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卡戎

佚名Ctrl+D 收藏本站

《卡戎》(Kharôn),一名《观察者们》(Episkopounter),是卡戎和赫耳墨斯两个人的对话。卡戎是希腊神话里专门送死人过渡到阴间的船夫,这一日向冥王请了一天的假,心想走上阳间来,——希腊人相信阴间在地底下,可是同井底下又是不同,似乎那里又是平原,那里有一条河,在阴阳交界处,这就须得卡戎渡过去,可是又有两条河做交界,在那里就没有渡船了,——来一看阳间是怎么样的情形,因为在他船上的死人总是那么悲叹,好像生活得很有意思,舍不得离开它似的。他一上来,遇见了他的老伙伴赫耳墨斯,赫耳墨斯是主神宙斯的一个儿子,专给神们做使者,传达各事,也是商业这里包括买卖,欺骗以及劫夺之神,他又管把死人送往阴间的事,所以和卡戎是一向很熟的。卡戎便请他引导去观察人世,但这事似乎不很简单,所以他们便决定登上高山,望了一下子,并听了一回吕狄亚王克洛索斯和哲人索隆的对话,克洛索斯是传说非常有钱的人,生于基督前六世纪,正当中国春秋的时代。所以路吉阿诺斯在他的对话上所写也都是古时的情形,并不着重在描写现实,如赫洛达斯的《拟曲》那样,因为他乃是在假借古事讽刺现今,两者的用意是绝不相同的,虽然在形式上有许多相像的地方。

上场人物(以说话先后为序)

赫耳墨斯(Hermês) 神之使者,又司送新死鬼魂往冥土,故亦称送魂使者(Psykhopompos)。据希腊神话,他是大神宙斯的一个儿子,有一篇荷马颂歌说他初生时候许多好玩的事情,所以后来在传说上也有影响,造成一种聪明狡狯,也很是明朗的气质。他是商业之神,但这里包括交易及欺骗,所以他又是窃盗的主者。可是他主要的职务乃是给神们办差和传令,所以他的形象完全是一种旅人的打扮,头戴宽边的遮阳帽,脚下的鞋有两只鸟似的翅膀,手里拿着一根细棒,上边缠着两条蛇,成为两个半圆形,作为传令官的标记。罗马人将他和本国的神墨耳枯里乌斯(Mercurius)并合,后世误作麦鸠利(Mercury),他的本来的名字遂反而弄得不知道了。

卡戎 阴阳交界的河里的渡船夫,平常被说作一个相貌狞恶的老人,因为他本来可能就是死神,现代希腊民间信仰里也还有他,不过叫作卡洛斯(Kharos),已离开渡船,变成骑马到人家去拘集人魂,乃是基督教的死之天使了,在中国可以说是勾魂使者。他在神话中不常出现,但是路吉阿诺斯却借来做他对话的脚色,写成一个世故老人,也是颇有意思的事情。

克洛索斯(Kroisos) 吕狄亚的国王,据说是那时最富有的人,生于公元前五百六十年,他的事情具在赫罗多德(Herodotos)《史记》中。

索隆(Solôn) 古代希腊的政治家兼诗人,称希腊七贤人之一,赫罗多德《史记》虽记其与克洛索斯谈话事,唯在克洛索斯做国王的前一年索隆已经逝世,故认为并非事实。

赫耳墨斯 卡戎,你笑什么呢?你又为什么离开了那渡船场,来到我们这世界?这里是你平常不大有什么事情的。

卡戎 赫耳墨斯,我想要看一看人世是如何情形,人们在那里干些什么,还有什么东西他们失掉了,所以在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要那么地号哭,因为他们里边几乎没有一个过这渡口不掉眼泪的。我就从那冥王哈得斯请了一天的假,像那忒萨利亚的年轻人一样,来到太阳光的底下。

我很是运气在这里碰见了你。因为你可以给我做向导,领着我去看一切的东西,你所知道得很清楚的。

赫耳墨斯 渡船老爹,我没有工夫呢。我正去给那上头的宙斯到人间那里办一点公事。他是很性急的,要是稍为迟了,生怕他会叫我和你们作伴,把我交给幽冥,或者像前回对付赫淮斯托斯似的,提起我的脚来,丢出“神圣的宫门”之外,这样我也将成为跷脚,给他们倒酒的时候做玩笑的资料。

