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亚里士多德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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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真理的探索,实属不易,却也可说并不困难。未曾有人能直接领悟真理之意,而人们的见解众说纷纭,集思而广益,通常能知其八九,至于这未知的一二,看似颇有裨益实际则是无关紧要了,姑且不去管它,但随着时间渐长总归可以得证,从古至今,智慧的累积也有很多了。因为真理如同谚语之门,无人会错入其中,用此比拟,则求学亦属不难。但是往往人们于探索途中所获得更多的知识,而于他所真正追求的却毫无头绪,这便显得求知之路并不容易。

疑难本是出于两类,也许目前的疑难,其原因不在于事实而在于我们自己。就像蝙蝠的眼睛由于日光而闪烁,我们天性中的理智对于事物而言也是如此展示出迷惑,实际上宇宙万物,本来都是明白清楚显而易见的。

于前人之处,我们获益良多,不单应该感谢那些与我们观点一致之人,对于那些较为泛泛的思想家,亦不能抹杀其好处;因为他们的只言片语正拉开了人们的思想闸门,这对于后世来说已经有所贡献。诚然,若是没有提谟修斯(Timotheus),我们便不会有多少抒情诗;可是若没有福里尼斯(Phrynis),也不会有提谟修斯(1)。这点对真理而言也是一样;我们于些许思想家之处承袭了某些观点,而这些观点的形成又需要靠更早的思想家。

哲学被认为是真理的知识已然确当无误。因为理论知识的目的即是在于真理,实用知识的目的则在于运用。致力于实用学的人,往往只在问题和与之相关的事物之上寻求答案,一切只为其实用,而对于事物之究竟如何他们置之不理。而如今我们若谈论一真理必会探求其故,如一事物的要素特质能感染于另一事物,而使之具有相同的要素特质,则这类事物必是较之另一类事物更为高级(如火为最热,这是一切事物变热之因);如此,凡能令其他类事物产生实际结果的,它自己必定最为实际。永恒事物的原理常常是最为实际的原理(它们不仅仅是一时而为实),它们不用依赖于其他事物而成其实际,反之,它们却是其他事物所成其实际者的原因所在。所以每一事物的真理与各个事物之实必为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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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显然,世间是必有第一原理的,而事物的原因既不能是无限的系列,也不能是无限的种类。因为探求事物的物因不能引申出无尽的含义(例如,肌肉源于地,地源于气,气源于火,如此而无尽延续),同时不能探求其动变之本而引致于无尽(如人因气而动,气因太阳而动,太阳因斗争而动,如此而无尽延续)。同样而言,极因也不能是无尽止地延续——散步是为了健康,健康是为了快乐,快乐则是为了其他,其他又是为了其他,这样无尽地“为了”。事物如何成其为事物的问题也是如此。因为对于“间体”,若论“间体”则必有一前一后两个名词,前者必为后者的原因。若是要问三者中,谁为本因,我们应该回答是第一个;最后的不是原因而是结果,间体又只是其后者的原因。(间体究竟是一个或是多个,这里并无大碍,其数量为无限还是有限也没有关系。)若是间体的系列为无穷或是种类为无穷,延续至任何一个间体为止仍旧还是一个间体;若是没有那“第一”便是没有本因。

于上建立起一个起点之后,也不能向下无休止地进行,就像水由火而行,地由水而行,不能因为一有“所由”者便产生无尽之果。“由”的含义有两种——于此处,“由”不是“于后”的意思(例如我们说,“在”伊斯米会之“后”有了奥林匹克会),这第一层意思如“由”孩童到成人,孩童发生变化成为成人;或是另一层意思如气“由”水而来。我们说“人由孩童而来”,这意思是指“一物生变而成另外一物,一物终结而另一物伊始”(创生变化本应是在“非现存”与“现存”之间;如“学生”就是一个在创造之中的“大师”,因此我们说一名大师是“由”学生而来的);另一面,“气由于水”的意思是说一物灭而以致另一物成。所以前者那类别的变化是不可逆的,成人不能再变回孩童(由于这是因变化而成的当下现存物,并不是出于“现存”之此物而变为彼物;又如从黎明到白昼,便是因为黎明之后便是白昼;类同于此,我们也不能说从白昼到黎明);但另一类的变化则是可逆的。这两类事例,都不能为无尽数。因为前者即为间体,必有所止,后者则是互为变化;它们之间的生与灭是相关联的。

同时,第一原因既然是永恒的,便不该终结;因为在创生过程中,向上而行不是无尽的,后来之物必由这第一原因的终点继而生成,于是这第一原因不为永恒。

再者,极因是一个“终点”,这终点不是其他事物,而其他一切事物却是因此存在;既是存在这一最终的结果,过程便不会无止境地进行;若是没有这最终结果,便没有极因,但是如此主张无尽系列的人不自觉地便将“善”的性质抹掉了(但是任何人在没有界定有限无限之时都是手足无措的);世间也必会失去理性;存在理性之人总会迎合一个目标而有所行动,这便是界定;终结也正是在为之“界定”。

但这本质所在也不能引出另一更为充实的定义。原先的定义较之于衍生定义总是更为贴切的一个;这样的系列中,若是第一定义没有对,之后的每一步也会不准确。另外,有这样说法的人实际上是对学术的破坏;因为想找到无法再作解析的词,这点是办不到的。根据这些想法,知识也是成为不可能的了;事物若是真的有这样无穷尽之意,人们将如何而认知事物?因为这不是一条线一样,可以作无尽分割,但实际上,就拿线来说,这无尽之分还是不能想象的,能想象的只是一些假定有界限而很短的线段而已(若是想要寻找一条可作无尽分割的线,便没有办法计算有多少的线段)。——依据可变化之物来想象物质之无穷也是不能的。若是说无穷尽的事物能够存在,那么这个无尽的概念便不是无尽的。

但如果原因种类的数量是无尽的话,那也将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我们只有肯定某些种类的原因之后,才可以探索知识,若是说原因是一一复加的,那么于有限的时间内,人们是无法并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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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听众而言,学术课程的效果要看听众的习惯。我们热衷于自己熟知的语言,生疏的语言有违于我们的习惯,似是难以理解,又似是外邦之语。可被轻易理解的语言便是习惯性的语言,习惯的力量可用律法为之佐证,因为律法就是由积累起的习惯所成,这当中神话以及幼稚的内容比起学术知识更有优势。对某些人来说,若是演讲的人不用数学语言进行演讲,他们便不会倾听,有些人则会要求他举例说明,还有些人则愿意他以诗为证。有些人要求一切求其精解,有些人则会反感事事求精,因为他们本就很粗略,精密求解于他们的思想而言是不相符的,或是因为他们将精密视为烦琐之物。精密是具有一些烦琐的性质,因此于商而言及于论辩而言都被轻视。

因此人们须先了解并掌握各类论辩的方法,各类知识及学习方法这两者都需要下深功夫,这不可于探索各类专业学术的同时,又教之以学习的方法。并非所有问题都要求高度的数学严密性,精密只是超物质问题上的需求。全自然既是已经假设存在物质,自然科学便对于精密的方法而言是无需求的。我们须先探索自然究竟为何物,进而探讨自然科学所讨论的事物是什么(以及探索事物的原因与原理是否为一门或几门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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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福里尼斯与提谟修斯都是希腊的抒情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