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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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陪着伯爵夫人刚走出屋子,老男爵就朝施内茨走去。

他大声吼道:“我得承认,给你挑毛病可真不是一件开心的事!老兄,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告诉我,你是着魔了还是怎么的,为什么跟那个宫里的老木乃伊说话时,非要那么鲁莽呢?”

施内茨冷冷地看着他,又开始揉他那难看的耳朵了。

“你真的觉得她了解我吗?”

“了解你?Que diable(法语:真是见鬼了)!在‘坦白’这一点上,你还真做得无懈可击!不过,我的好朋友,现在只剩我们俩了。我不得不说,用自由的假面舞会做掩饰,把这对正怄气的情侣拉到一起,这个计划还真是不错。但我还是不赞同你的做事方式。菲利克斯要去美国这件事可能会改变我侄女之前的古怪念头。而且,你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有时间挽回那只小鸟的犹豫不定的心,她心里不知道会多感激你。但不管怎样,在这个老女人面前提起化装舞会,确实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也不管了,如果她问起我,说作为她的叔叔和监护人,应该凭良心……”

“凭良心?我问你,是凭谁的良心?是凭一位男爵的良心,还是一个男人的良心?”

“嗯,我本来觉得,像你我这样的帐篷老友在这件事上意见应该是一致的。但你对这件事的支持好像更多一些,作为单身汉的我还真难理解这一点。作为她的监护人——这可是我的正式身份——我是不会同意的。另外,我觉得男人和女人要遵循的道德观是不同的。适用于男人的道德观并不一定适用于女人。”

听到这里,施内茨勃然大怒。他把马鞭扔到桌子上,大声吼起来:“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所以,在社会交往中,我们永远也见不到像翠绿的小树枝那么清新的关系!所以,我们永远都在说谎,永远都在勉强地将就别人,永远都不会对他人毫不保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采用的双重标准,我们只会用‘耸肩’这个动作去预防社会里出现的毒瘤。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向对方坦白一切,不敢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都想靠一些伎俩和模棱两可的话去欺骗对方。但他们在心里都很清楚对方的真实模样,也明白应该对这种痛苦且无效的模拟战一笑了之。这种闹剧既没意思,又很讨厌,上流社会的这种高调子不仅让女人之间产生嫌隙,也会让男人之间产生裂痕。所以,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很急切地想要摆脱这种无聊的生活,而且各自的方式都不同。有的人会加入俱乐部;有的人会去比俱乐部还糟糕的地方;有的人会戴上面具参加舞会,彻底丢掉自己的伪装和拘谨。诚实的老亨利王曾经说过:‘所有懦夫必遭天谴。’我说,他说得还真对。什么时候,当男人和女人都厌倦了这种幼稚的哑剧表演,在路上碰到的时候会尝试说出一些真话,不用假装正经,也不用太粗鲁,那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才会健康发展。”

他就一直这么吼着,不给男爵一个插嘴的机会。最后他实在喘不上气了,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帽子,男爵这才开始回答,而且还战战兢兢地,声音也非常柔和。

“亲爱的朋友,你说得很好,也很对,在理论上都行得通。但实际上,你有必要花很长时间去尊重一帮人的偏见吗,毕竟这个世界里的人还不是那么明智嘛!既然这位喋喋不休的老女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们年轻的小姐能不考虑一下就去你们那个庆祝活动吗?在那儿她肯定会碰到很多靠不住的‘夏娃’女儿。还有那个追求菲利克斯的红发女服务员,鬼知道她会穿什么衣服去,谁能保证她不会再激起另一桩谋杀案呢?”

施内茨本来一只手撑着门站着,听男爵这样说之后,他把手放下来,死死地盯着这个激动的演讲者,盯了好久。之后,他苦笑着走进了屋里。

他把一只手放在老男爵的肩膀上说:“女服务员?这可是连魔鬼都没玩过的游戏啊!老朋友,你知道这个女服务员是谁吗?当我们只是远远地看着受伤的菲利克斯时,她在他身边真心真意地照顾他,你知道这样的女服务员是谁吗?你知道这个还不配与一位年轻的伯爵夫人同行的孩子是谁吗?我告诉你,她是你的女儿,男爵先生,她是你那高贵的侄女的亲堂妹!”

男爵往后趔趄了几步,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他结结巴巴地说:“Trève de plaisanteries,mon cher(法语:别开玩笑了,亲爱的!)!这又不是什么浪漫的事,你想拿它来骗我?我……我是……哈哈哈!真是一出让人开心的闹剧!

