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渌水亭杂识二

纳兰性德Ctrl+D 收藏本站

唐肃宗撤西北边兵,平内贼,代德遂以京师为边镇。明弃三卫亦然。

明于金陵、关中、洛阳无不可都。本朝惟都燕足以兼制南北,而明预建宫殿于三百年前,天也。

陆广微《吴地记》云:宋时苏州田租三十万。王圻《续文献通考》云:南宋江南水田每亩租六升。明洪武年,凡淮张之文武、亲戚及籍没富民之田,皆为官田。《宣德实录》载太守况钟疏云:苏田以十六分计之,十五分为官田,一分为民田。所以洪武加租至二百二十万也。建文曾减之。燕王篡位,悉复洪武之制,后又渐次增之至二百七十万。苏之田租虽重,其逋负时有蠲赦。民谣曰:“朝廷贪多,百姓贪拖。”万历末年,上司恐州县横征,揭榜令民纳至八分,不许复纳。

宋之漕法,积于半途,次年至京。遇有凶馑处,转运使得以转移其间,民以不困。蔡京改为直达,以济徽宗之妄费,而漕法始变。

明之军卫,仿唐府军之法,其后官存而军丁渐消,遂无实用,召募起焉。既有召募之兵,而军卫之屯田如故,徒为不肖卫官所衣食,亦困民之一端也。明都于燕,海运最为便利。《元史》载海运之逋负,少者每石不及三合,多者不及三升,然须选近海为官丁乃可。陆地之人,谈海色变,不足与言。

捕勒鱼处,当兖、济之东,海运之半道也,何独于北半道而难之?

铸钱有二弊,钱轻则盗铸者多,法不能禁,徒滋烦扰。重则奸民销钱为器。然红铜可点为黄铜,黄铜不可复为红铜。若立法令民间许用红铜,惟以黄铜铸重钱,一时少有烦扰,而钱法定矣。

禁银用钱,洪永年大行之,收利权于上耳。以求赢利,则失治国之大体。

中国天官家俱言天河是积气,天主教人于万历年间至,始言气无千古不动者。以望远镜窥之,皆小星也,历历分明。

西人云:望远镜窥金星,亦有弦望。夫月借日光以有光,故有弦望。金星自有光,不仗日光,不知何以有弦望?

武侯木牛流马,古有言是小车者,西人有自行车,前轮绝小,后轮绝大,则有以高临下之势,故平地亦得自行,或即木牛流马乎?而坎曲折,大费人力也。

西人测五星,谓近地二十度,虽晴时亦有清濛气,星体为此气浮而上登,不得其真数。须于此气以上测之,又须有次第乃正。如木、水、金前后相次而行,欲测金星,先测木星在何处,俟其西行至某度,乃于其度测水星,又于水星上测金星,乃不受清濛之混,诚良法也。

西人历法实出郭守敬之上,中国曾未有也。

西人医道与中国异,有黄液、白液等名。其用药,虽人参,亦以烧酒法蒸露而饮之。

西人之字,因人之语声而作之,其书名曰耳、目、资、唯,谐声一门,非六书也。

西人长于象数而短于义理,有书名《七克》,亦教人作善者也。尊其天主为至极,而谤佛,又全不知佛道。

后世言历者必宗《元史》,以历书为郭守敬所作,高出古人故也。明朝郑世子之于乐亦然。余尝谓作《明史》,乐书宜以冷谦所作用于朝庙者为上卷,剌聚、郑世子乐书之精义为下卷。后世言乐者,亦必宗之同郭守敬矣。

世子于古人惟取管仲、子长之说,而极轻班固、荀勖以下不论也。自汉至宋,能历历详举其故,可谓异人。世子外祖何塘,谓黄钟之体本是一尺,乃度尺也。以度尺分为九寸,名为律尺,非有二也。此论既出,孟坚以下之醉梦皆醒矣。世子之学,自何公开之?

世子谓汉人以度尺之九寸为黄钟,律短故乐高,最为有据。且出自世子,谁敢有疑?窃谓乐声之高,不始于汉也。男外阳而内阴,力壮而声下;女外阴而内阳,力弱而声高,故女之歌声高于男者二律,倚之箫而可证也。夏桀作女倡乐,声之高殆始于此。古之箫即律管也,三十六律管长短作一排,形如凤翅。故《楚词》曰:“吹参差兮谁思”也。然管多而一人吹之,何以高下曲折绎如今之箫,乃古之龠,名异而体同。王褒有《洞箫赋》,不言其状,未知洞箫即龠否?

