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两个情人单独相会,默默地坐在一起,专心眺望美丽的苍穹:落日余辉向澄清的天空抹上淡淡的金黄色和淡淡的紫红色。在这白日将尽的时刻,逐渐暗淡的光线好象唤醒了温情,我们的激情缓缓蠕动,我们美滋滋地体察着寂静中某种莫名的骚动。大自然以隐隐约约的景象向我们暗示幸福,当幸福接近我们的时候,大自然邀请我们尽情享受,当幸福消逝的时候,大自然则教我们为之遗憾。在这充满奇观妙景的时刻里,在这柔和迷人、微光幽然的天幕下,自然景色动人的和谐与内心的诱惑结合在一起要抵制魔力无穷的心愿是十分困难的啊!于是忧伤消融,其乐陶陶,但痛苦加剧。壮丽的晚景是吐露爱情的信号,鼓励他们倾心相爱。沉默比谈话更加危险,广漠无垠的天际所具有的力量全部映入他们的眼帘,并且从眼睛中反射出来。如果这时他们说话,一字一句都会具有无法抗拒的力量。声音里难道没有光彩?眼光里难道没有紫霞?天堂不就是在我们心中?或者说,我们不就是象在天堂里吗?旺德奈斯和朱丽叶①俩人交谈起来,几天来她让旺德奈斯亲切地称她朱丽叶,而她则乐于叫他夏尔。
①侯爵夫人忠于过去的爱情时称朱丽,而这时朱丽却喜欢人家叫她朱丽叶(喻指《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朱丽叶)。这个名字几乎是爱情的象征。
不过他们谈话最初的题目都跟他们自己失之千里。如果说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么他们却如醉如痴地倾听着话外的心声。侯爵夫人的手放在旺德奈斯的手里,她把手伸给他时并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恩惠。
他俩偎依在一起观赏壮丽的景色,白雪皑皑,冰凌莹莹,奇峰异峦,山腰有乌云缠绕,如同一幅图画,火红和墨色对比分明,点缀着天际,赋有无法模仿的、转瞬即逝的诗意,这是包裹新生太阳的华丽的襁褓,收殓太阳的洁白的尸布。这时朱丽叶的头发轻轻擦着旺德奈斯的面颊,她感觉到微微的接触,不由得强烈地颤抖了一下,而他颤抖得更厉害,因为他们俩逐渐到达了一个难以解释的关键阶段:寂静赋予感官一种非常敏锐的知觉,最轻微的冲击会使忧思重重的人痛哭流涕和悲痛欲绝,或者使飘飘然的恋人兴高采烈,得意忘形。
朱丽叶几乎不由自主地压紧他朋友的手。这个富有感情的压力给了怯生生的情人以勇气。此刻的快乐和未来的希望全部融化在一片激情之中:初次的爱抚,夏尔在德·哀格勒蒙夫人面颊上纯洁、羞怯的亲吻,使他们俩激动不已,平日里愈胆怯,此时就愈胆大,而且愈危险。不幸的是,他们俩既不矫饰也不作假,这是两颗高尚灵魂的情投意合,他们被礼法隔离,却被天性结合。就在这时,德·哀格勒蒙将军进来了。
“内阁改组了,”他说,“令伯参加了新内阁。所以您很有希望当大使啊,旺德奈斯。”
夏尔和朱丽涨红了脸,互相望了望。两人同时害羞也是一种联系。他们俩有着共同的思想,相同的内疚,两个偷吻的情人之间的联盟,犹如刚杀人的两个强盗之间的联盟一样可怕而且一样牢固。总应该给侯爵一个回答啊。
“我不想离开巴黎了,”夏尔·德·旺德奈斯说。
“我们知道为什么,”将军接口道,他装出发现秘密的人的精明相,“您不愿离开令伯,为的是继承他的贵族院议员席位。”
侯爵夫人躲进自己的房间,心里狠狠骂了他的丈夫一句:
“他愚蠢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