“面对这件意外的事情,你竟然这么高兴,我真要祝贺你还有你的孩子了!”施内茨干巴巴地说,“当然,如果她的母亲还活着,这件事就不会这么悲剧了。这个被人抛弃的可怜女人啊……”说到这儿,他走近目瞪口呆的男爵,对着他说了一个名字,然后继续说:“她就是我们双重道德观的牺牲品。她已经死了一年了。她的孩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而且还过着快乐的单身生活。”

男爵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胳膊软软地垂在身体的两侧。那双不安分的小眼睛胡乱地看着四周,完全没有焦点,眼神里透出一种不安。只有看到这双眼睛,你才觉得他现在还活着。这时,施内茨来回踱着步子,不过一点儿脚步声都没有。很明显,他是在观察这位突然受打击的朋友是否需要他的帮助或建议。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最后,施内茨怒气冲冲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得让我抽根烟,那间屋里的小姐好像不准备再现身了……”

就在这时,艾琳打开隔壁房间的门走了进来。她那年轻的脸上有激动,也有忧伤,而且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苍白。看着她,施内茨感到一阵懊悔。

门嘎吱地响了一声,她的叔叔立刻跳了起来。他忙乱地抓住朋友的手,悄声对朋友说,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再找时间和他讨论这件事的。然后,他匆匆瞥了一眼侄女,就冲出了屋外。

他跑得这么快,但艾琳似乎并不觉得奇怪。施内茨此时正站在窗前,她快步走向他,说道:

“你是真心邀请我去参加假面舞会吗?”

他说,如果能陪伴她去参加舞会,他会特别开心。另外,既然他在这件事上已经说了那么多,如果她仍然同意他的邀请,那不仅是对他的信任,更代表她对他的尊重,代表他们之间友谊的真挚。

她又问他,可不可以只穿一件连帽披风,戴一个面具。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

他说必须要穿一整套服装。他建议她,如果她想加入这群波西米亚人,但又觉得四天时间太短,准备不出一整套完整的服装,那就干脆扮成一个吉卜赛女郎。他还说,在那帮艺术家朋友的帮助下,他肯定会帮她找到一些货真价实的漂亮布料。而且也很容易找到足够多的珊瑚、珍珠和钱币串去装饰头发。他会带她去商店里买这些东西。最后,他总结说,这套衣服有双重优势。一是容易找到羽毛和碎布片,二是舞会不让戴面具,穿上这套衣服后很容易为皮肤和眉毛上色,让她尽可能看起来不像她。他说:“我呢,在这种场合总会扮成一个西班牙人。有时候是堂吉诃德,有时候是阿尔巴公爵[阿尔巴公爵,西班牙最显赫、最古老的贵族家族,是西班牙贵族中的贵族]。如果我能手挽一位吉卜赛女郎,那该多有个性,到时候一定会轰动全场。而且这还是第一次呢,因为他们还从没见到过我和一位漂亮女伴一起出场过。”

说完这些,他用西班牙礼节亲了亲这位年轻女士的手,就要离开。但她却紧紧抓住了他。

“那个女孩……也来吗?”她犹豫着说道。

“小姐,你说的是哪个女孩?”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我都听到你们说的话了。这家宾馆的墙很薄,就算一个人独自待着,也会不自觉地去偷听隔壁的谈话的。啊,你就坦白告诉我吧,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亲爱的女士。如果你对周围的这群人稍微熟悉一点儿,你就会明白,这件事其实并不奇怪。另外,现在的情况也很好啊。那位外祖父已经开始抚养与自己失散很久的外孙女了,但他却很嫉妒你叔叔和她的父女之情,所以根本不会把她让给你叔叔,即使这个女孩儿自己很愿意。其实这个女孩儿很善良,很高尚。她是……”

“我认识她,”艾琳脸红着脸打断他说道,“不过,如果在舞会上碰到她,我会很激动。有很多种……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以后再找时间告诉你。”

她突然停下来不说了。他看见她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泪水。

“亲爱的小姐,你很快就会决定好的,”他把帽子拿到手里拍了拍,说道,“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不会参加的。自从她跟外祖父住在一起后,就变得很古怪。她很小心,不去任何正式场合,以免遇到她认识的人。就算世界上所有的魔力加在一起,都无法引诱她来‘天堂’的。不过,说真的,á Dios(西班牙语:上帝啊)——我们西班牙人是这么说的。你要鼓起勇气,我觉得事情肯定会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好。”

说完这些,他真诚地握了握这个默默无语的女孩的手,然后就走了。于是,屋里就只剩她一个人。她的心痛得厉害,只好通过滂沱的泪水释放这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