故事,好像到处都是弥诺陶 [62] ,专吃美丽的少女。不久你就要回到洛伊克的石造监狱,给关在那儿了,这无异是活埋。我一想到这点,心里就非常烦躁!我宁可从没认识你,也比想到你这样的未来好一些。”

威尔又担心自己讲得太多了,但是我们赋予语言以什么意义,是由我们的情绪决定的,他那种悲愤惆怅的语气,对多萝西娅的心说来,却含有许多亲切的意义,这颗心一向在把热情给予别人,但从未得到周围的人多少关怀,这使她对威尔的话产生了一种新的感激的情绪,她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回答道:

“你那么关心我,实在太好了。但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洛伊克,你把自己的心寄托在另一种生活上。然而洛伊克是我自己选择的家。”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带着庄严的声调讲的,威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跪倒在她的脚下,告诉她,他愿意为她而死,这是没有用的,她并不需要这种热情。两人沉默了一两分钟,多萝西娅这才重新开口,似乎终于打算把她心里的疙瘩讲出口了。

“你以前谈过一件事,我想再问你一下。也许这一半是你那种生动的谈话方式给我的印象,因为我发现,你喜欢用强调的语气讲话,我自己在性急的时候,也往往容易夸大其词。”

“那是什么事呀?”威尔说,发觉她讲话似乎怯生生的,跟往常不同,“我有一条夸大的舌头,它一开口,往往走火。我得说,我该降低一点调门才对。”

“我是指你谈的必须懂得德文的事,就是说,这对卡苏朋先生研究的题目是必要的。我一直在考虑这事,我总觉得,卡苏朋先生那么有学问,他拥有的材料必然不比那些德国学者差,你说是吗?”多萝西娅显得胆怯,是由于她隐隐意识到,她处在一种反常的状态,居然为了卡苏朋先生是否博学多才的问题,向一个第三者征询意见。

“不能说一定不比他们差,”威尔说,觉得还是留些余地的好,“你知道,他不是东方学专家。在这方面,他掌握的恐怕大多是第二手材料。”

“关于古代研究,有许多极有价值的书是很早以前的学者写的,他们对现代的著作自然一无所知,但他们的书仍在使用。为什么卡苏朋先生的著作,就不能像它们一样有价值?”多萝西娅说,抗议的情绪更强烈了。她不得不把郁积在心头的想法,大声讲出来。

“这得看研究的是哪一类题目。”威尔说,也带有了反驳的口气,“卡苏朋先生选择的课题,像化学一样经常在变化,新的发现不断形成了新的观点。谁还需要建立在四种元素基础上的体系 [63] ,或者一本驳斥巴拉赛尔苏斯 [64] 的书?你难道没有看到,现在还跟在上世纪的一些人,那些与布赖恩特 [65] 差不多的人背后,继续爬行,或者纠正他们的一些错误,是毫无意义的?这无非是待在堆破烂家具的杂物房里,把那些关于古实和麦西拉姆 [66] 的残缺不全的理论修修补补,拿来装点门面罢了。”

“你怎么能讲得这么满不在乎?”多萝西娅说,露出了又是担忧又是生气的脸色,“如果真像你讲的那样,这么兢兢业业,含辛茹苦,最后只是白忙一场,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像卡苏朋先生这样一个人,心地这么善良,这么勤奋,这么有学问,把一生中最好的岁月贡献在这种研究上,结果却一无所获,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样,我奇怪,你怎么无动于衷,一点不觉得痛心。”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感到震惊,想不到自己会作出这种假设,她恨威尔,因为是他使她这么做的。

“你向我问的是事实,不是感情,”威尔说,“但是如果你想为这些事实责备我,我可以接受。我现在的地位,使我无法表达我对卡苏朋先生的感情,如果我这么做,这充其量只是一个得到周济的人的阿谀之辞。”

“请原谅,”多萝西娅说,涨红了脸,“我明白,应该怪我不好,因为正如你所说,这些话是我引起的。真的,错误全在于我。经过长期坚韧不拔的努力而失败,这比毫不努力,连失败也谈不上,总好得多。”

