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封信
当瑟尼骑士致德·沃朗热夫人
(信的原稿附于第六十六封信,即子爵给侯爵夫人的信中)
夫人,我并不想要为我的行为辩解,也不对您的行为加以计较,我只为这桩给三个人带来不幸的事儿感到难受,因为这三个人原来都应该有更美好的命运。让我感到更为忧伤的,倒不是我是这桩事的受害者,而是这桩事的起因就在我的身上。从昨天起,我屡次想要给您回信,但都无法鼓起劲来。然而,我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只好勉为其难。如果这封信缺乏条理,前后不够连贯,您想必会意识到我眼下的处境多么痛苦,从而对我表示几分宽容。
首先请允许我对您信中的头一句话表示异议。我敢说我并没有肆意利用您的信任跟德·沃朗热小姐的单纯;在我的行动中,我对两者都很尊重。唯有我的行动由我决定;您要我为一种不由自主的感情负责,但我倒希望这样补充一句,令爱在我身上唤起的那种感情可能使您觉得不高兴,但却并无丝毫冒犯您的意思。对于这个让我受到无法向您言传的巨大影响的问题,我只希望您来充当法官,让我的信件充当证人。
您禁止我以后到府上拜访,对于您乐意在这方面作出的任何指示,我当然表示服从;可是我这样骤然地失去踪影,不同样会引起您想避免的议论吗?您不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不愿给您的门房下令吗?我特别强调这一点,因为这对德·沃朗热小姐比对我更为重要。我恳求您仔细考虑各方面的利弊,不要让您的严厉影响了您的审慎。我确信只有令爱的利益才会左右您的决定,我等待着您的新的指示。
可是,如果您允许我有时前来向您请安问候,我保证,夫人(您可以相信我的诺言),我绝不会利用这种机会设法和德·沃朗热小姐单独交谈,或者向她递交什么信件。我担心损害她的名誉,才答应作出这样的牺牲;只要能有幸偶尔见到她,我的牺牲就得到了补偿。
您对我说,您想根据我的行为来决定德·沃朗热小姐的命运,我在上面信里所说的也就是我能作出的唯一答复。要是我作出更多的承诺,那会是对您的欺骗。一个卑鄙的勾引女性的人会根据形势的需要调整自己的计划,按照事态的发展仔细盘算;但是使我充满活力的爱情只容许我有两种情感:勇敢和忠贞。
什么!我同意让德·沃朗热小姐忘了我?而我也忘了她?不,不,决不!我要对她保持忠诚;她已接受了我的盟誓,今天我重申一下这个盟誓。对不住,夫人,我把话扯远了,还是回到本题上来吧。
我还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就是有关您向我索回那些信件的事。您已发现了我身上的不少过错,我实在感到难受,在这些过错之外,还要添上一项拒绝。但是,我恳求您,请您听听我的理由,并且为了对这些理由加以评判,请您记住,在我不幸地失去您的友谊后,唯一的安慰就是希望保住您对我的尊重。
德·沃朗热小姐的书信在我眼中一向是很宝贵的,眼下就更加宝贵了。这些信件是我剩下的唯一财富;只有这些信件还能使我回想起一种让我的生活充满乐趣的感情。然而,您可以相信,对于为您作出这样的牺牲,我不会有片刻的犹豫;我想要向您表示我对您的敬重,这种愿望会压倒我因失去信件而感到的惋惜。可是,出于一些十分充足的理由,我没有这么做,我相信您也不会对这些理由加以指责。
的确,您掌握了德·沃朗热小姐的秘密;不过,请允许我说一句,我有理由认为,这是您出其不意的收获,而不是得到女儿的信任的结果。我并不打算指责一项也许出于母亲的关怀而采取的措施。我尊重您的权利,但您的权利总不见得可以免除我负有的义务。最神圣的义务就是绝不辜负人家给予我们的信任。人家只愿向我透露的内心秘密,我却把它展示在另一个人的眼前,那就是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如果令爱同意向您吐露这些秘密,她可以直接说出来;她的信件对您没有用处。相反,如果她想把秘密藏在心里,那您当然也别指望我会告诉您。
说到您希望这桩事始终无人知晓,放心吧,夫人;在一切与德·沃朗热小姐有利害关系的问题上,我会考虑得跟一个母亲一样周全。为了彻底消除您的忧虑,我什么都考虑到了。到目前为止,这包宝贵的信件上一直写着有待焚毁的字样,现在则改写成为德·沃朗热夫人所有的字样。我采取的这种措施想必也向您表明,我拒绝归还,并不是因为这些信里含有什么引起您个人不满的感情,害怕让您看到。
夫人,这封信写得已经很长了。但如果看完信后,您对我那坦诚的感情、深切的敬意还有丝毫的怀疑,还不相信我因为引起您的不快而真诚地感到悔恨,那这封信就仍嫌不够长。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第六十五封信