王子晋之笙,其制象凤形,亦如参差竹。《九歌》“吹参差兮谁思”,王元长《曲水序》“发参差于王子”,皆言笙,李善注则谓洞箫。

五音有二义,一者高下,二者类聚。高下者,宫、商、角、变征、征、羽、变宫也。类聚,宫大而浊,商清而冽,角径而直,征文而繁,羽细而碎,此之谓类聚。其类以成调,故曰类聚。竹声唯有高下,丝声兼备二义。

今世以琴之第一弦为宫,非也。乃太律之征,林钟也。第二弦为太律之羽,无射也。第三弦乃为正律黄钟宫。故《国语》曰:声莫大于征,非谓正律征也。

唯作八音而无人之歌声,谓之徒奏。唯人声而无八音,谓之徒歌。徒歌曰谣,谓此,非谓民谣也。旋宫至姑洗、仲吕则声高极,非人声所能倚,故有徒奏。而徒歌则兴到者,随便为之耳。

明代之乐,冷启敬所作,声下而浊,其黄钟乃太律之无射,下于正律,黄钟二律。朝天宫道士云:凡用于郊庙者,以启敬之大蔟为宫。若如启敬之法,声如梵呗矣。作者无过习者之门,道士所用适是。古之黄钟,所以房庶为伶人所侮而不觉。

革薄则声亮,厚则声雌。木、金、石薄则声下,厚则声高。议乐须学士与伶工共成之。学士知古不知今,言理不言器;伶工知今不知古,言器不言理,彼此相讥。在虚心者,则彼此可以相成也。人之虚心者鲜,则成偏见。郑世子博极群书,又甚习伶工之器,所以特绝。

乐者,声也。凡以算数言乐者,多拘泥,参差不合于律。郑世子二艺俱精,以算算乐,妙有神解。河南久被兵火,未知书版不散失否。世子文笔稍芜,书繁,难于翻刻,得健笔径省其辞,存三分之一,庶可易传。

《考工》云:鱼胶粘。凡粘之类,不能方。不能方,谓易翻也。而今世之弓,必以海中石首鱼之膘为之,未有用鼠胶者也。《考工》弓体又上檿而下竹,今弓胎多用竹,激矢能远,木胎者不及也。

宋人歌词而唐人歌诗之法废,元曲起而词废,南曲起而北曲又废。今世之歌,《鹿鸣》尘饭涂羹也。

獶伶盛于元世(读猱),而梁时大云之乐作,一老翁演述西域神仙变化之事,獶伶实始于此。宋时士大夫犹有起舞以劝酒者,自獶作而舞遂废。

今所啖之烟草,孙光宪已言之,载于《太平广记》,有僧云:世尊曾言,山中有草,然烟啖之,可以解倦。则西域之啖烟,三千余载矣。

《史记》:乌氏裸用谷量牛马,秦始皇令比封君,与朝请。巴寡妇用财自卫,为筑女怀清台。此用礼安富遗意,亦秦致富强之本教也。后世动破坏富家,诡云强干弱枝之计者,亦暴秦之不如矣(高欢问尔朱荣“闻公有马十二谷”云云,以谷量马,乃边陲旧俗也)。

高允伯恭以昔岁同征,零落将尽,感逝怀人,作《征士颂》,合三十四人。其颂末曰:“昔因朝命,与之克谐。披襟散想,解带舒怀,此欣犹昨。存亡奄乖,静言思之,中心犹摧。”亦后世敦厚同年之意也(东汉同举者谓之同岁生,见《李固传》)。

周李孝轨封奇章公,隋牛引封奇章公。齐氏胄子以通经入仕者,唯博陵崔子发、广陵宋游卿而已。

隋秦孝王妃生男,文帝大喜,颁赐群官。李文博云:“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此与晋元帝所云“此事岂容卿等有勋”正可相合。