“这我完全同意,”威尔说,决定改变态度,“正因为这样,我才决定,不能为了避免失败,什么也不干。卡苏朋先生为我慷慨解囊,这对我也许是有害的,因此我打算谢绝这种帮助。我想短期内返回英国,开辟一条道路,除了自己不依靠任何人。”

“那很好,我尊重这种感情,”多萝西娅说,也用亲切的态度对待他,“但我相信,在这件事上,卡苏朋先生从没有过任何想法,只是考虑怎样对你最有利而已。”

威尔心想:“她这么固执,这么骄傲,已经不是爱,而是崇拜了,这也难怪,她现在已嫁给他了。”于是他站了起来,说道:

“我不能再来拜访你们了。”

“啊,再坐一会儿,等卡苏朋先生回来吧,”多萝西娅热诚地说,“我们能在罗马见面,我很高兴。我本来想见见你呢。”

“可我只是惹你生气,”威尔说,“我给你留下了一个很坏的印象。”

“别那么说!我的妹妹告诉我,我老是生别人的气,只要他们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但我相信,我还不致怀恨他们。归根结蒂,我倒是常常不得不恨我自己,因为我太缺乏涵养了。”

“反正你不喜欢我,你一想起我,就会感到不愉快。”

“没有的事,”多萝西娅说,态度十分诚恳和善,“我非常喜欢你。”

威尔还是不很满意,他想,要是她恨他,他在她心头的分量显然还会重一些。他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神色即使不像生气,至少也有些阴沉。

“你今后做什么,我非常关心,也很想知道。”多萝西娅继续用愉快的口气说,“我真诚地相信,各人有不同的天赋。要是没有这种信念,我会变得非常狭隘,因为除了绘画,还有那么多东西,我都毫不理解。你很难想象,我对音乐和文学有多么无知,可是你却懂得那么多。我很想知道,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也许你会成为一位诗人吧?”

“那得靠一定的条件。要成为一个诗人,必须有一颗敏感的心灵,它可以随时洞察事物的幽微变化,而且迅速地感知一切,因为洞察力只是善于在感情的弦上弹出各种声调的一只训练有素的手。总之,在这颗心灵中,认识可以立即转化为感觉,感觉又可以像一种新的认识器官一样爆发出反光。那种状态,一般人是只能偶然得到的。”

“但是你把诗歌本身漏掉了。”多萝西娅说,“我认为,要成为一个诗人,不懂得诗是不成的。我理解你所说的认识转化为感觉是指什么,因为那似乎正是我所体验到的。但我相信,我永远写不出一首诗。”

“你就是 一首诗——那是说,你已具有诗人最重要的素质,那种使诗人能充分发挥诗人的意识的条件。”威尔说,他的话听来这么新颖,就像我们接触到清晨,春光,以及一切不断更新的事物时得到的感觉一样。

“听到这些话,我非常高兴,”多萝西娅说,笑了起来,这使她的话像鸟鸣一样婉转悦耳,她望着威尔,眼睛中闪耀着调皮的、感激的光彩,“你讲得太亲切了,真使我不好意思!”

“但愿我的行动也像你说的那样,使你感到亲切,我多么希望为你做点什么,可惜我也许永远不会有这种机会。”威尔的话显得热情洋溢。

“呀,不会的!”多萝西娅和蔼地说,“我会需要你的帮助的,我也会永远记住,你对我怀着多么美好的希望。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相信,我们能成为朋友,因为你是卡苏朋先生的亲戚。”她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闪闪发亮,威尔意识到,他自己的眼睛服从自然法则,也出现了类似情况。她那高尚而对人深信不疑的纯朴天性,具有一种使人驯服的力量,一种温柔而庄严的气质,如果说有什么可以破坏这种力量,那么这就是提到卡苏朋先生的名字了。

“有一件事是我现在就得要求你做的,”多萝西娅说,由于情绪又突然激动,她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请你答应我,你决不向任何人再谈到那件事——我是指卡苏朋先生写的书,也就是说,像你刚才那种讲法。事情是我引起的。那是我的错误。但是请你答应我。”

