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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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天志》中篇更为详细地阐述了天志的权威性,人类只有遵循天志才能得到上天的奖赏和庇护,才能使国家安定、百姓安宁。墨子指出,天志总的来说就是“不欲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换个角度说,就是:“欲人之有力相营,有道相教,有财相分也,又欲上之强听治也,下之强从事也。”能做到这些的人就会得到天的赐福和庇佑,如禹、汤、文王、武王,他们的美名流芳千古;不能做到这些的人就会遭受天的惩罚和遗弃,如桀、纣、幽王、厉王,他们的恶名遗臭万年。可是为什么现实生活中总是有人违背天的意志而受到惩罚呢?墨子认为这是因为天下人“明细而不明大”,目光短浅,不懂得“天之意不可不慎”的道理,更不知道人的祸患灾害是上天对人类的警告。所以墨子为此文意在告诫“欲遵道利民”的“王公大人士君子”,要顺天志以为法则。

24.1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之欲为仁义者,则不可不察义之所从出。既曰不可以不察义之所欲出[1],然则义何从出?子墨子曰:义不从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何以知义之不从愚且贱者出,而必自贵且知者出也?曰:义者,善政也。何以知义之为善政也?曰: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是以知义之为善政也。夫愚且贱者,不得为政乎贵且知者,然后得为政乎愚且贱者[2],此吾所以知义之不从愚且贱者出,而必自贵且知者出也。然则孰为贵?孰为知?曰: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然则义果自天出矣。

【注释】

[1] 欲:据上下文当为“从”。

[2] “然后”上脱“贵且知者”四字(毕沅说)。

【译文】

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君子想要推行仁义,就不能不考察仁义是从哪里来的。既然说不能不考察仁义是从哪里来的,那么仁义是从哪里来的呢?墨子说:仁义不是从愚蠢而且低贱的人那里来,必定是从富贵并且有智慧的人那里来。怎么知道仁义不是从愚蠢而且低贱的人那里来,而必定是从富贵并且有智慧的人那里来的呢?答道:义,就是善政。怎么知道义就是善政呢?答道:天下有仁义就会得到治理,没有仁义就会出现混乱,所以知道义就是善政。愚蠢并且低贱的人不可能去管理那些富贵并且有智慧的人,富贵并且有智慧的人才能去管理那些愚蠢并且低贱的人。这就是我知道仁义不是从愚蠢而且低贱的人那里来,而必定是从富贵并且有智慧的人那里来的原因。那么谁是富贵的人?谁是有智慧的人呢?答道:天尊贵,天有智慧啊。那么仁义果然就是从天那里来的了。

24.2 今天下之人曰:当若天子之贵诸侯[1],诸侯之贵大夫,傐明知之[2]。然吾未知天之贵且知于天子也。子墨子曰:吾所以知天之贵且知于天子者有矣。曰:天子为善,天能赏之;天子为暴,天能罚之;天子有疾病祸祟,必斋戒沐浴,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则天能除去之,然吾未知天之祈福于天子也。此吾所以知天之贵且知于天子者。不止此而已矣,又以先王之书驯天明不解之道也知之[3]。曰:“明哲维天,临君下土。”则此语天之贵且知于天子。不知亦有贵知夫天者乎[4]?曰: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然则义果自天出矣。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注释】

[1] 贵诸侯:即“贵于诸侯”,比诸侯尊贵。

[2] 傐:当为“碻”,确然可知。

[3] 驯:同“训”,训示天之明道。

[4] 夫:当作“于”(孙诒让说)。

【译文】

如今天下的人都说:对于天子比诸侯尊贵,诸侯比大夫尊贵的道理,我确实知道。然而我不知道上天比天子尊贵且有智慧。墨子说:我之所以知道上天比天子尊贵且有智慧,是有根据的。说道:天子行善,上天就赏赐他;天子做恶,上天就惩罚他;天子有疾病灾害,一定要斋戒沐浴,准备好洁净的酒食祭品,以祭祀上天鬼神,那么上天就会除去灾害。然而我不知道上天是否会给天子祈福。这就是我知道上天比天子尊贵且有智慧的原因。不仅如此而已,还可以从先王书中那些解释上天明哲不懈的大道中获知。说道:“上天聪明睿智,临照君王下界的土地。”那么这就是说上天比天子尊贵且有智慧。不知道是否还有比上天更尊贵且有智慧的呢?说道:上天最尊贵,也最有智慧。那么仁义果然是从上天而来的吗?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君子,内心确实希望遵循先王之道来为百姓谋利,如果从根本上考察仁义的本源,那么天意就不能不谨慎地顺从。