卡戎 那么你就这样打算让我在地面上彷徨,你是我们的一个伴侣,一同坐船和送客的伙计呢!迈亚的儿子,请你好好地想一想我并没有一回要你戽水,或是叫你扳桨吧。你却总是一上了船就睡倒打鼾,虽然有着那么强壮的胳膊,或是假如能够找着一个饶舌的死鬼,一路上便和他聊天,却让我一个老头子,独自扳那两支桨。

但是凭了你父亲的名字,乖孩子赫耳墨斯,请你不要丢下我不管,可是带领我去人世的一切,那么我回去的时候可以说是看见什么东西了。若是你离开了我,那我就像一个瞎子差不多,因为他在暗黑中磕磕碰碰的,我却是在阳光下相反地什么都看不见了。库勒涅人,请做点好事吧,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惠的。

赫耳墨斯 这件事看来要给我不少苦头吃,总之我做这向导的报酬少不了一顿拳头。但是我还得依你,因为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呢,在朋友那么急迫的时候。

不过让你仔细地一件件去看,渡船老爹,那是不成的,因为那就要花好几年的工夫。那时我就将成为一名逃奴,须得由宙斯传令通缉,而你自己也将失掉了替死神服务的工作,并且在很长的时间里不把死人送去,使得普路同的政府受到损失,那收税官埃阿科斯也要生气,因为弄不到一分钱。所以我们只得来考虑,且把这些事情来看一个大略吧。

卡戎 赫耳墨斯,最好的办法由你来决定就是了。这地面上的事情,我一些也不懂,因为是个陌生的客人。

赫耳墨斯 卡戎,总而言之,我们需要一块高的地方,在上边你可以望得见一切的事物的。若是你能够到天上去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困难,因为你可以从空中清楚地看见一切。但是既然规定凡与鬼魂常有交涉的人不得走进宙斯的宫里去,我们还是赶紧去找一座高山吧。

卡戎 赫耳墨斯,你该知道,在我们行船的时候,我常是那么对你们说的吧?有时候横风吹在帆上,波浪起得很高,你们因为不懂便叫我下帆,或者把帆脚放宽一点,又或者叫顺着风势走去,那时我总叫你们安静点,因为怎么办好,我是知道得顶清楚的。

现在可正是一样的情形,你可以照着你所想的最好的办法做去,因为你是现在把舵的了,我将守着旅客的规矩,一声不响地坐着,听你一切的吩咐。

赫耳墨斯 正是这样。我将看怎么办顶好,找一个适当的看台。高加索山够高了吧,还是帕耳那索斯山更高呢,或者是俄林波斯要比那两座山更高呢?——但是不,我看了俄林波斯山想到了一个不很坏的意思,不过这须得劳你驾,请你来帮我一手。

卡戎 你发命令吧。我将尽力地帮助你。

赫耳墨斯 诗人荷墨洛斯说,阿罗欧斯的儿子们,也是两个正同我们一样,在还是小孩的时候,忽然想到把俄萨山连根拔起,放在俄林波斯山的上边,随后再把珀利翁山放在上面,心想做成一个恰好的梯子来爬上天里去。那两个小伙子是太僭妄了,得到了惩罚,但是我们二人却并不这样打算去对神们不敬,那么何不也照样建筑起来,把一座山放在别的山顶上,去得到一个更高的地方,可以更好好地观察一下呢?

卡戎 但是,赫耳墨斯,我们两个人可能够把珀利翁或是俄萨山举了起来,堆积上去么?

赫耳墨斯 卡戎,有什么不行呢?我想你不会把我们看作不如那一对小娃娃吧,况且我们又都是神呢!