宋文帝欲犯河南,行人曰:“云云大武。”帝闻而大笑曰:“龟鳖小竖,自顾不暇,何能为也。”宋时有龙虎大王,亦佳对也。

唐昭宗欲伐李克用、李茂贞,无可将者。而朱温、杨行密辈其下智勇如林,盖朝廷用卢、王铎之流,其所举者,李系、宋威耳。智力勇艺者壅于下,悉为强藩所用。

永嘉时事大坏,唯有南迁而已。王衍卖车牛以安众心。不久,随司马越径去,弃其君于贼手。《世说》载之以为美谈,刘临川非有识者也。

宋文帝时,员外散骑侍郎孔熙先与范晔谋逆,事露,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挠,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三十年作散骑郎,那不作贼?”此与唐武后之见骆宾王讨己檄文,曰:“有才如此,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皆绰有帝王之度,足令才士心死。若梁元欲赦王伟,却不可同年而语。

沈庆之议北伐曰:“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谋之,事何由济?”后颜峻曰:“今举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得参预,何得不败?”白面黄头,恰可相对。

刘歆自以朝政多失,作《遂初赋》以叹往事而寄己意。其乱曰:“处幽潜德,含圣神兮。抱奇内光,自得真兮。宠幸浮寄,奇无常兮。寄之去留,亦可伤兮。大人之度,品物齐兮。舍位之过,忽若遗兮。求位得位,固其常兮。守信保己,比老彭兮。”其言颇似旷达,而为莽佐命,终致夷灭,视孙绰之赋义正桓温,相去何啻霄壤。

宋真宗时,知制诰周起患贡举之弊,建议糊名以革之。糊名之制始此。中晚唐立君必由寺人,南宋立君必由权相,其国可知。刘琨经略远不及祖逖,东晋人绝重之,寻名不责实之故习。

陶侃勤于职业,虚浮之士不敢议之,功名显著故也。何敬容亦勤于职业,虚浮之士即大讥之。敬容能早知侯景之反梁,人不能及。后世亦颇忽其人,甚矣,邪说之害正也。

汉陈蕃曰:“期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于心。”唐陆象先谓人曰:“贺季真清谈风流,吾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是学蕃语。

骐骥得伯乐而后脱盐车,青萍、结绿得薛卞而后长价。然则伯乐、薛卞有功于良马、宝剑也多矣。二子名亦以是不朽,则良马、宝剑亦有功于二子矣。北宫纯,凉州所遣以卫京师者也。于汉兵恣横时,累挫其锋。陆氏不负晋,纯亦不负陆氏矣。

白敏中以李赞皇荐,得入翰林,及为相,诋赞皇者甚力。吕惠卿以王荆公汲引,得预政,所以摧害荆公者,无所不至。三代以还,似此者指不胜屈,是可叹也。

黄雀、白龟、蛇、鱼之类,犹知衔恩图报,况人乎?彼怀私罔上、负恩蔑礼者,曾虫、鱼之不如矣。

灌夫不负窦婴于摈弃之时,任安不负卫青于衰落之日。徐晦越乡而别临贺,后山出境以见东坡。刘元诚事司马公,在朝不通书问,闲居则问无虚月。巢谷徒步访颍滨于漳海之南。今无复若人矣。

韩退之自其远祖麒麟以文名于北朝,文业不绝。数世后至其父仲卿、兄会,文誉益甚。传至退之,遂为一代醇儒。其子昶符与诸孙皆举进士,而昶子襄复状元及第,韩氏流泽可谓长矣。

汉晁错议削七国,其父曰:“刘氏安,晁氏危矣。”南齐徐文景方贵盛,其父深忧之曰:“我正当扫墓待丧耳。”唐路严屡迁要地,其父寄书曰:“闻汝已判户部,是吾必死之年。又闻欲求仆射,是我必死之日也。”彼皆不学无术,而识见若此。严延年之母为其子扫墓地,李络秀知其子周嵩、周厓俱不得善终。二人女子耳,而有识见尤难得。

李益文名与李贺相埒,每一篇出,乐工争以贿求之,被声歌供奉天子,天下施之图绘。与太子庶子李益同在朝,世称文章李益以别之。大历十才子,韩翃之名独重。时又有刺史韩翃,德宗命知制诰曰:“与诗人韩翃。”

汉高帝素恨雍齿,比沙中偶语,张良劝帝封之以厌众心,偶语果息。曰:“雍齿且侯,吾属无患。”晋文公出亡,里凫须盗其资而去。文公饥饿不能行,介之推刲股以食,然后能行。文公返国,国人多不附,乃赦里凫须之罪,使之骖乘,游于国中。见者皆曰:“里凫须且不诛,吾何惧也。”晋国大宁。良策殆本诸此。蔡京当国,刻党籍碑,凡忠臣名士一网俱尽。然其中亦有本非君子,而偶以一事不合京意,亦指为党,平生过愆顾反得洗雪。如曾布、曾肇、王觌、章惇辈,不可枚举。宦竖亦近三十人。汉皇甫规深以不与党人为耻,数子碌碌,乃获附骥尾,士固有幸不幸耶?

