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译文] 江上的风浪不算险恶,人世间的道路,那才更艰险、凶险呢!
[出自] 南宋 辛弃疾 《鹧鸪天·送人》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注释:
唱彻《阳关》:唱完送别的歌曲。 彻,完;《阳关》,琴歌《阳关三叠》。
功名馀事且加餐:功名是身外多余的事,还是多吃饭吧。另一版本也作“功名余事”。
无穷:无尽,无边。
般:种。
只应离合是悲欢:岂只是离别才使人悲伤,团聚才使人欢颜。只应,只以为,此处意为“岂只”。
未是:还不是。
别有:更有。
译文1:
唱完了《阳关》曲泪却未干,视功名为馀事(志不在功名)而劝加餐。水天相连,好像将两岸的树木送向无穷的远方,乌云挟带着雨水,把重重的高山掩埋了一半。
古往今来使人愤恨的事情,何止千件万般,难道只有离别使人悲伤,聚会才使人欢颜?江头风高浪急,还不是十分险恶,而人间行路却是更艰难。
译文2:
唱完送别的《阳关三叠》歌曲啊,我的泪水还没有干,功名官爵啊那纯粹是身外多余的事, 暂且还是多吃饭好好保重身体吧.那浮云和江水啊水天相连,好像将两岸的树木送向无边无际的远方;乌云挟带着雨水啊,把重重的高山掩埋了一半。
古往今来有多少使人愤恨的事情,又何止千件万般,难道只有离别才会使人心情悲哀?只有聚会才会使人欢乐吗?尽管江上啊会有大风大浪,那还算不上风波险恶,更有人世间的行路做事啊,比那江上的风波还要险恶还要艰难!
赏析:
这首词见于四卷本《稼轩词》的甲集,是作者中年时的作品。那时候,作者在仕途上已经历了不少挫折,因此词虽为送人而作,但是所表达的多是世路艰难之感。
上阕头二句:“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上句言送别。《阳关三叠》是唐人上阕送别歌曲,加上“唱彻”、“泪未干”五字,更觉无限伤感。
从作者的性格看,送别绝不会带给他这样的伤感。他平日对仕途、世事的感慨一直,郁积胸中,恰巧,遇上送别之事的触动,便一涌而发,故有此情状。下句忽然宕开说到“功名”之事,便觉来路分明。作者和陆游一样,都重视为国家的恢复事业建立功名的。他的《水龙吟》词说:“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认为建立功名是分内的事;《水调歌头》词说:“功名事,身未老,几时休?诗书万卷,致身须到古伊周。”认为对功名应该执着追求,并且要有远大的目标。这首词中却把功名看成身外“馀事”,乃是不满朝廷对金屈膝求和,自己的报国壮志难酬,而被迫退隐、消极的愤激之辞:“且加餐”,运用《古诗十九首》“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之句,也是愤激之语。“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写送别时翘首遥望之景,景显得生动,用笔也很浑厚,而且天边的流水远送无穷的树色,和设想行人别后的行程有关;雨中阴云埋掉一半青山,和联想正人君子被奸邪小人遮蔽、压制有关。景句关联词中的两种不同的思想感情,不但联系紧密,而且含蓄不露,富有余韵。
下阕起三句:“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这里的“离合”和“悲欢”是偏义复词。由于题目“送人”与下阕头句“今古恨”,的情景的规定,所以“离合”,就只取“离”字义,“悲欢”就只取“悲”字义。上阕写送别,下阕抒情本应该是以“别恨”为主调的,但是作者笔锋拗转,说今古恨事有几千般,岂只离别一事才是堪悲的?用反问语气,比正面的判断语气更含激情。作词送人而居然说离别并不是唯一可悲可恨的事,显示出词的思想感情将有进一步的开拓。紧接着下文便又似呼喊又似吞咽地道出他的心声:“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行人踏上旅途,“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杜甫《梦李白》),但作者认为此去的遭遇比它更险恶。那是存在于人们心中、存在于人事斗争上的无形的“风波”;它使人畏,使人恨,有甚于一般的离别之恨和行旅之悲。“瞿塘嘈嘈十二滩,人言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刘禹锡《竹枝词》)其中的滋味,古人已先言之。作者在此并非简单地借用前人的诗意,而有他切身的体会。他一生志在恢复事业,做官时喜欢筹款练兵,并且执法严厉,多得罪投降派,和豪强富家,所以几次被劾去官。