卡戎 自然是不,但是这件事我总觉得是太大了,没有什么自信。

赫耳墨斯 这也不错,卡戎,但是你是太老实了,没有一点诗人的气味。那个高贵的荷墨洛斯却只用两句诗教我们走到天上去,因为他是这样容易地把山加在一起了。我很奇怪,你会把这事看得那么神奇,因为你当然是知道阿特拉斯的故事的,他独自扛着整个的天地,连带我们一切。而且你也一定听到关于我的兄弟赫剌克勒斯的事,他怎样有一回去替代阿特拉斯,去抗那个重担在肩上,让他好休息一会儿。

卡戎 是的,我听见过这件事。但是这事是否真实,赫耳墨斯,那只有你和那诗人们知道罢了。

赫耳墨斯 那是真实不过的,卡戎。为什么那聪明的人们要说谎呢?——让我们先来把俄萨山掀起来,依照了那史诗和工程师荷墨洛斯的指挥:

“随后在俄萨山的上边,再加上树叶颤动的珀利翁山。”

你看,我们把这事做成功了,多么容易又是多么有诗意呀!来吧,且让我爬了上去,看是否够用,还是有增筑之必要吧。

阿唷,我们还是在那天的山脚底下哩。向东方看,刚看得见伊翁尼亚和吕狄亚,向西方只有伊大利和西西利,向北方但见多瑙河这边的土地,在那面呢,是克瑞忒岛不很清楚。渡船老爹,这似乎我们须得移动俄萨山,随后是帕耳那索斯山,一总堆起来才好呢。

卡戎 让我们动手做吧。但是要注意,这工程不要做得无理的太高了,有点细长的样子,以致坍倒下来,我们就要撞破了脑袋,在荷墨洛斯的建筑上尝到苦味的经验。

赫耳墨斯 请放心吧。一切都是安全第一。把俄萨山递过来吧。再让珀利翁山滚在上边。好了,我再上去看吧。很好,我看见一切的东西。现在你也上来吧。

卡戎 赫耳墨斯,你伸出手来吧。这你叫我上去的,似乎不是一个很低的台呀。

赫耳墨斯 卡戎,你如想要看到东西,就非如此不可。安全和看到东西是两立的东西呀!你来拉住我的右手,还留心着不要踏在滑的地方那就好了。——好,你也上来了。帕耳那索斯这里有两个山头,我们且来各占据一个,坐下来吧。现在你可以环顾一下,观察一切了。

卡戎 我看见有一大片土地,和一个大湖围绕着它,还有许多山,河水都要比眼泪河和火焰河为大,也有很微小的人类,以及他们的巢穴。

赫耳墨斯 这里你所认为巢穴的,实在乃是些城市。

卡戎 赫耳墨斯,你知道么,我们没有把事情办得妥帖。我们搬动帕耳那索斯山连同卡斯塔利亚泉水在内,俄萨山和其他诸山,怕这都是白费呢。

赫耳墨斯 为什么呢?

卡戎 我在高的地方看下去什么东西都不大清楚。我所想看的并不是都市和山像图画似的去观赏它,但是要看人自己在怎么做,和怎么说。例如你当初遇见我的时候,看见我在笑,便问我为什么笑的,那时我便因为听见一点事情,使我觉得非常发笑。

赫耳墨斯 这是什么呢?

卡戎 有一个人被什么人,我想是他的朋友,邀去在明天吃饭,他回答说:“我一定来。”刚说这句话的时候,屋顶上一块瓦不晓得是怎样搞的掉了下来,把他打死了。我就笑了,因为他不能践这个约了。——我想要走下去一点,更好好地看和听它一下子。

赫耳墨斯 请别!这我就可以给你医好,一会儿使你眼睛变亮。我从荷墨洛斯那里得来了这一类的咒语,在我念了这咒语的时候,你就记住不会再眼睛昏暗,却是一切都看得清楚了。

卡戎 那么,你念吧!

赫耳墨斯 ——

“我把你眼前挂着的雾揭开了,

那么你可以好好地看清诸神和凡人。”

怎么样?现在你看得见么?

卡戎 异常地好!现在林叩斯比起我来简直是瞎子了。现在请再给我指导,回答我的问题吧。但是你要不要我用了荷墨洛斯式的句子问你呢,这样你可以知道我关于荷墨洛斯不是一无所知的?

赫耳墨斯 可是你怎能知道这些东西,你是一个船老大,老是操着桨的?

