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摩冷古先生的整个生命都已为于勒夫人所左右。他无时无刻不在苦思冥想采用什么手段,才能在这场无名的斗争中战胜无名的对手。他对这位女子默默的爱恋,在这一切障碍面前,只是有增无减。于勒夫人一直屹立在他思想和灵魂的中心。她为人熟知的美德使她成了他膜拜的偶像,她上述的恶行则使她变得更加诱人。
病人很想了解对手的地位。他估计把自己的微妙处境透露给年迈的主教代理官,不会有什么危险。老人喜爱奥古斯特,就象父亲喜爱妻子所生的儿女一样。他思维细腻,反应敏锐,有外交头脑。于是他前来倾听男爵的叙述。听完以后,摇了摇头。然后两人商议对策。
奥古斯特对他说,在他们生活的时代,警方和现政权必能了解一切秘密。如果必须求助于他们的话,肯定可以得到强有力的帮助。年迈的主教代理官却不象他年轻的朋友那么有信心。
老人严肃地回答道:
“亲爱的孩子,在私人问题上,警察是世界上最无能的,国家政权是最软弱的。警察也好,国家政权也好,都无法看透人心。按照常理,应该要求他们查明事情的起因。而在这方面,他们最不得力,因为这与他们没有什么个人利害冲突。非得有个人利害才会将全部情况透露给需要了解情况的人。任何人世的权势都无法阻止杀人凶手或投毒犯触及王子的心脏或正直人的肠胃。疯狂的欲望足以代替全部宪警。”
老人极力怂恿男爵动身去意大利,然后从意大利到希腊,从希腊到叙利亚,从叙利亚再到亚洲,直到使对手相信他确实幡然悔悟,并与对手达成和解默契,再回国来。否则,一定要呆在公馆里闭门不出,甚至就呆在自己房间里。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不遭这个费拉居斯的伤害。有朝一日出得门去,那便是胜利在握地将他消灭。
“要么不动;要动,就要摘下敌人的首级,”老人严肃庄重地对他说。
不过,老人还是答应他的宠儿,要用尽上天赋予他的一切心计,不把任何人卷进事端,对敌人进行侦察,妥善安排,酝酿胜利。
长老身边有个奴仆,是年老告退的费加罗①,长成人形的最机灵的猴子。从前,此人鬼一般的机灵,身体外观可以任意改变,正如逃出监牢的苦役犯一般,轻巧得象个盗贼,精细得象个女人。然而自从巴黎上流社会建立,对喜剧中仆人角色进行了改革,他便没有机会施展才能,天才日益凋谢了。
这位脱离舞台的司卡班②就象跟随一位大人物一般跟随着他的主人。颇有心计的主教代理官每年都给他这位前风流大臣增加工资,为数相当可观。这种关切使他们原来出于利害关系存在的天然友情得以不断加强,也使得这位仆人对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那种体贴关心,恐怕一个最钟情的情妇,对她受病痛折磨的意中人极尽关怀之能事,也望尘莫及。此人乃是戏剧中老仆的精华,上一个世纪的遗老,拒腐蚀的部长,因为他没有什么激情要得到满足。长老和德·摩冷古先生现在起用的就是他。于是将这个着仆人制服的大高个叫出来出主意。
①法国著名戏剧家博马舍(1732—1799)的名剧《塞维勒的理发师》、《费加罗的婚姻》中仆人的名字。这里指机智、狡猾的费加罗型的仆人。
②法国戏剧家莫里哀(1622—1673)的剧作《司卡班的诡计》中听差的名字,这里也是泛指诡计多端的仆人。
“男爵先生会把事情全给砸了,”他说,“请先生放心,照吃照喝照睡不误,一切包在我身上。”
商议过后一星期,德·摩冷古先生的身体已完全康复。这一天,他正和祖母、主教代理官一起进午餐,只见朱斯坦走进来回话。待老寡妇回到自己房间,朱斯坦带着干练的人故作谦虚的神情,说道:
“追逐男爵先生的敌人,真名并不叫费拉居斯。此人此鬼,名叫格拉蒂安,亨利,维克托,冉-约瑟夫·布里尼亚尔。格拉蒂安·布里尼亚尔爵士原是建筑工程承包人,从前家产万贯,而且是巴黎有名的一位美男子,是足以引诱克拉丽莎的洛弗拉斯①,我的情报到此截止。他曾经当过普通工人,行会选他作头目,取名费拉居斯二十三世。如果设立警察局确实为了了解情况,他们应该知道这些事。此人现已搬家,从老奥古斯丁街,移居若克莱街。于勒·德马雷夫人常去看他。一般是她丈夫去交易所时,将她送到维维安讷街,或者她先把丈夫送到交易所。主教代理官先生对这类事情十分熟悉,不会要求我仔细说明到底是丈夫牵着妻子走还是妻子牵着丈夫走。不过,于勒夫人模样那么俊俏,我敢打赌……。这全是实在话。布里尼亚尔常到一百二十九号②去赌博。先生,请不要见怪,这人是个老色鬼,言谈举止倒象个出身高贵的人。此外,他经常赌赢,象演员一样化装,想装扮成什么就装扮成什么,生活方式稀奇古怪,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份。我毫不怀疑,他有好几处住所,大部分时间能躲过长老先生所说的‘法院调查’。如果先生希望除掉他,根据他的生活习惯,完全可以很体面地将他干掉。一般来说,色鬼容易解决。不过,这个财主说还要搬家。好,现在请问主教代理官先生和男爵先生,对我还有什么吩咐?”
①英国小说家理查逊的小说《克拉丽莎,又名一位青年妇女的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洛弗拉斯是专门引诱妇女的恶棍。
②指王家广场街一百二十九号,是一家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