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一座外国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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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生 译

这座城市是用现代思想指导的既有趣又能赚钱的企业城市。它的形成和建立是以完善的组合为基础的,如果我们不完全把它想象成受大城市思想的直接影响,当作这种思想要实现的梦想,那么它就好像只是被大城市居民的心理学资深专家设想出来似的。因为这种建立在理想的完美境界中的城市,使每一个普通的大城市居民实现了其所有休闲和正常的愿望。众所周知,大城市居民最向往的是大自然,田园风光,宁静和美丽。但是大家都知道,大城市居民所渴望的、从某个时候到不久以前地球上仍然存在着的这些美好的东西,现在对他们来说却成了无益于健康的东西,他们无法承受它们了。正因为他们现在仍想拥有它们,于是便想到了大自然。当有了无咖啡因的咖啡和无尼古丁的香烟时,人们就在这儿给他们建造了一个无拘无束、无危险、卫生的、变了性质的大自然。不管怎样,现代工艺美术的最高原则是有标准的,它要求绝对的“真实性”。现代工艺美术的确有理由强调这个在过去的年代所不知道的要求,因为当时每一只绵羊实际上都是纯绵羊,而且给出的是纯羊毛,每头牛都是纯种的,给的是纯牛奶,人工培育的绵羊和牛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但是,在它们被发明出来之后,真实的几乎就被排挤掉,真实性的样板不久也被发明出来。头脑简单的诸侯可以在德国任何一个小山谷建造假冒的遗址、摹拟的隐士居地、微型的假瑞士、仿造的古生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当今的企业家不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希望一个大城市的专家虚构在伦敦附近建一个意大利、在开姆尼茨旁建一个瑞士、在博登湖畔建一个西西里岛。如今的城市居民要求自然的替代者必须是绝对的真,真的像银餐具,他可以用此来宴饮,真的像他太太戴的珍珠,而且真的就像心里怀着对人民和共和国的爱。

去实现这一切并不容易。富裕的大城市居民为了拥有春天和秋天,渴望一个符合他们想法和需要的南方,一个带有棕榈树和柠檬树,蓝色的大海,画一般小城市的真正的南方,而这一切的确容易得到。但是此外他也需要社会,需要卫生和整洁,需要城市气氛,需要音乐、技术、时髦,他期待一个完全由凡人支配的并由他改变的自然界。这个自然界向他提供刺激和幻想,但是这个容易控制的自然界却一点儿都不是他所需要的,他随意地把所有大城市的习惯、风俗和要求置入自然界。因为现在我们所了解的自然界是最无情的,这些要求的实现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人类的活动众所周知完全是可行的,梦想已成现实。

南方的一个外国城市自然不可能被建成一个唯一的样本,它可以被制作成三十或四十个样板城市,人们在任何一个适宜的地方都能见到一座城市。当我想描绘一个这样的城市时,当然不是这种或那种,它没有自己的名字,所以有点儿像一辆福特汽车,它是一个样本,是许许多多中的一个样本。

一个由天蓝色的水聚成的湖依着小小的短短的波浪平躺在经过长期延伸的、稍微弧形的码头堤岸中间。在湖的边上,自然乐趣发生了。许多用彩色条纹遮阳篷和五颜六色小三角旗装饰的小游艇,带有舒适小靠背垫并且干净得像外科手术台一样的摩登而漂亮的小船在岸边飘浮着。它们的主人在码头上走上走下,不停地向所有过路人提供他们出租的小船。这些男人穿着类似水兵的外衣,裸露着胸膛和棕色的臂膀,他们说着纯正的意大利语,也会用其他语言回答任何人的询问,他们具有明亮的欧洲南部人的眼睛,抽着长长的、细细的雪茄烟,看上去可以入画。

