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沃朗热夫人
夫人,您在信里给我说了不少令人畏惧的理由,幸运的是,我在这儿却看到了更多叫我安心的因素,否则,您的口气严厉的信会把我吓坏的。这个厉害的德·瓦尔蒙先生本该是叫所有的女子都心惊胆战的恶魔,但他在进入这座城堡前,好像已经放下了他的屠刀。他在这儿非但没什么计划,甚至也没有这样的意图。他的仇敌也承认他具有的那种风流可爱的气质,在这儿几乎毫无踪迹;他只是一个善良老实的人。看来是乡间的空气产生了这个奇迹。我可以向您保证,尽管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好像也喜欢这样,但他从来没有脱口说出一个类似爱情的词语,也没有说过一句所有男人都会说的话,他们可不像他那样有理由说这些话。如今,凡是自重的女子,为了不让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行为出格,都不得不举止矜持。可是,跟他一起从不需要这样。他知道不该滥用自己造成的欢快气氛。也许他有点儿爱恭维人,但是他的话总说得那么巧妙,使得谦虚的人在听到赞扬的时候也没有不习惯的地方。总之,如果我有一个兄弟,我希望他就像德·瓦尔蒙子爵在这儿所表现出的样子。说不定有很多女子会希望他对她们更加殷勤一些;我承认他能相当正确地看待我,没有把我跟她们混同起来,为此我对他十分感激。
这个形象无疑与您给我描绘的形象有很大的区别;尽管如此,只要确定不同的时期,两者还是具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他自己承认他犯过很多过错,况且有人还把别人犯的一些过错归到他的身上。可是,我很少遇到哪个男人像他那样在谈到正派女子的时候,语气那么尊重,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热情。根据您告诉我的情况,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骗人。他对德·梅尔特伊夫人的态度就是一个证明。他跟我们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儿,他说的时候嘴里总充满了赞扬的话儿,露出十分真切的眷恋之情,因此在接到您的信之前,我还以为他所谓的他们俩的友谊实实在在地就是爱情。我作出这种轻率的判断,相当内疚;而他经常努力证明夫人的清白,更使我感到罪过不小。我承认我本来只把他的坦诚看成一种手段。我也不大清楚,但我觉得一个人要是能跟一个如此值得尊重的女子这么持久地维持友谊,他就决不会是个不可救药的风流浪子。我也不知道他在这儿安分守己的表现,是否如您所猜想的那样,出于想在附近实行什么计划。周围是有几个可爱的女子,但是他难得出门,只有早上,他说要去打猎。他的确很少带回什么猎物,但他肯定地说,他并不擅长打猎。不过,我并不在意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如果我想知道,那也只是为了多找一个理由,以便让我同意您的看法,或者让您接受我的观点而已。
至于您建议我设法缩短德·瓦尔蒙先生在这儿盘桓的日子,我觉得冒昧要求他的姑妈让他离开,是很难办到的,因为他的姑妈十分喜欢他。不过,我答应您找个机会向他的姑妈或他本人提出这个要求。这只是出于对您的尊重,而不是有这样的需要。至于我本人,我打算在这儿一直呆到德·都尔维尔先生回来,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要是我轻率地改变计划,他理所当然地会感到惊讶。
夫人,这番阐述已经写得很长了,不过,我认为应当按照事实提出对德·瓦尔蒙先生有利的证明,我觉得他在您的面前非常需要这样的证明。您出于友谊给我的忠告,我仍然心怀感激。也是出于这种友谊,您才在谈到令爱婚礼延期时对我讲了那么多客气的话儿。我由衷地感谢您。可是,不管与您共度这段时光可以得到多大的快乐,我总希望令爱能早日得到婚姻的幸福,只要她呆在丈夫身边要比呆在一位配得上她所有的亲情和敬意的母亲身边获得更大的幸福,我就甘心情愿地作出牺牲。我跟她一样也怀着这样两种把我与您连在一起的情感。请您屈尊加以接受。
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十三日于××
第十二封信
塞西尔·沃朗热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夫人,妈妈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能出门。我得在家陪着她,因此无法荣幸地陪您去歌剧院了。我向您保证,我感到十分惋惜的倒并不是错过了那出戏,而是不能和您呆在一起。请您相信这一点。我是多么地爱您!我没有当瑟尼跟我谈到的那本集子,要是他明天能给我带来,我会十分高兴的。您可不可以把这些话转告他?要是他今天来的话,仆人会告诉他我们不在家。因为妈妈不愿意接待任何客人。我希望她明天身体会好一些。