24.3 既以天之意以为不可不慎已,然则天之将何欲何憎?子墨子曰:天之意不欲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暴寡[1],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之所不欲也。不止此而已,欲人之有力相营[2],有道相教,有财相分也;又欲上之强听治也[3],下之强从事也。上强听治,则国家治矣;下强从事,则财用足矣。若国家治财用足,则内有以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为环璧珠玉,以聘挠四邻[4]。诸侯之冤不兴矣[5],边境兵甲不作矣。内有以食饥息劳,持养其万民,则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弟兄慈孝。故唯毋明乎顺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6],则刑政治,万民和,国家富,财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饱食,便宁无忧[7]。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注释】

[1] 强之暴寡:据上文当为“强之劫弱,众之暴寡”(陶鸿庆说)。

[2] 营:当为“劳”之误(蒋礼鸿说)。

[3] 强:勤勉。

[4] 挠:疑为“接”之误(刘师培说),交接。

[5] 冤:同“怨”(孙诒让说)。

[6] 光:通“广”(孙诒让说)。

[7] 便宁:安宁。

【译文】

既然认为天意不能不谨慎地顺从,那么上天希望的和憎恶的又是什么呢?墨子说:天意不希望大国攻打小国,大家扰乱小家,不希望强者暴虐弱者,人多欺负人少,智者欺骗愚者,尊贵者轻视贫贱者,这是上天所不希望的。不仅如此而已,还希望有力气者能帮助别人,有道术者能相互传授,有财物者能分给别人;又希望身居上位者勤勉处理政务,身居下位者努力工作。身居上位者勤勉处理政务,那么国家就会得到治理;身居下位者努力工作,那么财用就会充足。如果国家大治,财用充足,那么在内就能够有洁净的酒食祭品来祭祀上天鬼神;在外就能够用环佩玉璧珠宝去结交四周的邻国。诸侯之间的仇怨就不会兴起,边境的战事就不会发生。对内可以让饥饿的人吃饱,让劳累的人得到休息,这样养护他的百姓,那么就会君臣上下你惠我忠,父子之间你慈我孝,兄弟之间你敬我爱。所以只要明白如何顺应天意,并且在天下奉行和推行天意,那么刑法和政治就能得到治理,万民和睦,国家富足,财用充实,百姓都能吃得饱穿得暖,安宁而没有忧患。所以墨子说:如今天下的君子,内心确实希望遵循道义而使百姓得到利益,如果从根本上考察仁义的本源,那么天意就不能不谨慎地顺从。

24.4 且夫天子之有天下也,辟之无以异乎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1]。今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夫岂欲其臣国万民之相为不利哉?今若处大国则攻小国,处大家则乱小家,欲以此求赏誉,终不可得,诛罚必至矣。夫天之有天下也,将无已异此[2]。今若处大国则攻小国,处大都则伐小都,欲以此求福禄于天,福禄终不得,而祸祟必至矣。然有所不为天之所欲,而为天之所不欲,则夫天亦且不为人之所欲,而为人之所不欲矣。人之所不欲者何也?曰:病疾祸祟也。若己不为天之所欲,而为天之所不欲,是率天下之万民以从事乎祸祟之中也。故古者圣王明知天鬼之所福,而辟天鬼之所憎,以求兴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是以天之为寒热也节,四时调,阴阳雨露也时,五谷孰[3],六畜遂,疾菑戾疫凶饥则不至。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意不可不慎也。