汉颜驷对武帝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美而臣貌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唐卢照邻著《五悲文》,自以高宗尚吏而己独儒,武后尚法而己独黄老,后封嵩山,屡聘贤士而己已废。噫!士之不遇如二子者亦多矣,悲夫!

泰陵金井内水孔如巨杯,水仰喷不止,杨名父子器亲见之,归而疏诸朝,请易地。事下工部,汤阴李司空鐩怒其多言害成功,阴令人塞其孔,谓诽谤狂妄,奏命锦衣官校枷杻押赴陵所验看。名父《亲三木朝辞候驾诗》曰:“禁鼓无声曙色迟,午门西畔立多时。楚人抱璞云何泣,杞国忧天竟是痴。群议已公须首实,众言不发但心知。殷勤为问山陵使,谁与朝廷决大疑。”孝庙竟葬此中。

苻坚锐意伐晋,曰:“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及登晋阳城,望晋兵部阵严整,怃然而惧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五代慕容彦超谓汉隐帝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退问兵数及将校姓名,颇惧曰:“此亦剧贼,未易轻也。”兵甫合,辄先遁。二事如出一辙。

耿弇为张步所攻,光武自往救之。或谓剧贼兵盛,宜闭营休士以须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遗君父耶?”李道宗将四千骑击高丽,皆以为众寡悬绝,宜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道宗曰:“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二子武夫也,其所见乃有儒生不及者。人臣当以此为法。

尚书令左雄荐冀州刺史周举为尚书,又荐故冀州刺史冯直任将帅。直尝坐赃受罪,举并以劾雄。雄曰:“诏书使我选武猛,不使我选清高。”举曰:“诏书使君选武猛,不使君选贪污。”雄曰:“进君适所以自伐。”举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以军法戮宣子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吾选厥也任其事。’今君不以举之不才误升诸朝,不敢阿君以为君羞。不寤君之意,与宣子殊也。”雄悦,谢曰:“吾尝事冯直之父,又与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韩厥之举也。”(宣光,周举字也。)天下益以此贤之。梁冀跋扈,带剑入省,尚书张陵叱令出,敕虎贲、羽林夺剑。冀跪谢陵,不应,劾奏冀,请廷尉论罪,诏罚一岁俸。百官肃然。冀弟不疑为河南尹,尝举陵孝廉,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二事乃相类。

黄门监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荐,以至同为相。崇意轻之,请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知古憾焉。时崇二子分司东都,恃其父有德于知古,颇招权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他日,帝召崇曰:“卿子才乎?皆安在?”崇揣知帝意,曰:“臣二子分司东都,其为人多欲而寡慎,是必尝以事干魏知古。”帝始以崇必为其子隐,及闻崇奏,乃大喜。问:“安从得之?”对曰:“知古微时,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为知古必德臣,容其为非,故敢干之耳。”帝于是爱崇不私而薄知古,欲斥之。崇曰:“臣子无状,挠陛下法,而逐知古,外必谓陛下私臣。”乃止。然卒罢为工部尚书。《新唐书》载此事,谓姚崇巧于料事,而知古薄待所知,至动人主之疑,终身不复用。可见伦理一也,交友不能信者,事君必不忠。

《钱徽传》:长庆元年,徽为礼部侍郎,时宰相段文昌出镇蜀川,故刑部侍郎杨凭子浑之求进,尽以家藏书画献文昌,求致进士第。文昌将发,面托徽,继以私书保荐,翰林学士李绅亦托举子周汉宾于徽。及榜出,浑之、汉宾皆罢。李宗闵与元稹有隙,宗闵子婿苏巢及杨汝士季弟殷士俱及第,文昌、绅大怒。文昌赴镇辞日,内殿面奏,言徽所放进士皆子弟,艺薄不当在选中。穆宗访于学士元稹、李绅,二人对与文昌同。遂命中书舍人王起、主客郎中知制诰白居易重试,内出题目《孤竹管赋》《鸟散余花落》诗,而十人不中选。寻贬徽为江州刺史,中书舍人李宗闵、剑州刺史右补阙杨汝士开江令。初议贬,徽宗闵汝士,令徽以文昌、绅私书进呈,上必开悟。徽曰:“不然,苟无愧心,得丧一致。修身慎行,安可以私书相证耶?”令子弟焚之。呜呼!如徽居心行事,休休有容,大臣器量也。