卡戎 你看,这是毁谤我的职业的话!我是在他死后给他过渡的时候,听过他背诵许多诗句,有些还是记得,虽然那时我们遇着一个不很小的风暴。因为他开始唱歌,这是对于行船的人是不大吉利的,他说波塞冬怎样地把云聚集拢来,将他的三尖叉放在海里去,好像用杓子一样,引起所有的一切狂风旋风来。所以他的诗句引起了海的激动,忽然的黑暗和风暴落在我们头上,差一点把那只船都翻了。那时候他便很晕船,呕吐出好些他的吟咏来,里边有斯库拉,卡律布狄斯以及库克罗普斯。所以那时在他所呕吐中间,我收集得这一点东西是并没有什么困难的。

现在你告诉我:

“那个大汉是谁呀,强壮高大,

比众人高出一头和一双肩膀的?”

赫耳墨斯 那是弥隆,克洛同地方来的竞技者。希腊人正在对他鼓掌,因为他举起一头公牛,走向竞技场的中央去。

卡戎 赫耳墨斯,他们还不如赞美我,这倒还觉得合适些,因为不久我将抓住弥隆,将他装进我们这小驳船里去,在他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那时他被那最不可战胜的对手死神所摔倒,连他自己还不知道是怎样跌倒的。其时我们将一定听到他的悲叹,记起那些得胜的花环,以及这一次的赞美。但是现在却正是自高自大,因为举起牛来受到人们的赞叹。那是怎么的?似乎他不曾想到有一天会死的吧?

赫耳墨斯 为什么现在他要想到死呢,其时正是他的盛年嘛。

卡戎 且别管他,反正不久要来过渡,给我们作笑柄的,那时他连一个蚊子都举不起来,别说公牛了。——你告诉我:

“那边别一个傲慢的男子,

又是谁呀?”

不像是希腊人,从那服装看去。

赫耳墨斯 卡戎,那是库洛斯,坎彼塞斯的儿子,他已经将墨得斯人国土归并给波斯了,新近征服了阿叙里亚,又把巴比伦也降服了,现在似乎要进攻吕狄亚,想打倒了克洛索斯,好去统治全世界呢!

卡戎 可是克洛索斯呢,他在哪里?

赫耳墨斯 你向那边有三重城墙的伟大的高城吧。那是萨耳得斯,你看克洛索斯他坐在金的御座上,正同着雅典的索隆讲话呢。你要不要听他们所讲的话呢?

卡戎 那很好。

克洛索斯 雅典来的客人,现在你看过了我的财富,我的宝藏,和我的那些金块,以及其他珍宝,你现在告诉我,在你看来谁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卡戎 这索隆将怎么说呢?

赫耳墨斯 请放心吧,卡戎。他不会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来的。

索隆 克洛索斯,幸福的人是很少的,但是我从所知道的人里边说来,这要算克勒俄比斯和比同最为幸福了。这是阿耳戈斯女祭师的两个儿子,他们在前天里同时死去了,在他们刚才亲自驾了牛车,把他们的母亲拉到庙里来的。

克洛索斯 好吧,且把他们算是第一个幸福的人吧。但谁是第二呢?

索隆 雅典的忒罗斯,好好地过了一世,末了为了祖国而死。

克洛索斯 但是我呢,你这不是东西的人?难道你不认我是幸福的人么?

索隆 克洛索斯,这个我不知道,并且直到你生命结束为止,我都不能知道。因只有死才是关于这些事的确实的试验,看谁是幸福地生活到结局。

卡戎 索隆,说得好!因为你没有忘记了我们,但是说在这渡船里才真是决定这些问题的地方。

可是克洛索斯打发出去的是什么人呢?在他们肩上都扛着什么东西?