【注释】

[1] 辟:通“譬”,比如,好比。

[2] 已:同“以”。

[3] 孰:通“熟”。

【译文】

天子拥有天下,打个比方说就和诸侯国君拥有整个国家没什么区别。如今诸侯国君拥有国家,难道希望自己的臣子和百姓相互做不利于彼此的事情吗?现在如果作为大国就去攻打小国,作为大家就去侵扰小家,希望凭借这个求得奖赏和赞誉,最终也是不可能得到的,诛灭和惩罚一定会到来。上天拥有天下,也和这没什么差别。现在如果作为大国而去攻打小国,作为大城就去攻打小城,希望凭借这个向上天祈求赐福,福禄最终也不会到来,而祸害必定会降临。然而不做上天所希望的事情,而做上天所不希望的事情,那么上天也不会做人所希望的事情,而会做人所不希望的事情。人所不希望的事情是什么呢?答道:疾病祸灾啊!如果自己不做上天所希望的,而做上天所不希望的,那就是率领天下万民去从事会带来灾祸的事情。所以古代的圣王,明确知道上天和鬼神会赐福的事情,而避开上天和鬼神所憎恨的事情,来追求兴天下之利,而去除天下之害。所以上天使寒暑有规律,四季调和,阴阳雨露有定时,五谷按时成熟,六畜顺利成长,疾病灾害瘟疫和饥荒不会到来。所以墨子说:如今天下的君子,内心确实希望通过遵循道义来为百姓谋利,就需要从根本上考察仁义的本源,天意不能不谨慎地顺从。

24.5 且夫天下盖有不仁不祥者,曰:当若子之不事父,弟之不事兄,臣之不事君也,故天下之君子[1],与谓之不祥者。今夫天兼天下而爱之,撽遂万物以利之[2],若毫之末,非天之所为也,而民得而利之,则可谓否矣[3]。然独无报夫天,而不知其为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谓君子明细而不明大也。

【注释】

[1] 故:犹“则”(王念孙说)。

[2] 撽:当为“邀”,“邀”通“交”(俞樾说)。遂:育。

[3] 否:当为“后”之误。“后”、“厚”古通用(俞樾说)。

【译文】

天下大概有不仁不祥的人,说道:如果做儿子的不侍奉父亲,做弟弟的不侍奉兄长,做臣子的不侍奉君主,那么天下的君子,都称他们为不祥的人。如今上天兼爱天下万民,养育万物以使他们都得到好处,像毫毛一样细小的东西,也没有上天做不到的,而人民得到好处,就可以说是非常丰厚了。然而却不仅没有报答上天,反而不知道他们做了不仁不祥的事情。这就是我所说的君子明白小道理而不懂得大道理啊!

24.6 且吾所以知天之爱民之厚者有矣,曰:以磨为日月星辰[1],以昭道之;制为四时春秋冬夏,以纪纲之;雷降雪霜雨露[2],以长遂五谷麻丝[3],使民得而财利之;列为山川谿谷,播赋百事[4],以临司民之善否[5];为王公侯伯,使之赏贤而罚暴;贼金木鸟兽[6],从事乎五谷麻丝,以为民衣食之财。自古及今,未尝不有此也。今有人于此,驩若爱其子[7],竭力单务以利之[8]。其子长,而无报子求父[9],故天下之君子与谓之不仁不祥[10]。今夫天兼天下而爱之,撽遂万物以利之,若毫之末,非天之所为,而民得而利之,则可谓否矣。然独无报夫天,而不知其为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谓君子明细而不明大也。

【注释】

[1] 磨:当为“磿”,分别(王念孙说)。

[2] 雷:当为“霣”,与“陨”同(孙诒让说),降落。

[3] 长遂:长成。

[4] 播:布。百事:指百官。

[5] 司:同“伺”,观察(毕沅说)。

[6] 贼:当为“赋”(孙诒让说),给予。

[7] 驩:古“欢”字。

[8] 单:同“殚”,竭尽。

[9] 报子求父:当作“报于其父”(王景羲说)。

[10] 与:同“举”(毕沅说),全部。

【译文】

我之所以知道上天深爱万民是有理由的。说道:天区分出日月星辰,给万民带来光明;制定春夏秋冬四季,作为万民生活的大纲大法;降下雪霜雨露,让五谷麻丝生长成熟,使万民得到物质利益;排列山川河谷,布设百官执事,以监察万民的善恶;设立王公侯伯,让他们赏贤人而惩坏人;给予万民金木鸟兽,让他们从事五谷麻丝的生产,作为万民的衣食来源。从古到今,无不如此。如今有这样的人,喜欢他的儿子,竭尽全力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为儿子谋利。他的儿子长大,却不报答父亲,所以天下的君子,全都称他是不仁不祥的人。如今上天兼爱天下万民,养育万物而使天下万民得利,即使是毫毛一样小的事情,也无不是上天所为,而人民得到的利益可以说非常丰厚了。然而不仅不报答上天,反而不知道他做的是不仁不祥的事,这就是我所说的君子明白小道理而不懂得大道理。