她一说完,便在威尔对面站住了,严肃地瞧着他。

“当然,我可以答应你。”威尔说,但脸还是变红了。如果他不再说一句挖苦卡苏朋先生的话,也不再接受他的恩赐,那么很清楚,他更有权利恨他。歌德说,诗人必须懂得怎样恨。这个能耐,威尔至少是具备的。他说,现在他必须走了,不能再等卡苏朋先生,他会在他们动身时,再来跟他告别。多萝西娅向他伸出手去,他们彼此说了一声“再见”。

但是他刚走到出入车辆的大门口,就遇见了卡苏朋先生。那位先生向表侄表示了最良好的祝愿,同时彬彬有礼地谢绝了明天再度见面,作最后告别的必要,因为在动身以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办,时间相当紧迫。

当天晚上,多萝西娅对丈夫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那是关于我们的表侄拉迪斯拉夫先生的。”那天他一回家,她已告诉他,威尔刚走,他还要来,但卡苏朋先生答道:“我在门口遇到他了,我认为我们已作过最后的告别。”我们用这种态度和声调讲话的时候,那就是表示,不论这是什么事,是私事还是公事,我们对它已没有兴趣,不想再谈了。这样,多萝西娅才等到了晚上。

“什么事,亲爱的?”卡苏朋先生说(在他的态度最冷淡的时候,他也从不忘记把“亲爱的”挂在嘴边)。

“他已下了决心,立刻停止游荡的生活,也不再依赖你的接济。他打算不久就回英国,给自己开辟一条道路。我想,你会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迹象。”多萝西娅说,露出恳求的目光,望着丈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有没有提到,他打算从事的究竟是什么工作?”

“没有。但是他说,他已意识到,依赖你的接济过活,对他说来是危险的。当然,他会写信把这事告诉你。他决心这么办,你对他的印象是不是会好一些?”

“等他通知我以后再说吧。”卡苏朋先生答道。

“我告诉他,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的幸福着想。我记得,我第一次在洛伊克见到他的时候,你谈到他的话都是出于好意。”多萝西娅说,把手按在丈夫的手上。

“我对他负有一种责任,”卡苏朋先生说,把另一只手又放到了多萝西娅的手上,表示衷心接受她的爱抚,“但我承认,除了这点,这年轻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我想,我们不必讨论他未来的发展,那已超出我明确指出过的范围,不是你我所要操心的了。”

多萝西娅没有再提到威尔。

* * *

[1] 指一切俗人,语出《新约·马太福音》第九章,第十节。

[2] 布伦达·特罗伊尔和莫登特·默顿,明娜·特罗伊尔和克利夫兰,是司各特的小说《海盗》中的两对情人。

[3] 在司各特的《威弗利》中,威弗利曾向弗洛拉求婚,但未被接受。

[4] 英国作家高尔德斯密斯(1730—1774)的《威克菲尔德的牧师》中,牧师的两个女儿。

[5] 法国作家斯达尔夫人(1766—1817)的小说《柯丽娜》的女主人公。

[6] 英国伟大作家亨利·菲尔丁(1707—1754)根据他的现实主义理论,称小说家为历史家。下面所说的“多卷本历史”是指他的长篇小说《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

[7] 指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的小说《阿比西尼亚王子拉塞拉斯传》。

[8] 内森·贝利(?—1742),英国辞典学家,编有《英语词源辞典》。

[9] 外典是指未被编入《圣经》的基督教著作,它们一般宗教色彩较少,故事性较强。

[10] 英国小说家查尔斯·约翰斯东(1719?—1800?)写的一部讽刺小说,内容大多有所影射。

[11] 指通看内外各科的医师。

[12] 爱德华·詹纳(1749—1823),英国医生,首创接种牛痘的方法。

[13] 威廉·赫歇耳(1738—1822),德国天文学家,天王星的发现者,恒星天文学的建立者。他出生于德国的汉诺威,年轻时来到英国,靠教授音乐为生,同时攻读天文学。