赫耳墨斯 他是在送金砖给皮托的神去做那神示的谢礼的,这神示却是不久就要给他带来灭亡。这是个非常相信占卜的一个人。

卡戎 那个就是金子么,那明亮发光的东西,焦黄而带有红色的?我从前老是听说,但这是初次看见。

赫耳墨斯 卡戎,正是这个,人们都歌唱着它,却也是彼此抢夺不已的。

卡戎 实在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好处,或者除了这一件事,就是那搬运的人一定觉得很重吧。

赫耳墨斯 你还没有知道呢,为了这个曾经有过多少次战争,多少阴谋,抢夺,伪誓,杀人,牢狱,买卖和奴隶生活哩。

卡戎 赫耳墨斯,都为了这个么,和青铜差不多少的东西?我认识青铜,因为,你知道,我从每个过渡下去的人都收集一个铜元。

赫耳墨斯 是的,但是青铜很多,所以人们不大看重它,可是这个却是少量地从底下很深的地方由矿夫挖掘出来的。这从地下出来,其实同铅和别的东西一样。

卡戎 照你那么说来,人们真是笨得可以,那么全心热爱这一种黄色沉重的东西。

赫耳墨斯 可是,卡戎,那个索隆却似乎不很爱它,因为你可以看到,他在笑克洛索斯和他的那种蛮邦人的自高自大,在我看来想要问他什么话了。现在让我们听吧。

索隆 克洛索斯,请你告诉我,是你真是这样想,以为皮托的神需要这些金砖么?

克洛索斯 凭了宙斯,在得尔福庙里再也没有献纳品可以和这相比的了。

索隆 那么你以为这将使神更是幸福,假如他得到这些金砖加在别的东西上面?

克洛索斯 为什么不呢?

索隆 照你这样说来,克洛索斯,那么他们在天上一定很穷困,所以他们想要金子的时候,须请求从吕狄亚把金子送过去。

克洛索斯 因为在别地处,哪里还有像我们这里有这许多金子呀?

索隆 请你告诉我,在吕狄亚出产铁么?

克洛索斯 出得不多。

索隆 那么你们是缺乏这更好的金属呀。

克洛索斯 为什么铁是比金子更好呢?

索隆 你假如回答我的问话不要生气,你就会懂得。

克洛索斯 索隆,那么你就问吧。

索隆 请问哪一个是更好的人,是拯救别人性命的,还是被拯救的呢?

克洛索斯 自然是那拯救的了。

索隆 假如库洛斯进攻吕狄亚的话,正如有些传闻是这样说,那么你将给你的军队制造金剑呢,还是这时候必须是铁的呢?

克洛索斯 当然是铁的了。

索隆 是的,若是你没有铁,你的金子便将带往波斯当作战利品了。

克洛索斯 别胡说了,汉子!

索隆 但愿没有这样的事情,但是你也明白地承认铁是要比金子更好了。

克洛索斯 是你叫我去献铁块给神,却把金子仍旧送回来么?

索隆 他也并不需要什么铁,但是无论你献青铜或是金子,这些东西都将别人所笑纳,福喀斯人,或是玻俄提亚人,或是得尔福人自己,或是什么僭王以及强盗,但是神自己却不大关心你的金匠的事情的。

克洛索斯 你总是嫉妒我的财富,要加以反对的。

赫耳墨斯 卡戎,那个吕狄亚人不能忍受他的直言和他话里的真实,觉得很是奇怪,穷人竟不爬下,却自由地发表意见。但是他不久就会记得索隆,在他被库洛斯所俘获,将被放到火堆上去的时候。前天我听克罗多读给那些各个人纺出来的运命,在别的事情中间记着这事,克洛索斯将为库洛斯所虏,库洛斯则被在那边的玛萨革泰的女人所杀。你看见么,那个斯库提亚的女人,骑在白马上的?

卡戎 我看见了。

赫耳墨斯 那是托密里斯,她斩下库洛斯的头来,装在一个皮袋里,里边满是人血。你看见他的儿子,那个青年人么?那是坎彼塞斯,他将继他的父亲为王,在利彼亚和埃提俄庇亚经过无数失败之后,终于发疯,为了杀死了埃及的圣牛而死亡了。

卡戎 这是很好笑的。但是现在有谁敢看他呢,那么高傲地对付世间的人?有谁相信一会儿之后一个做了俘虏,一个人的头却浸在血的袋里呢?