24.7 且吾所以知天爱民之厚者,不止此而足矣[1]。曰:杀不辜者,天予不祥。不辜者谁也?曰:人也。予之不祥者谁也?曰:天也。若天不爱民之厚,夫胡说人杀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此吾之所以知天之爱民之厚也。且吾所以知天之爱民之厚者,不止此而已矣。曰: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有之;憎人贼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罚者亦有矣。

【注释】

[1] 足:旧本或作“已”(于省吾说)。

【译文】

我之所以知道上天深爱万民,还不止如此而已。说道:杀害无辜的人,天会降下不祥。无辜的是谁呢?答道:是人。降下不祥的是谁呢?答道:是上天。如果上天不是深爱万民,怎么能说有人杀害无辜的人,上天就会降下不祥给他呢?这就是我知道上天深爱万民的原因。并且我之所以知道上天深爱万民,还不止如此而已。说道:爱人利人,顺从天意,得到上天赏赐的人是有的;憎人害人,违背天意而受到上天惩罚的人也是有的。

24.8 夫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谁也?曰:若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是也。尧舜禹汤文武焉所从事?曰:从事兼,不从事别。兼者,处大国不攻小国,处大家不乱小家,强不劫弱,众不暴寡,诈不谋愚,贵不傲贱。观其事,上利乎天,中利乎鬼,下利乎人,三利无所不利,是谓天德[1]。聚敛天下之美名而加之焉,曰:此仁也,义也,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也。不止此而已,书于竹帛,镂之金石,琢之槃盂,传遗后世子孙。曰:将何以为?将以识夫爱人利人[2],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也。《皇矣》道之曰[3]:“帝谓文王,予怀明德[4],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5],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帝善其顺法则也,故举殷以赏之,使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誉至今不息。故夫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既可得留而已[6]。

【注释】

[1] 天德:指有功德于天。

[2] 识:通“志”,标记。

[3] 《皇矣》:今本《诗经·大雅》中有此篇。

[4] 怀:想念,怀念。

[5] 长夏:为诸夏之长。革:变革。

[6] 据下文当为“既可得而知也”(王念孙说)。

【译文】

爱人利人,顺从天意,得到上天赏赐的人是谁呢?答道:从前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就是。尧舜禹汤文王武王都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呢?说道:从事于“兼”,而不从事于“别”。兼,就是身为大国而不攻打小国,身为大家而不扰乱小家,强者不抢劫弱者,人多势众不暴虐势单力孤,多谋者不欺负愚笨者,高贵者不轻视低贱者。观察他们所做的事情,上有利于天,中有利于鬼,下有利于人,这三者都得利,就没有什么得不到利益了,这就是有功德于天。天下所有的美名都会加给他们,说道:这就是仁,是义,是爱人利人,是顺从天意而得到上天赏赐的人。不仅如此而已,还要把他们的事迹写在竹帛上,镂刻在金石上,雕琢在盘盂器皿上,传给后世子孙。说道:准备干什么呢?想要以此来记住能爱人利人,顺从天意而得到上天的赏赐的人。《皇矣》说:“天帝对文王说:我怀念有明德之人,他不说大话来表现自己,不因为做了诸夏之长就更改先王之法。他不识不知,一心顺从天帝的法则。”天帝赞赏他能顺从上天的法则,所以把殷商的天下全部赏赐给他,让他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美名到如今都没有停止。所以爱人利人,顺从天意,得到上天赏赐的人,从他们身上就已经可以知道了。