[14] 马利·弗朗索瓦·比夏(1771—1802),法国生理组织学和病理解剖学的先驱。

[15] 指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公元前323),曾建立庞大的亚历山大帝国。

[16] 雅克·奥芬巴赫(1819—1880),法国著名作曲家,轻歌剧的创始者之一。

[17] 查尔斯·塞德利(1639?—1701),英国诗人,写过一些诗歌、悲剧和喜剧,但大多已为时代所淘汰。这里的几行诗出自《致西莉亚》一诗。

[18] 《刺血针》是英国著名外科医师托马斯·韦克利(1795—1862)创办的医学杂志。韦克利思想激进,曾猛烈攻击当时的医务制度。验尸官应由医师担任的主张便是他提出的。

[19] 在希腊罗马神话中,司法女神是蒙住双目的,一手持剑,一手拿天平,表示执法如山,不徇私情。

[20] 一种中枢兴奋剂。

[21] 这里列举的一些歌曲,头两首是英国当时流行的抒情歌曲,《黑眼睛苏珊》是英国十八世纪戏剧中的插曲;海顿(1732—1809)是奥地利作曲家,属于古典乐派;最后两首是意大利歌曲。

[22] 希腊神话中一个多子女的母亲,她以此自豪,得罪了神,其子女全被杀死,她因此整天哭泣,后被宙斯变成石像。

[23] 皮埃尔·路易斯(1787—1872),法国著名医师及医学教授,曾在研究伤寒病的基础上,提出新的治疗方法,写有《解剖学研究》等书。

[24] 当时英国陆军的制服。

[25] 爱尔兰诗人托马斯·穆尔写的长诗,在当时十分流行。诗中包含四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具有浓厚的异国情调,属于拜伦式东方故事诗一类。

[26] 英国德文郡首府,历来为宗教重地,主教的驻地。

[27] 指《旧约全书》的首五卷。

[28] 《旧约·箴言》第六章第六节:“懒惰人哪,你去察看蚂蚁的动作,就可得智慧。”《箴言》传说是所罗门所写。

[29] 毕达哥拉斯(约公元前580—公元前500),是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曾在意大利南部克罗多尼建立一个社会组织,实行节欲、禁止肉食等等道德戒条。这里仅指一般的乌托邦而言。

[30] 罗伯特·布朗(1773—1858),英国著名植物学家,曾任大英博物馆植物部主任。

[31] 莱姆是一种类似柠檬的果实,富有维生素C。坏血病即维生素C缺乏症。

[32] 一位论派是基督教教义中的一派,认为上帝不是三位一体,只是一位。《亚大纳西信经》是基督教的古老信经之一,主张三位一体论。

[33] 亚历山大·蒲柏(1688—1744),英国启蒙主义文学家。《人论》是他的一篇哲理诗,主要论证人在上帝创造的世界中的地位。

[34] 指药剂师出身的普通医生,主要是外科医生,与斯普拉格和明钦那类内科大医师不同,大多是没有得到伦敦医师学会承认的。

[35] 当时英国的医学水平比法国等低得多,牛津和剑桥的医学教育主要是学习古典著作,其次才是学习医学,解剖人体更被认为是违背宗教精神的。

[36] 《新约·马太福音》第九章:“耶稣在屋里坐席的时候,有好些税吏和罪人来,与耶稣和他的门徒一同坐席。法利赛人看见,就对耶稣的门徒说,你们的先生为什么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饭呢?耶稣听见,就说健康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这里税吏和罪人是指一般俗人。法利赛人本是犹太教内一派,主张严格遵守律法,因而《圣经》中称他们为言行不一的伪善者。

[37] 赫拉克勒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据说他英勇无敌,一生曾完成十二件伟大的业绩。普罗蒂克(公元前五世纪人)是古希腊诡辩学家,终生在雅典教授门徒,写有《赫拉克勒斯的选择》一文。文中说,赫拉克勒斯年轻时遇到“欢乐”和“美德”两个女人,要他在她们中间作出选择,他选择了“美德”,“美德”允诺他成为不朽的人,后来他确实成了伟大的人。涅索斯是人头马身的妖怪,因劫走赫拉克勒斯的妻子伊阿尼拉,被赫拉克勒斯射死。临死时,涅索斯对伊阿尼拉说,她的丈夫如穿上浸有它的血液的衣服,可以对她永不变心。后来伊阿尼拉果然让丈夫穿上了这衣服。结果,这件衣服上的毒血使赫拉克勒斯被焚烧而死。