如在湖南安抚使任内,筹建“飞虎军”,后来在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任内,即因此事实被劾为“奸贪凶暴”、“厉害田里”而被罢官。这正是人事上的“风波恶”的明显例证。作者写出词的最后两句,包含了更多的伤心经历,展示了更广阔、更令人惊心动魄的艺术境界,情已淋漓,语仍含蓄。李白《行路难》的“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同此悲愤;白居易《太行路》的“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正可说明悲愤个原因和实质。
这首小令,篇幅虽短,但是包含了广阔深厚的思想感情,它的笔调深浑含蓄,举重若轻,不见用之迹而力透纸背,显示辛词的大家气度。
赏析二:
送别词是词里一个大家族。晚唐五代至北宋词,多叙男女离别。从古以来,“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江淹《别赋》 )。缠绵悱恻之情,哀怨凄惋之音,往往笼罩全篇。辛弃疾的送别词,却多立意不俗,又总是超出常境,这首《鹧鸪天》可作代表。
词开篇即述离情。唐代诗人王维有七绝《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入乐府,以为送别。李东阳《麓堂诗话》曰:“此辞一出,一时传诵不足,至为三叠歌之。后之咏别者,千言万语,殆不能出其意之外”。通称《阳关三叠》,又名《渭城曲》。这里把送别场面凝缩成“唱彻”(唱毕)而“泪未干”,展示出形象的凄苦情状。
一接却正话反说:“功名馀事且加餐”。“功名”,指官爵。张华《答何劭》诗:“自予及有识,志不在功名”。视功名为“馀事”,或者说“志不在功名”,在封建社会真如凤毛麟角。
辛弃疾“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的《鹧鸪天》词云:“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簇拥千军万马,突破重围渡江投奔大宋朝廷,固是爱国壮举,又何尝不是为了功名!“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在封建社会里,是互相联系的。换言之,只有“达”,才能“兼善天下”。所以视功名为余事而劝加餐,处于“国仇未报壮士老”(陆游诗句)的具体历史情况下,这里旷达的成分不多,更多的是激愤,是反语,是色荏内厉的。
前结“浮天”二句,以景映情,烘托点染。先写江中之水:水天相连,好像将两岸的树木送向无穷的远方;后写空中之云:乌云挟带着雨水,把重重的高山埯埋了一半。正是“情以景幽,单情则露;景以情妍,独景则滞”(沈雄《古今词话·词品》卷下引宋征壁语)。而“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二)。这样,把行色的凄凉况味,推上一个高层次。“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蕴含了作者离别时的凄凉伤感之情以及壮志难酬的激愤之情。作者借景抒情,先写水天相连,好像将两岸的树木送向无穷的远方;后写空中之云,乌云挟带着雨水,把重重的高山埯埋了一半,而情感蕴含其中,真是含蓄不露,富有余韵。
下片宕开,从久远的历史长河来作论述:“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古往今来使人愤恨的事情,何止千件万般,难道只有离别使人悲哀?聚会才使人欢乐吗?无论“离”,无论“合”毕竟都是个人间的事,它们只是“今古恨”的一种,言外之意是国家的分裂,人民的苦难,较之个人的悲欢离合,是更值得关注的事!用“只应”诘问句更力重千钧。
后结仍扣紧送人题意:“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江头风高浪急,十分险恶,但哪有人间行路难呢?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七十引《乐府解题》曰:“《行路难》,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多以‘君不见’为首。”今不存。南朝宋鲍照有《拟行路难》十八首(一作十九首),多述个人不为世用,或针砭社会现实。这两句托意深刻,正应辛弃疾的身世遭遇并包容如今带湖闲居种种生活的体验在内。一首五十六个字的《送人》小词,写得这样内蕴丰富,寄情高远,绝少“黯然销魂”情绪,“英雄感怆,有在长情之外”(刘辰翁《辛稼轩词序》),由此词正可悟出。下阙表达了这样两层新意:一是古往今来使人愤恨的事情千件万般,不止是只有生离死别,还有国家大事;二是作者以江头风波险恶突显人间行路之难,世事之险。
