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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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上帝的旨意

在意大利门和卫生检疫站之间有一条通往植物园的市内林荫道①,这里的景致能使艺术家赏心悦目,能使最倦于观赏美景的旅行家流连忘返。如果你走上道旁微微隆起的一个小丘——从这里开始,浓荫蔽日的大道曲曲弯弯,宛如林间一条静悄悄的绿色小径,你可以看见一道幽深的河谷,谷地里半乡村式的工厂星罗棋布,有稀疏的青翠草木点缀其间,别弗尔河(或称戈伯兰河)②的浊流滚滚而过。山丘的那一面成千的屋顶鳞次栉比,好似万头躜动的人群,荫庇着圣马尔索区的穷苦人。先贤祠宏伟的穹顶、慈谷军医学院灰暗凄凉的圆顶,高傲地俯视着整个阶梯形的城镇,阶梯的台坡由曲曲弯弯的街道构成,显得奇形怪状。相形之下,这两个建筑物巨大无比,居高临下,似乎把摇摇欲坠的民房和山谷里最高大的杨树踩在脚下。左边,天文台好象一个又黑又瘦的幽灵,因为从这里望去,日光透过窗户和走廊会产生难以形容的幻觉。远处,在卢森堡区一片青灰色的建筑和圣絮尔皮斯教堂的灰色钟楼之间,荣军院漂亮的尖顶闪闪发光。这一带建筑掩映在青枝绿叶之中,消失在模糊的阴暗处,随着天空的色彩、光线或云景的不断变化而显示出万千气象。

①意大利门位于穆夫塔街北端,这条街当时直达现今的意大利广场;卫生检疫站位于今圣雅各广场。当时巴黎的环城大道被入市税征收处分割成两部分。故事发生在市内,环城道现称布朗基大道。故事发生的确切地点是在靠该大道双号一边的爱德蒙·贡迪内街和保尔·热韦街之间。

②别弗尔河发源于凡尔赛,分两支注入塞纳河,十四世纪冉·戈伯兰在别弗尔河畔建厂,后人也称戈伯兰河。染坊和制革业使用河水,造成现在人们所说的污染。

远方,高楼大厦布满天际,近处,树木起伏荡漾,乡间小路蜿蜒蛇行。右边,景色别致,你从宽阔的空隙望去,圣马丁运河的水面犹如长长的白练,两岸砌着红色的石块,岸旁种着菩提树,其间耸立着公仓①的罗马式建筑。最远处,美城区烟雾迷漫的高地背负着房屋和磨坊,起伏的地势和峥嵘的云脚浑然一片,竟难以辨认。沿山谷排列的屋宇和依稀如童年回忆的地平线之间,有一座你看不见的城市,一座巨大的城市,消失在广慈医院的屋顶和东城公墓的山顶之间的深渊里,沉浮在痛苦与死亡之间。城市发出沉闷的隆隆声,犹如大海在悬崖的后面咆哮,它好象在怒吼:“我在这儿哪!”如果太阳向巴黎的这个侧面倾泻光芒,廓清尘埃,使万物豁然开朗;如果太阳映入几扇玻璃窗门,照亮屋顶,投射在金色的十字架上,刷白墙垣,使空气变成一块透明的轻纱;如果太阳给奇幻的阴影造成千差万别的对比,如果天空蔚蓝、地面熙熙攘攘,如果大钟鸣响,那么你可以从那儿欣赏到难以想象的人间仙境,你会为之倾倒,如同见到那不勒斯、伊斯坦布尔②或佛罗里达③的美景那样心荡神驰。这支管乐队乐器齐全,既有人世的喧哗又有孤独的诗人平静的吟唱,既有万物的气息,又有上帝的声音。在拉雪兹神甫公墓宁静的柏树下,沉睡着这样一座城市。

①公仓用来储存防饥荒的粮草,此处公仓建于一八〇七年,位于现今的布东大道。

②伊斯坦布尔,土耳其一港口。

③佛罗里达,美国东南一岛屿,现为美利坚合众国的一个州。

一个春天的早晨,正当太阳使这美丽的景色大放光彩的时候,我倚着一棵榆树观赏风景,任那春风吹拂树上的黄花。面对这一派壮丽多采的景致,我辛酸地想到我们对当今祖国的轻蔑,甚至在书籍里也有反映。我诅咒那帮可怜的富人,他们厌弃我们美丽的法兰西,用高价购买蔑视他们祖国的权利,举着单柄眼镜,走马看花地观赏已经变得俗不可耐的意大利风景。我怀着深情厚意凝望着现代的巴黎,不禁沉浸在梦想里。突然一个响亮的接吻声扰乱了我的清静,驱散了我的哲理的思索。我站在山谷陡峭的坡顶一条与大道平行的小路上,坡下是淙淙的流水。朝戈伯兰桥那边望去,我看见一个在我看来还相当年轻的妇人,穿着雅致大方,她那温存的面容好象和甜蜜明快的景色交相辉映。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正把一个少见的漂亮男孩放在地上,所以我不知道这个响吻是亲在母亲的脸颊上呢,还是亲在男孩的脸颊上。两个年轻人的眼睛、举止、微笑都反映出他们有一致的、温柔而活跃的思想。

他们迅速而轻松地挽起手臂,相互靠拢时,配合之默契令人惊叹。这当儿,他们只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察觉我在场。不过旁边还有另一个孩子,这孩子闷闷不乐,赌气地背对着他们,向我投来的目光里有一种令人刺心的表情。这孩子让弟弟一个人奔跑,弟弟忽而跑在他母亲和年轻人的后面,忽而跑在他们前面。她的穿着跟弟弟一样,也那么招人怜爱,但举止更柔和,一声不响,常常发呆,仿佛一条冻僵的蛇。这是一个小女孩。美丽的妇人和同伴的散步有一种说不出的机械性。也许为了消遣,他们只限于在小桥和停在大道拐弯处的马车之间很小的空地上来回走动,时而停下脚步,彼此瞧瞧,相对而笑。他们的谈话变化无常,忽而气氛活跃,忽而无精打采,忽而疯疯癫癫,忽而严肃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