24.9 夫憎人贼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罚者谁也?曰:若昔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者是也。桀纣幽厉焉所从事?曰:从事别,不从事兼。别者,处大国则攻小国,处大家则乱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谋愚,贵傲贱。观其事,上不利乎天,中不利乎鬼,下不利乎人,三不利无所利,是谓天贼[1]。聚敛天下之丑名而加之焉,曰:此非仁也,非义也,憎人贼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罚者也。不止此而已,又书其事于竹帛,镂之金石,琢之槃盂,传遗后世子孙。曰:将何以为?将以识夫憎人贼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罚者也。《大誓》之道之曰[2]:“纣越厥夷居[3],不肯事上帝,弃厥先神祇不祀[4],乃曰吾有命,无廖务[5]。天下[6]。天亦纵弃纣而不葆[7]。”察天以纵弃纣而不葆者,反天之意也。故夫憎人贼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罚者,既可得而知也。

【注释】

[1] 天贼:指祸害上天的人。

[2] 《大誓》:即《泰誓》。今本《尚书·泰誓》为伪古文。第一个之字疑为衍文。

[3] 越厥:发语词,无义(王焕镳说)。夷居:倨嫚(江声说),倨傲不恭。

[4] 神祇:天神和地神。

[5] 无廖务:指不戮力其事(孙星衍说)。廖,同“戮”。,为“彼”的借字,意思与“其”相近。

[6] 天下:此二字疑为衍文(毕沅说)。

[7] 葆:保全。

【译文】

憎恨人贼害人,违背天意,那么得到上天惩罚的人都是谁呢?答道:像从前三代的暴君桀纣幽王厉王就是这样的人。桀纣幽王厉王所做的事情都是怎么样的呢?答道:他们从事“别”,而不从事“兼”。别,指身为大国而攻打小国,身为大家而扰乱小家,强者欺负弱者,人多势众者残害势单力孤者,多谋者欺负愚笨者,高贵者轻视低贱者。观察他们做的事情,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这三者都得不到利益,就没有得到利益的了,这就是所说的上天的祸害。天下所有的恶名就都会加给他们,说:这是不仁,是不义,是憎恨人残害人,违背天意,因而得到上天惩罚的人。不仅如此而已,还要把他们的事迹书写在竹帛上,镂刻在金石上,雕琢在盘盂器皿上,传给后世的子孙。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准备以此来识别憎恨人贼害人,违背天意,因而得到上天惩罚的人。《大誓》上说:“商纣倨傲不恭,不肯侍奉上帝,抛下他祖先和天地神灵不去祭祀,还说:我有天命保佑,而不去努力做自己的事情。上天因此也舍弃纣王而不再保佑他。”考察上天舍弃纣不再保佑他的原因,是因为他违背了天意。所以憎恨人贼害人,违背天意,而得到上天惩罚的人,从他们身上就已经可以得知了。

24.10 是故子墨子之有天之[1],辟人无以异乎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也。今夫轮人操其规,将以量度天下之圆与不圆也,曰:“中吾规者谓之圆,不中吾规者谓之不圆。”是故圆与不圆,皆可得而知也。此其故何?则圆法明也。匠人亦操其矩,将以量度天下之方与不方也,曰:“中吾矩者谓之方,不中吾矩者谓之不方。”是以方与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则方法明也。故子墨子之有天之意也,上将以度天下之王公大人为刑政也,下将以量天下之万民为文学出言谈也[2]。观其行,顺天之意,谓之善意行[3];反天之意,谓之不善意行。观其言谈,顺天之意,谓之善言谈;反天之意,谓之不善言谈。观其刑政,顺天之意,谓之善刑政;反天之意,谓之不善刑政。故置此以为法,立此以为仪[4],将以量度天下之王公大人卿大夫之仁与不仁,譬之犹分黑白也。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顺也。顺天之意者,义之法也。