自北宋苏轼开创词之豪放体例,到南宋自辛弃疾始,词开始进入一种“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新天地。后人评价其词“卷舒起灭,随所变态,无非可观”,被推为“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屹然别立一宗。”从一阕《鹧鸪天》试可略窥一斑。
自古送别就是诗词歌赋题材之一大宗,数千年前《少司命》就有“悲莫悲兮生别离”之叹,而至江淹《别赋》一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可谓道尽古今离人心。从唐五代以来的送别词数量可谓多不胜数,无论是恋人惜辞抑或赠别朋友,无不深深笼罩在情致深婉、曲调忧伤的气氛中。以情动人,是送别词的一大特点。而辛词写送别却不落窠臼,忧情犹在而意境远高于离愁别绪之外。
这一阙《鹧鸪天》题为“送人”之作,起篇首句扣题而发,“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阳关”即《阳关三叠》,亦称《渭城曲》,是古人送别时所唱之曲,词人惜别友人,一曲阳关唱了又唱,而面上泪痕兀自不干,转入下句对友人的嘱托宽慰:“功名馀事且加餐”。看似劝告朋友功名如浮云,是些不要放在心上的身外“馀事”而已,但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的宽慰告解,或者如另一种说法——是对愁苦无奈的现实的一种反语式的.讽刺与愤激,在词人的其他作品中有:“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功名事,身未老,几时休?诗书万卷,致身须到古伊周。”句样,显然并非真正释怀,视功名如尘土。“加餐”化用《古诗十九首》“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亦是伤心之词。
联系到词人写作的社会背景,正是大片国土沦丧金人之手而南宋却不思进取偏安一隅的时代,同大多数同时代满腔热血的爱国词人一样,辛弃疾渴望挥军北上,收复失地,一展胸中报负,却不得重用,困于现实狭小的囚笼。然而不同于同时代词人在南国的纸上、在想象的战场挥洒热情,生于沦陷的北方地区的辛弃疾有着拥兵抗金,渡河南归的传奇经历,谋略胆识无一不是经过真正的战场上血与火的考验,对于手刃金人,光复家乡更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渴望与坚定。这样的情势下,现实的压抑要他眼睁睁看着朝廷一年年议和,纳贡,对他的奏章置若罔闻,徒然使他所有的谋略报负殁于怀中,壮志难酬,故难掩愤激之语。
上阕三四句“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融情于景,横亘天际的流水仿佛带着词人的目光远送绵延而去的层叠树色,雨云低垂,半阙山河掩映在一片无声的压抑中。回到现实里来,有人离别在即,苍茫的景色倍添悲凉。
如果说上阕词辛弃疾还囿于离别凄清之情,下阕笔锋却转而宕开,进入开阔宏大的慷慨之境,“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的问句意境开阔,直言古今憾事无数,岂止是离合而已,言外之意聚散离合再伤怀,较之目下山河未复,鞑虏猖虐,个人悲欢离合始终不过小事尔。辛弃疾壮志慷慨之心由是观之。然而其心虽高,奈何乱世风雨里,飘摇苟安的南宋却不会给他一个用武之地,令他不能不发出感慨——“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知君远去,江上风浪无常,或许会十分险恶,或许不会。但是眼前这看上去无风无浪的人世之路,却无人知道底下暗藏了多少人心叵测的凶险狡诈,这样的人间路,又是何等的难走啊!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辛弃疾种种的人生遭际,悲愁慷慨,具包含在这两句之中。一首五十余字的赠别小令至此锵然掷笔,倾宕峭拔,毫无悱恻之态。诚如刘辰翁《辛稼轩词序》言:“英雄感怆,犹在长情之外。”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这两句是说,人生聚散无常,遥念故人,感慨世事多变,心绪烦恼苦闷——世间事,渺渺茫茫,他日如何,实难预料;春愁凄凉黯淡,满怀哀伤,我独自在这凄伤的气氛中难以入睡。诗人的苦闷心绪是有来由的。