小船沿岸漂荡,湖滨林荫大道是一条双通道,它沿着湖边伸展。靠湖的转弯处,在修剪整齐的树下,滞留着许多行人。内侧是一条使人眼花缭乱、热闹非凡的交通要道,挤满了旅馆的客车、轿车、电车和马车。在这条道路旁坐落着一个外国城市,其规模比别的城市小,它向长度和高度伸展,没有深度,由一个稠密而壮观的旅馆大楼区域所组成。但是在这个区域后面有一种不可忽视的魅力——一个真正的南方。确切地说,那儿事实上坐落着一个古老的意大利式的小城。在小城那狭窄的、辛味强烈的市场上有卖蔬菜、鸡和肉,光着脚的小孩用罐子当足球在那儿踢着玩,而母亲们晃动着头发,扯开尖厉的嗓门喊着她们孩子的悦耳而传统的名字。这儿有意大利香肠、葡萄酒、厕所、烟草和手工业作坊的味儿;在敞开的商店门下站着只穿衬衫的和蔼的男人;大街上坐着正在敲打皮革的鞋匠,一切都是真实的,形形色色的和稀奇古怪的。在这个舞台上随时都可以演出歌剧的第一幕。这儿人们看到外国人带着极大的好奇心在作考察,并且经常听到有学问的人发表对外国民族充分理解的意见。卖冰冻甜食的商贩推着小型的、发出丁零当啷响声的手推车穿街走巷,叫卖他们的甜食。有时候一架活动钢琴会在一个院子里或在一个小场所进行演奏。平常一个外国人在这个小小的、肮脏而有趣的城市度过一两个小时,购买草编织物和风景明信片,试着学习意大利语并搜集南方的印象,在这儿还拍摄了很多照片。

在这座古老的小城后面,距离这儿很远有一块土地,那儿有乡村和牧场,葡萄园和树林。那儿的自然界还是一如既往,原始而未开发,所以外国人很少去观察。因为有时当他们在汽车里经过这个自然界时,他们看到的牧场和乡村正好满是灰尘,而且汽车道旁到处是敌视的眼光。

因此外国人作了这样的短途旅行之后很快又重新回到理想的城市。那儿有大量多层次的饭店,由聪明的经理引路,随同的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体贴入微的员工。小巧玲珑的轮船越过湖面,时髦的汽车行驶在大街上,到处是踩在沥青和水泥地上的行人,到处都被刚刚打扫和喷洒过,到处会提供时髦服饰用品和饮食小吃。布里斯托尔饭店里住着法国前任总统,而公园饭店里住着德国总理。人们走进雅致的咖啡馆,在那儿遇上了来自柏林、法兰克福和慕尼黑的熟人,有人在看家乡报并在旧城市的意大利轻歌剧中重新踏上了家乡美好的空间。大城市的人握着洗干净的手,相互邀请去饮食小吃,其中一个正在电话机旁打电话给国内的公司,友好而兴奋地在漂亮的、穿着考究的、欢乐的人群中移动。在圆柱式栏杆和夹竹桃树后面的饭店平台上坐着著名的诗人,他们用沉思的眼神凝视着湖面,他们偶尔接待新闻界的代表,于是人们很快就获悉,这个或那个名家正在写什么著作。在一个幽雅精致的小饭馆里,有人看见国内大城市一个受欢迎的女演员坐在那儿,她穿着非常漂亮的服装,在喂一只狮子狗吃水果或甜食。她也醉心于大自然,每当晚上她在王宫饭店打开窗子,看见无数的灯光在闪烁时,常常达到入神的地步。这些灯光沿着湖畔延伸,梦幻般地在湖湾那边消失。

人们轻松而满意地在林荫道上散步,达姆施塔特的磨坊工人也在那儿。有人听说,明天将有一位意大利男高音歌手在疗养地的表演厅登台表演,他是唯一可以在卡鲁索真正让人洗耳恭听的歌手。傍晚人们看见小轮船开回来了,仔细察看上岸的人,又碰到了熟人,在一个陈列橱窗前站了一会儿,橱窗里存放着完全老式的成套家具和刺绣品。后来天气凉爽了,于是人们回到了饭店。在混凝土和玻璃墙后面,那儿的餐厅早已被陶瓷器皿、玻璃器皿和银餐具占据了席位,而且这儿不久将举行一个小型的舞会,音乐本来就有,人们几乎没有为出席晚会梳妆打扮,就被悦耳的摇滚音乐所吸引。

夜晚,饭店前花卉的漂亮景观慢慢地消失。因为在花圃中,混凝土墙之间既稠密又混杂地长着一些茂盛的植物,山茶和杜鹃花,高高的棕榈树也在其中,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且满地是繁茂的球形植物,即胖胖的绣球花。明天举行一次去甲地的大型远足活动,人们对此很高兴。而有人不会去甲地,则到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去,到甲地或者乙地去,这一点儿也不可惜,因为人们可能在那儿恰好遇见同样理想的城市,相同的湖,相同的码头,相同的景色如画又滑稽的老城市和相同的具有高级玻璃墙的上等饭店,棕榈树在那高级玻璃墙后面注视着我们用餐,而且有着相同的美好又柔和的音乐和这一切。如果城市人想过得舒适些,那么这就属于城市人的生活。

(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