可是,赫耳墨斯,那个又是谁呢,穿了一件紫衣,戴着王冠,一个厨子剖开了一条鱼,正把指环送呈给他:

“海水环绕的岛屿,

看去像是一个国王。”

赫耳墨斯 卡戎,你仿作得真不错呀。你所看见的那人那是波吕克剌忒斯,萨摩斯的僭王,大家都承认他是完全幸福的人,但是他将为站在他近旁的家人迈安德里俄斯所卖,交给波斯的总督俄洛忒斯,把他钉了十字架,可怜的人,在一会儿工夫就失掉了他的幸福了。这我也是从克罗多听了来的。

卡戎 我佩服你,好克罗多,高贵的太太,烧死他们吧,砍掉他们的头,把他们钉十字架吧,让他们好知道自己也是凡人。这时候且任他们自高自大,那么从更高的地方落下去好跌得更重一点。我只好看了大笑,在他们来趁我的船的时候,我认识他们,都光着身子,带不来那些紫衣,王冠和金子的御榻。

赫耳墨斯 他们就是这样好了。卡戎,你看见那些平民么,那些航海的,战斗的,审判的,种地的,放债的,乞求的?

卡戎 我看他们的生活是多色多样的,而且充满着混乱。他们的城市像是一个蜂窠,各人都自有一个针刺,好刺他的邻居,也有少数的像是胡蜂,来劫掠比他力弱的人。但是在他们周围飞舞着的,看不清的成群的东西,那是什么呀?

赫耳墨斯 卡戎,那些是希望,恐怖,无知,快乐,贪得,愤怒,怨恨,以及这类东西。这里边无知与他们混在一起,同住在底下,还有那怨恨,愤怒,嫉妒,无学,无能以及贪欲也是一样。但是恐怖和希望却是在高空飞翔,恐怖有时候忽而扑下来,吓得他们缩成一团,希望则是飘浮在人们的头上,等到他们相信可以抓住它的时候,却又飞去了,使得他们在张着口等,正如你看见坦塔罗斯在地底下浸在水里一样。

若是你仔细地看,你将能看见运命女神在上头给各人从纺竿上纺出线来,这似乎一切的人都从这里用一根细线挂着。你看见么,正像是蜘蛛丝,从纺竿下来与各个人相联接。

卡戎 我看见各人有一根细线,却又互相纠结,这个与那个,那个又与其他的。

赫耳墨斯 可不是么,渡船老爹,因为事情是这样规定,那个人该被这人所杀,这人又被别个所杀,还有这人该继承那人,所以他的线便短一点,而那个人又是继承这个的。这便是那纠结的缘故了。你看,他们都是由细线悬挂着的。有人挂得很高,是在半空中了,可是后来似乎那绳索不能负持它的重量,不久断了,他便落下发出一个大的声响,有的人却挂得离地不远,即使落下了,也几乎没有声音,连他邻居的人也不曾听见他的跌落。

卡戎 赫耳墨斯,那都是十分好笑的。

赫耳墨斯 是的,卡戎,你还找不出话来说那是怎么的可笑哩,特别是他们那么认真地经营着,在希望计画的当中,却给那最好的朋友死神抓走了。他的使者和助手实在是很不少,正如你所看到的,有寒热,热病,虚损,炎症,短剑,强盗,毒药,法官以及帝王。

可是他们在平常生活顺遂的时候,对于这些却一想也不想,及至到了败亡了,有许多的悲叹,说什么阿呀,或是呜呼,或是唉了。要是他们从头就知道自己是个凡人,只在短时间逗留在这世间,将要同梦醒似的告别这世间的一切而去,那么他们将会更是清醒地过这一生,在死的时候也可以少觉得痛苦一点了。但是现在他们以为拿在手里的东西永久是他们的,等到死神的助手站在旁边,捆上热病或是虚损的镣铐,把他带走,他就非常不愿意离去,因为他没有预料到这些东西会被剥夺的。

例如那边的一个人,积极建造一所房子,并且督促着工人们快做,现在假如他知道这房子是会落成,但是在屋顶刚才放上去的时候,他就得走了,留下来给继承人享用,他这可怜人在那里连一顿饭都没有吃过,那么他将怎么办呢?又如那个人,因为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男孩觉得喜欢,为此招朋友们来宴会,又把他父亲的名字给了小孩,可是如果他知道,那小孩活到七岁就将死了,你以为那时他于小孩的诞生会觉得高兴么?