[出自] 韦应物 《寄李儋元锡》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注释:
李儋(dān):字元锡、武威(今属甘肃)人,曾任殿中侍御史。
黯黯:低沉暗淡。
思田里:想念田园乡里,即想到归隐。邑:指属境;流亡:指灾民。邑有流亡:指在自己管辖的地区内还有百姓流亡。愧俸钱:感到惭愧的是自己食国家的俸禄,而没有把百姓安定下来。
问讯:探望。“闻道”两句说,听说你们想来探望我,我渴望你们来,在州城西楼盼望,已经有几个月了。
译文1:
去年花开的时候和你分别,到今日花开已经过了一年。世事茫茫难以预料,春愁暗淡独自入眠。身体多病想归隐田园,县里有灾民,领着皇帝的俸钱很惭愧。听说你要来探望,我不知在西楼望了几回月圆了。
译文2:
去年花开时节,适逢与君分别; 今日春花又开,不觉已经一年。
人间世事茫茫,件件难以预料; 春愁昏昏黯黯,夜里独自成眠。
身体多病,越发思念乡田故里; 治邑还有灾民,我真愧领俸钱。
听说你想来此,探访我这孤老; 西楼望月圆了又圆,却还不见。
韦应物 (约737~约792),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望族出身,少为皇帝侍卫,后入太学,折节读书。代宗朝入仕途,历任洛阳丞、滁州刺史、江州刺史、苏州刺史,罢官后,闲居苏州诸佛寺,直至终年。其诗多写山水田园,高雅闲淡,平和之中时露幽愤之情。反映民间疾苦的诗,颇富于同情心。韦应物是中唐著名诗人。
赏析:
这首诗表达了诗人感怀时事,思念友人的情怀。开头意在说明花落花开,别来不觉又是一年。中间四句触景生情,写一年来的感受。世事渺茫难料,因而愁绪满怀;从自身来讲,既多病而思归,又为没有能做好父母官而自愧。最后两句表示渴望和友人畅叙。全诗章法严密,对仗工整,用语婉转,为七律中名篇。
这首七律是韦应物晚年在滁州刺史任上的作品。公元783年(唐德宗建中四年)暮春入夏时节,韦应物从尚书比部员外郎调任滁州刺史,离开长安,秋天到达滁州任所。李儋,字元锡,是韦应物的诗交好友,当时任殿中侍御史,在长安与韦应物分别后,曾托人问候。次年春天,韦应物写了这首诗寄赠李儋以答。诗中叙述了别后的思念和盼望,抒发了国乱民穷造成的内心矛盾和苦闷。
在韦应物赴滁州任职的一年里,他亲身接触到人民生活情况,对朝政紊乱、军阀嚣张、国家衰弱、民生凋敝,有了更具体的认识,深为感慨,严重忧虑。就在这年冬天,长安发生了朱泚叛乱,称帝号秦,唐德宗仓皇出逃,直到第二年五月才收复长安。在此期间,韦应物曾派人北上探听消息。到写此诗时,探者还没有回滁州,可以想见诗人的心情是焦急忧虑的。这就是此诗的政治背景。
诗是寄赠好友的,所以从叙别开头。首联即谓去年春天在长安分别以来,已经一年。以花里逢别起,即景勾起往事,有欣然回忆的意味;而以花开一年比衬,则不仅显出时光迅速,更流露出别后境况萧索的感慨。次联写自己的烦恼苦闷。“世事茫茫”是指国家的前途,也包含个人的前途。当时长安尚为朱泚盘踞,皇帝逃难在奉先,消息不通,情况不明。这种形势下,他只得感慨自己无法料想国家及个人的前途,觉得茫茫一片。他作为朝廷任命的一个地方行政官员,到任一年了,眼前又是美好的春天,但他只有忧愁苦闷,感到百无聊赖,一筹莫展,无所作为,黯然无光。三联具体写自己的思想矛盾。正因为他有志而无奈,所以多病更促使他想辞官归隐;但因为他忠于职守,看到百姓贫穷逃亡,自己未尽职责,于国于民都有愧,所以他不能一走了事。这样进退两难的矛盾苦闷处境下,诗人十分需要友情的慰勉。末联便以感激李儋的问候和亟盼他来访作结。
这首诗的艺术表现和语言技巧,并无突出的特点。有人说它前四句情景交融,颇为推美。这种评论并不切实。因为首联即景生情,恰是一种相反相成的比衬,景美而情不欢;次联以情叹景,也是伤心人看春色,茫然黯然,情伤而景无光;都不可谓情景交融。其实这首诗之所以为人传诵,主要是因为诗人诚恳地披露了一个清廉正直的封建官员的思想矛盾和苦闷,真实地概括出这样的官员有志无奈的'典型心情。这首诗的思想境界较高,尤其是“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两句,自宋代以来,甚受赞扬。范仲淹叹为“仁者之言”,朱熹盛称“贤矣”,黄彻更是激动地说:“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巩溪诗话》)这些评论都是从思想性着眼的,赞美的是韦应物的思想品格。但也反映出这诗的中间两联,在封建时代确有较高的典型性和较强的现实性。事实上也正如此,诗人能够写出这样真实、典型、动人的诗句,正由于他有较高的思想境界和较深的生活体验。
刘禹锡在咏怀七绝方面,有什么创新呢?下面一起来学习下!