[38] 指但丁《神曲》的《炼狱篇》第七歌,在这里,诗人随同索得罗来到“诸王的花谷”,看到了一些死去的帝王。

[39] 英王乔治四世于一八二〇至一八三〇年在位。威灵敦公爵任英国首相是在一八二八至一八三〇年。一八三五年英国颁布市政改革法,这里是指改革前的旧市政机构。

[40] 据说这是指英国当时的批评家威廉·赫兹利特(1778—1830)的,他于一八二六年出版了一本《法意游记》,谈到了意大利的一些名画。《圣母升天》是提香的一幅著名宗教画。

[41] 指十九世纪初在罗马的一些号称拿撒勒派的德国宗教画家。在本书的这个时期,这些画家大多已回国,但罗马仍是他们推动浪漫主义绘画运动的一个中心。

[42] 墨勒阿革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里阿德涅是希腊神话中克里特王弥诺斯的女儿,曾帮助忒修斯逃出迷宫,却被忒修斯遗弃在那克索斯岛上,后嫁给酒神狄俄尼索斯。这里均指他们的雕像。下面的克勒俄帕特拉可能是指埃及古代女王,以美丽著称,也可能是指墨勒阿革洛斯的妻子。

[43] 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王俄狄浦斯的女儿,索福克勒斯写有悲剧《安提戈涅》。

[44] 罗马周围的荒郊。

[45] 妇女拿在手上遮阳光或火炉光的东西。

[46] 古代腓尼基宗教中一种半人半鱼的神,传说为渔民的保护神。《圣经》提到了这种神,见《士师记》第十六章。这里是对卡苏朋的研究工作的讽刺。

[47] 罗马的著名宫殿之一。

[48] 丘比特是罗马神话中的爱神,爱上了少女赛姬,经过各种曲折,最后结为夫妇。

[49] 指罗马。

[50] 弗里吉亚宗教中的冥神,也是丰产之神。

[51] 见《坎特伯雷故事》中医生的故事。

[52] 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一个善良的精灵。

[53] 缪塞(1810—1857),法国浪漫主义诗人。这里的几行摘自他的长诗《幸运》。

[54] 科尼尔斯·米德尔顿(1683—1750),英国教士和神学家,在教义上主张不拘泥成说。

[55] 《福利尼奥圣母像》是拉斐尔的名画,原为福利尼奥(在意大利中部)的圣安娜教堂所画,因名,现存梵蒂冈。《拉奥孔》是公元前二世纪的著名雕像,中世纪在罗马出土,现存梵蒂冈。

[56] 伯特尔·托瓦森(1768—1844),丹麦著名雕刻家,一生大部分时间在罗马工作。

[57] 克里斯托夫·马洛(1564—1593),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曾受其影响。这里是指他的剧本《帖木儿大帝》,它描写了蒙古可汗帖木儿征服欧亚各国的故事。

[58] 见本书四十页注②。

[59] 公元十三世纪意大利的一位修女,曾与方济各一起创办圣方济各女修会。

[60] 奥尔本山是罗马东南方的高山,平奇山在罗马北边。

[61] 关于这故事有许多不同的说法。乔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集》的修女的故事中,也讲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

[62] 希腊神话中半牛半人的怪物,每年要吃七个童男、七个童女。

[63] 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公元前490?—公元前430)认为万物均由四种元素(火、水、土、气)组成,这是最早的唯物主义学说之一。

[64] 巴拉赛尔苏斯(1493—1541),瑞士的医学家和化学家,也是炼金术士。

[65] 雅各布·布赖恩特(1715—1804),英国古典学者,著有《古代神话分析》一书。

[66] 古实和麦西拉姆(又称麦西),都是挪亚的孙子,见《旧约·创世记》。后来他们被分别说成埃及两支种族的祖先,因此埃及的古代名称为麦西,埃塞俄比亚一带古代即名古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