不,这便因为他只看那边,那俄林庇亚祭的竞技得胜者,有好儿子的运气的父亲,却不看见他的邻居,正在埋葬他的儿子,因此也就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用怎样的线所悬挂着的了。你再看那些争论地界的人吧,人数有那么的多,还有那些收集钱财的人,但是在他们自己享用以前,却已经被我所说的使者和助手们所叫去了。

卡戎 这些我都看见,我正在自己思索他们在人生有什么乐趣,是什么东西他们失掉了要那么地悲叹的呢?且看那些帝王,他们要算是最幸福的了,但是离开了你所说的,那幸运的不确实与不安定,也可以看出他们的忧患要比快乐为多,像那恐怖,扰乱,怨恨,阴谋,愤怒,和谄媚,这都是跟那些在一起的。我且不说忧愁啦,疾病啦,烦恼啦,都是无差别地要找到他们的,他们景况既然那样地坏,那么在平民中间这就可想而知了。

赫耳墨斯,让我告诉你,据我想来,人们的整个生活像是什么东西吧。你看过泉水冲下去时水里的那些泡沫么,我是说那聚集拢来的水泡。它们有些是很小的,立即破裂消失了,有的却保存得长久一点,因为有别的加入,所以涨大了变成很大的面积,但是它们也终于一样地破裂,因为它们没有别样的结局。

这样就是人们的生活。都是被一口气吹大了的水泡,有的大些,有的小一点,有些那吹大了的只能保留一会儿,并且很短命的,有的则简直一生下来就完事了,总之是它们该得破裂。

赫耳墨斯 卡戎,你的譬喻不见得比荷墨洛斯为差,他把人类比作树叶子哩。

卡戎 虽然是这样,赫耳墨斯,可是你看他们却在干什么,还是很充满野心的,互相竞争着权势,官位和钱财,这些东西在他们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却都只好撇下,只带了一分的铜币。

你看怎么样,现在我们站在高的地方,让我来大声叫喊,劝他们停止这些无聊的劳作,却来生活着常把“死”放在眼里,岂不好么。我将说道:

“你们这些愚人,为什么忙于搞那些事呢?停止这样着忙罢!因为你不能长久活着。在这里认为尊荣的东西是永久的,没有人能够把东西带走,在他死去的时候,但是他必定得裸体而去,所有他的家屋,田地和他的金钱,永远属于别人,以后还更换着主人。”

假如我从高的地方,将这些和别的话大声说了,叫他们听见,你想这不是会很有益于人们的生活,使得他们更是清醒一点么?

赫耳墨斯 好先生,你还不知道,那无知与欺骗怎样地对付他们哩。就是用了锥子,你也撬不开他们的耳朵,这是她们用了许多的蜡封好了,正如俄底修斯用来封住他同伴的耳朵的,为了怕他们听见了女鸟的歌声。那么他们怎能听见呢,即使你大叫得炸了肺。在那里无知的作用,正同我们这里的忘河一样。可是那里也有少数的人,耳朵里没有叫灌蜡,倾向着真理,他们眼光尖利地看到事物的里面,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卡戎 那么让我们来对了说话吧。

赫耳墨斯 那是多余的事,来对他们讲他们所知道的事情。你看他们怎样站开在众人的一旁,对于经过的事情加以讥笑,觉得没有一件是合意的,但是明显地想计画逃走,从那人生里走到我们这边来。因为他们暴露人们的愚蠢,所以很是被人怨恨。

卡戎 干得好,勇敢的人们!但是,赫耳墨斯,他们的人数不多。

赫耳墨斯 这些就够了。——但是现在让我们下去吧。

卡戎 赫耳墨斯,这里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知道,你如指点给我,那么你的向导的工作就完成了:我想一看他们安放死人的身体也就是埋葬的地方。