我荣幸地是您的……
一七××年八月十三日于××
第十三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塞西尔·沃朗热
我可爱的孩子,对于无法愉快地和您见面以及造成我们无法相见的原因,我心里感到十分难受,希望以后会有这种见面的机会。我会把您托我转告当瑟尼骑士的话告诉他。他知道您的妈妈病了,一定会很难受。如果明天您的妈妈愿意接待我,我就前来陪她。我们可以和德·贝勒罗什骑士 [15] 打皮克牌,我和她一起对付骑士,赢他的钱;我们还可以另外添加一项乐趣,就是听您跟您可爱的老师一起唱歌。我会把这个建议向他提出来的。假如您和您的妈妈觉得这样合适,我担保我和我的两位骑士一定到场。再见了,我可爱的孩子。请代我问候亲爱的德·沃朗热夫人。我十分亲热地吻您。
一七××年八月十三日于××
第十四封信
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亲爱的索菲,昨天我没有给你写信,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快乐得无法写信,我可以向您保证。妈妈病了,我一整天都守在她的身边。晚上,我离开她以后,对无论什么事儿都没有兴趣;为了向自己证实这一天已经结束了,我很快就上床睡了。我从来没有度过如此漫长的一天。我并不是不爱妈妈,但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我本该和德·梅尔特伊夫人一起去歌剧院的,当瑟尼骑士也该在那儿。你知道他们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当我该去歌剧院的时间来到的时候,我心里禁不住感到一阵痛楚。我对一切都感到厌烦,我哭啊哭的,根本无法忍住自己的泪水。幸亏妈妈已经睡了,无法看到我的样子。我确信当瑟尼骑士一定也感到十分扫兴;但是他可以从演出的戏剧和到场的社交界人士的身上得到排解。这就大不相同了。
幸运的是,妈妈今天身体已经好一些了。德·梅尔特伊夫人要和另一位客人以及当瑟尼骑士一起前来。不过,梅尔特伊夫人总是来得很迟的。独自一个人这么长久地呆着,实在无聊。眼下还只有十一点。但我确实得练一下竖琴,而梳妆打扮也要花费一点时间,因为今天我要把头梳得好看一点。我觉得佩佩蒂嬷嬷的话说得不错,一个人一进社交界,就变得爱打扮了。我从来没有像近几天来这样想让自己的模样俊俏一点。我觉得自己并不像我过去以为的那么模样俊俏,而且,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呆在一起,一定大为逊色。比如德·梅尔特伊夫人,我就发现所有的男人都觉得她比我要漂亮。这倒并没使我感到怎么不快,因为她很喜欢我。而且她向我肯定当瑟尼骑士认为我比她要漂亮。她能把这种话告诉我,说明她相当坦诚。她看上去好像还很高兴。咳,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准是因为她实在喜欢我!而他呢!……哦,这叫我十分开心!因此,我觉得只要望着他,就会使一个人变得漂亮起来。要不是我怕接触他的目光,我也许会一直望着他。因为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总叫我感到手足无措,心里好像还很难受,但这没什么关系。
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我要开始梳妆打扮了。我一如既往地爱你。
一七××年八月十四日于巴黎
第十五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您为人相当厚道,没有把我抛在悲惨的境遇之中。我在这儿的生活过于宁静,过于平淡而缺乏变化,实在叫人感到厌倦。看了您的信并知道了您在那美好的一天的详细情形以后,我屡次想找一件事作为借口,飞奔到您的脚跟前,求您为了我别对您的骑士忠贞不贰,因为他实在不配享有目前的幸福。您可知道?您已经使我嫉妒起他来了。您为什么要跟我说什么永久的决裂呢?我要取消这个在神志昏乱时发出的誓言,因为我们本来不适合发这种誓的,如果我们非得对它信守不变的话。啊,骑士的幸运不由自主地引起我的怨恨,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在您的怀抱里对他进行报复!我承认,每逢我想到这个人不花什么心思,也不费一点力气,只是简单地听凭自己心灵的本能,就得到了我无法到手的幸福,我就十分气愤。嘿,我要破坏他的幸福……请您允许我这么做。您本人难道不感到耻辱吗?您煞费苦心地欺骗他,他却反而比您更加快乐。您以为他受到了您的束缚!实际上您却反而受到他的束缚。他安安稳稳地睡着,您却为了满足他肉体的快乐而彻夜不眠。就连他的奴隶也不过如此!