当瑟尼骑士致塞西尔·沃朗热
(没有封上,附于第六十六封信,即子爵给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的信中)
哦,我的塞西尔,我们怎么办呢?哪个上帝能把我们从威胁我们的灾难中解救出来呢?但愿爱情至少赐给我们承受灾难的勇气!我怎样向您描述在读到德·沃朗热夫人的短信,见到我自己的信件时,我感到的惊讶和绝望呢?是谁出卖了我们?您疑心是谁呢?您是否有什么轻率冒失的地方?您目前在做什么?人家对您说了一些什么?我什么都想知道,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您也不比我多知道一些什么。
我把您妈妈的短信和我复信的抄件寄给您,希望您同意我对她说的话。我也十分需要您同意在这桩不幸的事儿发生后我所采取的步骤;这些步骤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您的消息,并把我的消息传递给您;还有什么目的呢?说不定也是为了再见到您,而且是在比以往更为自由的环境里。
我的塞西尔,一旦我们重新相见,再次立下海誓山盟,从我们的眼睛里看到,也从我们的心灵里感到这个盟誓不会是蒙哄骗人的话语,您想象得到那时我们会有多么快乐吗?在那样甜蜜的时刻,有什么痛苦不可以忘却呢?唉,我对出现那样的时刻抱有希望,而要出现那样的时刻,仰仗的就是我恳求您同意的那些步骤。怎么说呢?仰仗的就是一个最亲热的朋友给予我的安慰和关心。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您允许我的这个朋友也成为您的朋友。
也许我不该未经您的允许,就代您对他人表示信任?但灾难当前和形势所迫可以作为我的理由。是爱情促使我这么做的;是爱情要求您宽容大度,要求您原谅我不得不向一个朋友吐露心事,否则,我们也许就会永远分离 [10] 。我跟您说的这个朋友您也认识,他是您最心爱的那个女人的朋友,德·瓦尔蒙子爵。
我找他帮忙,我的计划最初是请他托德·梅尔特伊夫人带一封信给您。他觉得这个法子行不通。但是他担保说,女主人虽然不行,侍女却可以做到,因为她受过他的恩惠。这封信将由她转交给您,您也可以把回信交给她。
要是如同德·瓦尔蒙先生所认为的那样,你们马上就要动身前往乡间,这样的帮助对我们就不大有用。不过那时他本人愿意给我们帮忙。你们要去拜访的那个女人是他的亲戚。他会利用这个借口跟你们同时前去那儿。我们的来往书信就由他来传递。他甚至保证,如果您愿意听他指挥,他可以为我们找到在那儿会面的方法,根本不会有一点危害您的名誉的危险。
现在,我的塞西尔,如果您爱我,如果您同情我的不幸,如果您像我希望的那样,分担我的哀伤,您会拒绝对一个要成为我们的守护天使的男子表示信任吗?没有他,我会因为无法减轻我给您造成的忧伤而十分痛心。我希望这种忧伤不久就会结束。但是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答应我不要过于愁苦,不要灰心丧气。想到您在痛苦,我就五内如焚。为了使您幸福,我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一点您很清楚。但愿您坚信我爱您!但愿这种坚定的信念可以给您的心灵带来几分安慰!我的心灵则需要您作出保证,您不会因为爱情使您遭受的痛苦而责怪爱情。
再见了,我的塞西尔;再见了,我的充满柔情的朋友。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第六十六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美貌的朋友,您在阅读附上的两封信的时候,可以看到我是否出色地完成了您的计划。尽管两封信上写的都是今天的日期,但它们其实都是昨天在我家里当着我的面写的;给小姑娘的那封信把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都说了。如果根据您的步骤所取得的成功加以判断,我只能对您的目光深邃而低首下心。当瑟尼身上充满激情,肯定一有机会,就不会再受到您的责怪。如果他那天真纯朴的意中人愿意顺从的话,那么等他来到乡间后不久,一切就可以结束了。我想好了许多种方法。多亏您操心费神,我显然已成了当瑟尼的朋友;他就差是个王子 [11] 了。