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当时以为奇绝。然亦有所本,庾信《马射赋》:“落花与翠盖齐飞,杨柳共青旗一色。”隋《长寿寺碑》:“浮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岩桂分丛。”然勃则青出于蓝也。

考《唐书》文庙下不言笾豆之数,《明宪宗实录》:成化十二年七月,祭酒周弘谟请增笾豆、舞佾,言唐玄宗既正孔子南面之位,服以兖冕。宋徽宗考正孔子冠服,加十二旒。金世宗加孔子冠十二旒,服十二章。今圣朝尊崇孔子,既用天子之礼,而笾豆则非天子之制,乞敕礼部会议,增十笾十豆各为十二,从之。是成化以前至唐宋用十笾十豆,逮宪宗始用十二笾十二豆,后张璁更定祀典,复用十笾十豆也。其略如此。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一孝宗隆兴元年癸未,进太祖建隆至开宝十七年事;一孝宗乾道四年戊子,进太祖建隆元年至英宗治平四年闰三月五朝事迹;一孝宗淳熙元年甲午,进熙、丰、祐、圣、符、靖、崇、观、和、康六十年事;一孝宗淳熙九年壬寅,合写长编重进,又进《续资治通鉴长编举要》六十八卷,今祇存五朝事迹。

明制,父兄官三品大寮,子弟不得居言路。考之前代不然。《唐书·三郑列传》:郑余庆,宪宗立,复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子浣,本名涵,第进士,累迁右补阙,敢言无所讳。宪宗谓余庆曰:“涵卿令子,而朕直臣也。更可相贺。”郑覃,文宗太和九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弟朗由山南幕府入迁右拾遗。郑,宪宗即位,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余庆从父,是浣为从孙,时正官右补阙。祇以《三郑列传》证之,唐父子、兄弟、从祖孙不相避明矣。惟《杜佑列传》佑子从郁,元和初为左补阙,崔群等以宰相子为嫌,再徙秘书丞,然不过嫌之云尔,初未尝如明制必相避者也。

韩魏公三守乡郡,每谒先垄,辄有诗自矜其荣遇。如曰:“至日郊原拥节旄,先茔躬得奉牲醪。霜威压野寒方重,山色凌虚气自高。衣锦不来夸富贵,报亲惟切念劬劳。”又曰:“昼锦三来治邺城,古人无似此公荣。首过先垄心先慰,一见家山眼自明。”又曰:“风入旌旗撼晓光,两茔亲展喜非常。浓阴蔽野瞻乔木,逸势横天认太行。自叹重茵宁及养,纵垂三组敢夸乡。路人或指荣虽甚,明哲何如汉子房。”又曰:“暂趋先垄弭旌旄,因恤吾民穑事劳。田舍罕逢车骑过,聚门村妇拥儿曹。”又曰:“两飨先坟已致诚,却严轩从指东茔。鸿惊去旆参差起,马避柔桑诘曲行。”又曰:“乡守三逢禁火天,每驱旌纛扫松轩。衰残岂足酬恩遇,光宠徒知及祖先。”如此者不一而足。孟郊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王禹玉云:“出门四塞如黄雾,始觉身从天上归。”论者咸议其器量,二人者虽不可与公同语,然比之向时刺客取首,延颈以授,吏碎玉盏,笑而抚之,若两人矣。

辽曲宴宋使,酒一行,觱篥起歌。酒三行,手伎入。酒四行,琵琶独弹。然后食入,杂剧进。继以吹笙、弹筝、歌、击架乐、角抵,王介甫诗:“涿州沙上饮盘桓,看舞春风小契丹。”盖纪其事也。至范致能北使,有《鹧鸪天》词亦云:“休舞银貂小契丹,满堂宾客尽关山。”则金源燕宾,或袭为故事,未可定耳。