赫耳墨斯 葬地么,卡戎,他们叫这样的地方作墓,或是坟。你看那些城市的前面,不是有那土堆,石柱和三角塔么,那便都是陈放死人,收藏尸体的地方。

卡戎 那么那些人为什么把花冠摆在石头上,又给搽香油呢?有人在土堆前面生起火来,掘什么坑堑,现在又在焚烧那些值钱的吃食,看那样子是在把酒和蜜水倒进那坑里去。

赫耳墨斯 渡船老爹,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对在冥土的人有什么好处,但是他们相信,那灵魂会得从底下回来,享用他们的食物,在香味和烟气上飞翔着,从坑内去喝那些蜜酒。

卡戎 他们还喝而且吃食哩,那时他们的骷髅都已经干透了。但是这似乎有点可笑,我来对他讲这话,因为这是你每天带了他们下来的。你知道他们能不能够再上去,在一旦已经来到地下之后。赫耳墨斯,这将使我非常尴尬,并且多出不少的工作来,如果我不单是带着他们下去,却还要带他们上来喝水!那班无聊人,多么傻话!他们不晓得在死人和活人的世界之间,有多么大的一条界线隔着,也不知道我们这边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死了都一样,没有坟和有坟的,

在荣誉上伊洛斯和阿伽门农王一样,

美发的忒提斯的儿子等于忒耳西忒斯。

一切都是同样的无力的死者,

赤裸而且干枯的水仙的原野。”

赫耳墨斯 赫剌克勒斯呵,怎么把荷墨洛斯船里的水戽出许多来呀!现在你叫我记起他来了,我想要将阿吉琉斯的坟指点给你看。你看见么,在那海边。那里是特洛亚的西革翁,在对面是洛提翁,埃阿斯就葬在那里。

卡戎 赫耳墨斯,这坟都不很大呀。但是请指点给我看那些我们在地下听到的有名的城市,尼尼微,萨耳达那帕罗斯,巴比伦,密刻奈,克勒俄奈,还有那伊利翁城。我还记得从那里把许多的人渡过去,所以足有十年都不曾将我这渡船拉上岸来,也不曾好好地晒晾一回过。

赫耳墨斯 说到尼尼微,渡船老爹,那是早已毁灭了,现在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你已经不能说在哪里了。但是你还可以看到巴比伦,那个有许多角楼和大城墙的地方,但是不久也将像尼尼微那样地须要人去寻找了。至于密刻奈和克勒俄奈,指点给你看我实在觉得惭愧,尤其伊利翁,因为我知道你下去的时候,一定要去揢死荷墨洛斯,因为他在史诗说那些夸大的瞎话。但那里从前确曾繁荣过来,但是现在却是死亡了,因为是,渡船老爹,城市也会死的,和人类一样,而且尤其古怪的,整个河流也是如此。即如伊那科斯,在阿耳戈斯地方,也几乎连一道沟都没有留存了。

卡戎 阿哙哙,荷墨洛斯,哪里是你的赞美和你的形容呀!什么神圣的阔路的伊利翁哩,还有建筑精美的克勒俄奈哩!——但是我且问你,那边在打仗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是互相杀戮的呢?

赫耳墨斯 卡戎,你是在看阿耳戈斯人与拉刻代蒙人交战,那边是他们的半死的将军俄特律阿达斯,是用了他自己的血写那纪功碑呀。

卡戎 赫耳墨斯,可是他们战争为了什么缘故呢?

赫耳墨斯 就是为了那块平原,他们在那里交战着的。

卡戎 多么傻话,他们不知道即使各人赢得了整个珀罗蓬涅索斯,可是他也不能够让埃阿科斯给他一尺的地方。至于那平原,则将给大家彼此交互地耕种,有许多回将用耕犁从地底下翻出那纪功碑来。

赫耳墨斯 真是如此的。现在让我们下去吧,把山都安放了,随后分头走去,我去办我的差事,你便回到渡船里去。一会儿我就带了一队死人到你那边来。

卡戎 赫耳墨斯,你做得很好,你将永远被存记着,当作我的恩人。因为你的帮助,我的这趟出家总算是有成绩的。——但是不幸的人们的生活那是什么呀,帝王咧,金块咧,埋葬咧,战争咧,却是没有一句话提到卡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