【注释】

[1] 之:旧本作“志”(毕沅说)。

[2] 为文学:指写文章。

[3] 意:疑当作“惪”,与“德”通(孙诒让说)。

[4] 仪:准则,法度。

【译文】

因此墨子认为把握了天志,就好比制造车轮的人掌握了圆规,木匠掌握了矩尺。如今制造车轮的人拿着他的圆规,要用它来测量天下圆和不圆的东西。他说:符合我的圆规就是圆,不符合我的圆规就是不圆。所以圆和不圆,都是可以得知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圆的标准很明确。木匠也拿着他的矩尺,要用它来测量天下方和不方的东西。他说:符合我的矩尺就是方,不符合我的矩尺就是不方。所以方和不方,都是可以得知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方的标准很明确。所以墨子把握了天志,上可以用它来测度天下王公大人的刑法政治,下可以用它来测度天下万民的言论文章。观察他们的行为,顺从天意,称之为好的品行;违背天意,称之为不好的品行。观察他们的言谈,顺从天意,称之为好的言论;违背天意,称之为不好的言论。观察他们的刑法政治,顺应天意,称之为好的刑法政治;违背天意,称之为不好的刑法政治。所以,把天志设置为法则,设立为人们的行为准则,以此来测度天下王公大人和卿大夫的仁与不仁,就好比区分黑与白一样容易。所以墨子说:如今天下王公大人和士人君子,内心确实希望遵循道义来使百姓得利,希望从根本上考察仁义的本源,那么天意就不能不顺从。顺从天意,就是仁义的根本原则。

【评析】

康德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总是让我心生赞美并满怀敬畏。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我的内心就越是充满着热爱与敬畏:这就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和我们心中美好的道德法则。”康德先生对道德这种充满人文情怀的赞美既是有感而发,也是对他整个理论体系的一种感性总结。为了人类自身的和谐生存,我们必须假定道德的前提和基础是不可动摇的,是不证自明的,它不以人类为目的但完全合乎人类的目的,与自然铁律一样自然合理、万古长存。但是,道德的前提和基础很难不证自明。为了维护善的至高性,康德不得不向宗教妥协,承认善的根本有赖于上帝的存在。墨子著《天志》,与康德存的是同样的心思。墨子指出,正义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且颠扑不破的根基,“今天下之君子之欲为仁义者,则不可不察义之所从出”。义从何处出?墨子的逻辑推论是:“义不从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墨子认为,最贵最知者莫过于天,天是比天子更尊贵且智慧的存在,因为天不但能够评定天子的行为,还能够赏善罚暴,左右天子的行为;更何况,天子还需要向上天祭祀祈福。所以说,“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然则义果自天出矣。”

然而,墨子的目标毕竟与康德不同,康德的全部学术兴趣和目的是道德本身,而墨子的目的显然是政治而非道德,或者说是政治道德。无论如何,政治在墨子的语境中都是第一性的。所以,墨子在上篇中提出“义者,正也”的伦理学定义之后,本篇马上笔锋一转,明确指出:“义者,善政也。”讨论道德的根源只是为了增加道德的权威性和威慑力,最终还是要导向政治。“且夫天子之有天下也,辟之无以异乎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今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夫岂欲其臣国万民之相为不利哉?今若处大国则攻小国,处大家则乱小家,欲以此求赏誉,终不可得,诛罚必至矣。夫天之有天下也,将无已异此。”天为天子树立了道德法则、行为规范和赏罚原则,顺之则赏,逆之则罚。而天最基本的行为原则就是“从事兼,不从事别”。也就是说,墨子的理论是在代天立言。在国家政治层面,墨子的“兼爱”理论表现为:“兼者,处大国不攻小国,处大家不乱小家,强不劫弱,众不暴寡,诈不谋愚,贵不傲贱。观其事,上利乎天,中利乎鬼,下利乎人,三利无所不利,是谓天德。不止此而已,书于竹帛,镂之金石,琢之槃盂,传遗后世子孙。曰:将何以为?将以识夫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也。”从这种匠心独运的行文之中,我们不难理解墨子倡导“兼爱”学说的苦心以及其在理论上所做出的艰苦努力。

更为难得的是,墨子的“天志”说不但没有那些怪力乱神的神秘主义色彩,反而有一种浓浓的伦理亲情氛围。在墨子笔下:“天兼天下而爱之,撽遂万物以利之,若毫之末,非天之所为也。”不仅如此,“杀不辜者,天予不祥”。天简直是一位智慧若海、爱民若子、赏罚分明的父亲。有这样一位既慈爱又威严,还拥有无上智慧的善之化身的父亲为人类做榜样,“故古者圣王明知天鬼之所福,而辟天鬼之所憎,以求兴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是以天之为寒热也节,四时调,阴阳雨露也时,五谷孰,六畜遂,疾菑戾疫凶饥则不至”。从这里来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墨子笔下的“天志”实际上已经冲决了宗教神学的堤岸,走进了唯物主义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