刘禹锡,李重华认为他是王昌龄、李白以后最有成就的七绝诗人,杨慎也推许其为元和后第一家。刘禹锡咏怀七绝,以时间轮换的视阈,将今昔相对、古今相形和物我相照等三种方式运用的十分娴熟,或借史事时事以抒发襟怀,或依过去人事来展示行藏,或凭吊遗迹来阐明观点。
一是今昔相对。诗人把握住个体在过程中时间的上下限,通过对时序的这两个端点的强调,在对比中表现昨是而今非的概念。主要以“旧人”为题,“旧人”为米嘉荣、何勘和穆氏,凭歌声为证,回味昔日繁盛,感慨今朝悲凉。有《与歌者米嘉荣》:
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唯数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先辈,好染髭须事后生。
忆“旧人”米嘉荣,感诗风浇漓:轻先辈重后生。诗人奉劝世人“好染髭须事后生”,既是为米嘉荣抱屈,也是替自己抒怀,更是对世事愤慨。这是忍着愤怒的温存,这是含着泪水的笑意,这是带着锋芒的慰藉。有《与歌者何勘》:
二十余年别帝京,重闻天乐不胜情。旧人唯有何勘在,更与殷勤唱渭城。
忆“旧人”何勘,慨时过境迁:情谊依在。二十余年贬谪,二十余年离别。在离别刹那,《渭城曲》显得尤为动听,且一定要是何勘的原唱,那才是感人肺腑,历久难忘,萦绕心怀。有《听旧宫人穆氏唱歌》:
曾随织女渡天河,记得云间第一歌。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
忆“旧人”穆氏,叹时光流逝:终老无成。前两句写昔写盛。穆氏经常出入宫禁,可唱当时最美妙动人供奉歌曲,荣光无比。后两句写今写衰。回响美妙乐曲,回想美丽政治革新,可惜一切幻灭,加上故交零落,自己衰老,诗人只得说“休唱”,往事已矣,“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今昔对比,老歌还是旧人动听,凭吊金色年华,犹如宋末明元初戴表元《感旧歌者》一样:“牡丹红豆艳春天,檀板朱丝锦色笺。头白江南一尊酒,无人知是李龟年。”
刘禹锡感慨今昔相对,还有《杨柳词》中“旧板桥”: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此诗存二美:词约义丰的含蓄之美和结构严谨章法之美。含蓄之美,词约义丰。一曲清江、千条碧柳,两人情缘,二十年恨。真是“一杯伤心酒,两滴相思泪。到如今,菱花镜里空憔悴。”故地重游,怀念故人,“旧”字意味风景不殊、人事已非的感慨,“曾”字体现别离刹那的深沉幽怨,“恨”字流露出望穿秋水的无限情思,尽于言传之外,真挚感人。章法之美,结构严谨。运用倒叙手法,首尾相接,开阖变化。与崔护《题都城南庄》主旨相近而手法有别,崔诗写“去年”故事,刘诗写“二十年”情思,情感的触着程度有浅淡和浓深之分。崔诗以前后各两句为自然段落,设置“昔――今”两个场景,今昔对比,怅惘昔日;刘诗首尾写今,中间二句写昔,章法为“今――昔――今”,婉曲回环,篇法圆紧,可谓曲尽其妙。望穿秋水的情思,独上西楼的幽怨,人面桃花的痴迷,尽于言外传之,真挚感人。二十年的情感故事着实动人,情致属不遇,诚如刘禹锡自己二十余年的贬谪生活一样,命运属不幸。于生活的遭遇有着沉痛的感慨,于情感的专致亦有着深切的体验,“二十年前旧板桥”,将情感定格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旧事如风,在某个时间(“二十年前”)和某个地点 (“旧板桥”),依然撩动涟漪。