玉堂赏花会,赋诗者四十人。学士则南阳李贤、安成彭时、李吕原、莆田林文、安成李绍、永新刘定之、钱塘倪谦、东吴钱溥,侍读则金城黄谏,詹事则庐陵陈文、长洲刘铉,侍讲则眉山万安、渔阳李泰,中允则古杞孙贤,赞善则范阳牛纶,修撰则吴中陈鉴、博野刘吉、钱塘童缘、华容黎淳,编修则西蜀李本、毗陵王亻与、余姚戚澜、宜兴徐溥、琼山丘浚、泰和尹直、安成彭华、霅川陈秉中、临川徐琼、四明杨守陈、临江吴汇,检讨则严州傅宗、安成张业、河东邢让,翰林五经博士则天台鲍相,典籍则西蜀李鉴、泰和陈谷,侍书则浙江谢昭其,二人则礼部员外郎临淮凌耀宗、中书舍人江东曹冕。诗成,李贤序之,彭时作后序。

妇人匀面,古惟施朱傅粉而已。至六朝,乃兼尚黄。《幽怪录》:“神女智琼额黄。”梁简文帝诗:“同安鬟里拨,异作额间黄。”唐温庭筠诗:“额黄无限夕阳山。”又黄印:“额山轻为尘。”又词:“蕊黄无限当山额。”牛峤词:“额黄侵腻发。”此额妆也。北周静帝令宫人黄眉墨妆,温诗:“柳风吹尽眉间黄。”张泌词:“依约残眉理旧黄。”此眉妆也。段氏《酉阳杂俎》所载有“黄星靥”。辽时俗,妇人有颜色者,目为细娘。面涂黄,谓为佛妆。温词:“脸上金霞细。”又:“粉心黄蕊花靥。”宋彭汝砺诗有:“女夭夭,称细娘,真珠络髻面涂黄。”此则面妆也。

泽州李俊民用章举承安五年进士第一,金亡后,其同年三十三人,惟高平赵楠仅存,又挈家之燕京。俊民感旧游,以诗题《登科记》后云:“试将小录问同年,风采依稀堕目前。三十一人今鬼录,与君虽在各华颠。”又云:“君还携幼去幽燕,我向荒山学种田。千里暮鸿行断处,碧云容易作愁天。”录中张孺卿介甫、晁李中宝臣、任德维公理、孔天昭文安、王毅知刚、赵铢敬之皆中都大兴府人。

元裕之寄书耶律中书,荐当时士大夫在河朔者:固安李天翼、渔阳赵铸、燕人张舜俞、曹居一、王铸,且曰:“凡此诸人,虽其学业操行参差不齐,要皆天民之秀,有用于世者也。”按虞文靖《学古录》有《田氏先友翰墨序》,称彰德田师孟辑其先友手翰,中有刘百熙字善甫、曹居一字通甫、赵著字光祖,俱燕人。其称著曰大侠。按元集作铸者,字才卿,别是一人也。

唐设九科,童子居其一,员半千、杨炯、吴通元、裴耀卿、李泌、刘晏皆由是举。宋则杨亿、宋绶、晏殊、李淑均以童子出身。然汉有童子郎,梁有童子奉车郎,以童子拜官者多矣。元童子科见于《选举志》者一十六人,仁宗延祐七年举陈聃,则大兴人也。

明弘治壬戌状元康德涵海、榜眼孙直卿清,皆以不拘小节被劾去国。然二君实才雄一代。德涵词锋如云,直卿劲气毅然不可夺。论者谓二君为是科冠冕,以忌嫉者多老于摈斥,可惜。

萧道成既篡宋,光禄大夫王琨在晋世已为郎中,攀废帝车恸哭曰:“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不能先驱蝼蚁,乃复频见此事。”西涯李阁老《咏田鼢乐府》曰:“谁云死速不如迟,幸未淮南语泄时。”语意本诸此。

庾子嵩目和峤曰:“森森如千丈松。”卞壶目叔向曰:“朗朗如百间屋。”乃成一佳对。汉人目李元礼曰:“谡谡如松下风。”此等标榜语,亦是当时习气。

郑锐、郭仙舟献诗不切时事,惟崇道德,玄宗皆令罢官为道士。萧瑀好奉佛,亦令出家为僧。孔武仲曰:“如使佞佛者为僧,谄道者为道士,则士夫为异论者息矣。”

官制五品以上者为大夫,六品以下者为郎官,皆散官也。然各置于官衔之上,如曰光禄大夫、太保、承德郎、某部主事之类。惟翰林则置于官衔之下,如曰翰林院学士、奉政大夫、翰林院检讨、从仕郎之类。盖史官尊重,不欲以散官压之,自明时重翰林始。