他依然十分年轻,这个当瑟尼!您相信吗,我始终无法使他答应那个母亲,表示要放弃自己的爱情;好像既然决定不信守诺言了,却还表面这样答应人家,实在相当为难!“这是欺骗,”他不断地对我说。这种顾虑,特别在他想要勾引一个姑娘的时候,不是显得颇有教益吗?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在制定计划的时候都一样的卑鄙龌龊,而执行起来却又十分软弱,他们把这称作正直。
我们的年轻人在信里冒昧地开了一些小小的玩笑,您的任务就是别让德·沃朗热夫人为此感到不快;避免再提到修道院,而且努力让她别再坚持要回小姑娘的信了。首先他不会归还,也不愿意归还,我也同意他的意见;爱情和理智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这些信我都看过了,读上去真是无聊乏味。它们可能会变得有用。我来解释一下。
尽管我们小心谨慎,仍有可能出现什么引起众人哗然的事件。那样的话,婚姻不是就会取消,而我们有关热尔库尔的所有计划不是也就完全落空了吗?但是,说到我嘛,由于我也要对母亲进行报复,我要等待时机去玷污她的女儿。在这些书信里仔细选择,只要出示其中的一部分,大家就会看到都是小沃朗热采取主动,完全是她对对方产生了爱情。其中有几封信甚至可能损害她母亲的名誉,至少使她因不可原谅的疏忽而沾上污点。我料想顾虑重重的当瑟尼起初一定会反对,但由于他本人也会受到非难,我想我会把他说服的。这样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但什么都应该预想到。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请您明天上德·×××元帅夫人家去吃晚饭;我无法推却。
我想不需要叮嘱您,不要让德·沃朗热夫人知道我要到乡间去的计划;否则她会马上决定留在城里。而她一旦到了乡间,就不会第二天又动身离开了。只要她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管保把一切都办妥。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
第六十七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我本不想再给您回信的,也许,我现在感到的困惑本身就证明我的确不应当回信。然而,我不想给您留下任何可以对我抱怨的口实;我想让您相信,凡是我能做的,我都已经为您做了。
我允许您给我写信,您是这么说的吧?这一点我承认。但是,当您提醒我这项许可的时候,您是否以为我忘了当时是在什么条件下给您这项许可的?如果我信守这些条件的程度跟您背离这些条件的程度相同,您还会收到我的一封回信吗?但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当您尽心竭力地迫使我中断这种通信的时候,是我想方设法地保持这样的联系。有那么一个方法,但这也是唯一的方法。如果您不肯采用这种方法,不管您说什么,那就足以向我表明您并不把这种通信看得有多宝贵。
请您别再使用那种我既不能听,也不想听的话语;抛开那种既对我产生伤害,又使我感到害怕的感情。只要您想到正是这种感情成为把我们分隔开的障碍,也许您就不会这样沉迷其中了。这种感情难道就是您能体验的唯一感情吗?爱情难道在我的眼中还有排斥友谊这样的过失吗?您会不会也有这样的过失?即不想把那个您希望得到她脉脉的温情的女人当作朋友。我不愿意相信事实真是这样;这种想法叫我感到屈辱,引起我的反感,并会使我永远和您不相往来。
先生,我把我的友情奉献给您,就是把属于我的一切,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您。您还想要什么呢?为了沉浸在这种如此甜蜜、如此合乎我的心意的感情之中,我只期待您表示同意;我要求您说的就是这种友情就足以给您带来幸福。我会忘掉人家对我所说的一切;我相信您会小心在意,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您可以看到我十分坦率,这想必证明我对您的信任;是否还能增强这样的信任,完全取决于您;但是我告诉您,只要再出现爱情这个词儿,就会彻底破坏这种信任,使我又变得惶恐不安。特别在我看来,这会是一个应该永远对您保持沉默的信号。
要是如同您所说的那样,您已经认识到自身的错误,难道您就不愿意成为一个正派女子的友爱对象,而愿意成为一个有罪女子的悔恨的原由吗?再见了,先生;您可以料想到我说了这么一番话以后,在您回复我之前,我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一七××年九月九日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