二是古今相形。时序顺流,今昔对比,只是时段被局限在个体存在的片段之中,有所单调;而古今对比,则被放大延伸到整个历史进程中,视野更恢弘,时段更悠远深长,诗人对时序的两极(古与今)的感知与评价也更加复杂。主要以“旧时月”、“旧时燕”为题,用有情的旧月和旧燕反衬出无常的人事,以今日之衰与昔日之盛进行对照。有《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刘禹锡《金陵五题》中两首。金陵,亦称秣陵、建邺和石头城,东吴、东晋以及宋齐梁陈等六朝均建都于此。然这些朝代,国祚极短,在悲恨相续的史实中含蕴着深刻的历史教训,金陵怀古成为诗词常涉的主题,“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是刘禹锡怀古诗的主题思想。第一首写“旧时月”。月标“旧时”,也就是“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意味,一切尽在月之照耀中,耐人寻味。一“还”字,显多情而无意,秦淮河曾是彻夜笙歌,欢乐无时,而今月下只剩下冷落荒凉,凄凉无限。繁华易逝,月虽还来,许多的许多已一去不复返了。望月凭吊,以描写手法写山水明月之“此”,意在表现盛衰兴亡之“彼”,意在言外,启人深思。难怪元萨都剌在《念奴娇》中感慨:“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第二首写“旧时燕”。燕栖旧巢,此乃自然生态,莺啼燕语报新年,这又是人情心态。“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浣溪沙》),栖息的时间由晋入唐延续400年,好似昨朝,可燕子栖息的地方由“王谢堂前”变化为“寻常百姓家”,王谢的变化,正如“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世说新语・言语》),风景还是一样,心境不同罢了,燕子还是那只,“换了人间”。观赏金陵烟花,谩嗟六朝荣辱。很多时候不禁感慨:昔日繁华,烟消云散!旧时风流,只今安在?感悟生命的有限与时间无穷的矛盾,说不完的“六朝无限悲愁事”(罗邺《春望梁石头城》),叹不尽的“家国共成千载悲”(李山甫《上元怀古二首》)。
三是物我相照。诗人有时不是站在个人命运的立场上,也不是站在历史的高度,而是站在宇宙巅峰,以“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视阈,否定过去现在的一切,等量世间万物的大小长短。所以,诗人在物我相照中,有哲理的悲壮、诗意的感伤和生命的思量。
刘禹锡在遭受十年贬谪和续十四年贬谪的过程中,以“桃花”为参照物,繁盛与荒凉不对照,讽刺与嘲笑兼具,映照出自己的坎坷人生,读来令人不禁嘘唏。有《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到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永贞元年(805年),刘禹锡参加永贞革新,被贬为朗州司马;至元和十年(815年)召回,回到长安时写此诗讽刺新贵。势利小人为了功名利禄而奔走权门,如同在紫陌红尘中赶着热闹去看桃花一样。“桃千树”,说明投机取巧的钻营之辈增多,“看花回”,证明趋炎附势的势利之徒盛行。桃花之繁荣美好,实则是花红易衰、繁华易逝。因写此诗,刘禹锡再度被贬,一直过了十四年,才被召回长安任职。遂又有《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再游玄都观”,重游旧地,显轻蔑的嘲笑。桃花的无存,种桃道士不知所终,繁盛后剩荒凉,花事之变迁,关合自己之升沉,“前度刘郎今又来”,宛如“胡安山又回来了”的腔调,有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刘永济在《唐诗绝句精华》中说“此两诗所关,前后二十余年,禹锡虽被贬斥而终不屈服,其蔑视权贵而轻禄位如此。白居易序其诗,以‘诗豪’称之,谓‘其锋森然,少敢当者。’语虽论诗,实人格之品题也。”诗人以流美的笔触、深闳的境界来表现生命悄逝中的感伤哲理启悟:时间对生命的穿透力和破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