明时朝贵,三品则乘轿荫子,封及三代,俸入优厚,例以隶执长柄大扇拥护。四品以下,祇于马上用翣扇遮日而已。自九卿外,三品者多在闲散地,如太常、太仆、光禄卿、京兆尹之类。弘治间,多升佥都御史,威权虽重,然佥都系四品阶,仪制反减削矣。至末年,佥都御史出城即乘轿。至今佥都为巡抚者,肩舆用八人,假用三品仪从也。国子祭酒则自灯市以北改用大轿,故祭酒、佥都与府尹皆曰半城轿。府尹本三品,不知于何处骑马。

明朝翰林官五品,多借三品服色,讲官破格有赐斗牛服者。毛公纪《归田杂识》云:“当孝宗朝,东宫出阁选侍讲、读,是时礼重宫僚,特赐予或亲御春坊面赐温谕。坊局官即用孔雀金带服色。及奉朝省亲,便用仙鹤服色,犀带。”又云:“故事,每岁亲郊庆成,赐文武大臣宴于奉天殿,上御宝座,尚膳进馔,传旨官人满饮,教坊九奏乐具如仪。余自为翰林院学士,即得如例升殿,以五品官坐于四品之上、三品后,盖屡预焉。我朝大臣赐坐,仅见此与耕藉、幸学,而此为尤重。”又言:“春秋二丁祭文庙,遣大学士一人行礼。前一日御殿,百官朝服侍班传制,廷试天下贡士。上御文华殿,内阁率诸臣以第一甲三卷面奏,上亲批定名次。明日早,先御华盖殿,内阁复于黼座前拆卷奏名,中书填黄榜,然后御奉天殿传胪。丘文庄公谓谨身读卷,即华盖也。华盖读卷,外朝臣无由而至,是日惟内阁得入殿内,而九卿以下皆在阈限之外。”此亦一代典故。

建置官署必立土谷祠,翰林院所祠则昌黎伯韩子也。古称乡先生殁而祭于社,夫以土谷名祠,亦祭社之义,宜以乡先生主之。京师燕地,窃谓祀昌黎伯,不若易以常山太傅婴也。

《大兴县题名记》,光禄少卿新安尹校书,隆庆四年立。《顺天府尹丞题名记》,工部尚书丰城雷礼文也,嘉靖三十九年立。《寮佐题名碑记》二,一为礼部左侍郎铅山费采撰,嘉靖二十二年立;一为顺天府通判晋江张问仁撰,万历十三年立。

《宛平县题名记》,翰林院检讨郭撰,嘉靖二十八年立。

古葬宫人之所,谓之宫人斜,京城阜成门外五里许有静乐堂,砖、甃二井,屋以塔,南通方尺,门谨闭之。井前结石为洞,四方通风。宫人有病非有名称者,例不赐墓,则出之禁城后顺贞门,傍右门承以敛具,舁出元武门,经北上门、北中门达安乐堂授其守者,召本堂土工移北安门外,易以朱棺,礼送之静乐堂,火葬塔井中。凡宫人故,必请旨。凡出,必以铜符合符乃遣。嘉靖末,有贵嫔捐赀易民地数亩,其焚烬不愿井者,悉内地中。

卢沟河畔元有苻氏雅集亭,蒲道源诗:“卢沟石桥天下雄,正当京师往来冲。苻家介侧敞亭构,坐对奇趣供醇醲。”又有野亭,见贡仲章《云林诗集》,今一望礓砾,并民居亦寥寥也。

懿安皇后张氏,性贤明。魏榼诛戮朝士,后闻杨、左诸君子死,色不豫者累月。李自成入犯思陵,将殉社稷,传旨后宫,令自裁。时周皇后及贵妃宫嫔之承宠者,皆遵旨毕命。独长公主年尚幼,未奉诏。帝怒,拔刃斫其臂,公主仆地,而宫监王永寿方从懿安皇后宫至,白帝曰:懿安皇后业缢死宫中矣。帝乃走煤山自经。当魏忠贤柄国时,有养女任氏美而狡,进之熹宗,立为贵妃。及贼入宫,任诡曰:我天启皇帝后也,贼不敢犯。既而流转民间,或送于官,永寿从旁窃窥之曰:此任贵妃也。贵妃睨永寿面发,旋闭目如不闻见者,永寿终亦不敢置讦也。永寿事熹宗,不入魏党,甲申寇乱后削发为僧,往来西山间。谈及故宫事,辄语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