听着,我的美貌的朋友,在好几个人都得到您垂青的情形下,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嫉妒。我只把您的那些情人看成亚历山大 [16] 的继承者,他们几个人一起也无力维持这个以前由我独自掌管的帝国。可是如果您完全委身于他们中的某一人,如果另外有个人也像我一样幸福,那我可受不了。别指望我会予以忍耐。您要么重新接纳我,要么至少在他们当中另找一个;不要用这种排斥他人的偏爱去背弃我们相互发誓捍卫的神圣友谊。
无疑,我在爱情方面所发的怨言已经够多了。您可以看到,我同意您的看法,承认我的过错。实际上,如果陷入情网就是不占有自己想望的人就无法活下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牺牲自己的时间、娱乐和生命,那我的确陷入了情网。我在这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我甚至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情况可以奉告。只有一件事叫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应该为这件事感到害怕还是抱有希望。
您是了解我的跟班的,他很会耍花招儿,真是一个喜剧里的仆人。您可以想象得到,我给他的指示是爱上那个侍女并灌醉那些仆人。这个家伙比我幸运,他已经得手了。他刚发现德·都尔维尔夫人派了她的一个仆人在打听我的行动,甚至在我早上出门散步的时候,暗地里尽力跟踪我。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原来这样一个无比端庄稳重的女子竟敢冒险去干我们都几乎不大敢干的事儿!我发誓……可是,在盘算为这条女性的诡计施行报复前,我们还是先将计就计吧。到目前为止,我外出散步,尽管引起她的怀疑,实际却没有什么目的。如今可得给它一个目的了。这事值得我专心注意,我得与您告别去仔细考虑一下。再见了,我美貌的朋友。
一七××年八月十五日,仍于××城堡
第十六封信
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啊,我的索菲,要报告的消息可真不少!也许我不应当告诉你,但我非得讲给一个人听不可;我实在没有办法。这位当瑟尼骑士……我心里乱糟糟的,简直写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从哪儿写起。我曾向你讲过我在妈妈这儿同他以及德·梅尔特伊夫人一起度过的那个美好的夜晚 [17] ;自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向你讲过他。这是因为我不愿再对无论哪个人谈起他,然而我却老是想着他。从那时起,他变得无比愁闷,愁闷到了极点,愁闷得都叫我心里感到难受。当我问他为什么如此愁闷的时候,他说他没有感到愁闷,但我看得很清楚,实际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昨天他比往常显得更加愁闷,但他仍然客气地像平常一样跟我合唱。可是每逢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十分难受。我们唱完后,他把我的竖琴放回匣子里;接着在把钥匙交给我的那会儿,他请我等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弹弹竖琴。我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我不大愿意再去弹奏,但是他一再恳求,我只好答应了。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不错,我回到房间,等侍女一出去,就前去拿竖琴。我发现琴弦上夹着一封叠起来的信,信没有封,是他写的。啊!要是你知道他在信里都给我写了些什么就好了!自从我看了他的信以后,就开心得不得了,什么别的事情都不想了。我马上一连看了四遍,接着便把那封信锁在书桌里。我都背得出信的内容;我上床以后,反复背了好多遍,弄得都不想睡觉了。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他在那儿,亲口对我说着信里所写的一切。我直到很晚才睡着。刚一醒过来(那会儿还是大清早),我就又拿出他的信来,悠闲自在地再看一遍。我把信带到床上,吻了一下,仿佛……这样吻一封信也许做得不对,但我忍不住要这样。
亲爱的朋友,如今我很开心,同时也很为难,因为我肯定不应该回这封信。我明白不应该这么做,可是他要我回信;如果我不回信,他肯定会依然愁闷下去。他真是怪倒霉的!你能给我出些什么主意呢?不过你也并不比我知道更多的情况。我很想把这件事和德·梅尔特伊夫人谈一下,她很喜欢我。我很想给他一些安慰,但我不想做任何不适当的事儿。人们不是不断嘱咐我们要心地善良,可是如果对方是个男人,竟又不让我们按照心里想的去做!这是不公道的。男人难道不像女人一样也是我们周围的人,而且更是如此吗?因为说到头,我们哪个人没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呢?而且还有丈夫。然而,如果我做出什么不适当的事儿,说不定当瑟尼本人也不会再对我抱有什么好的看法!哦,情况要是这样,我倒宁愿他愁闷下去。再说,不管怎样,我有充裕的时间。他的信是昨天写的,我并不一定要今天就写回信,况且今天晚上,我会见到德·梅尔特伊夫人。如果我有勇气的话,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我只要按照她说的话去做,就不会有什么可自责的地方了。说不定她会对我说,我可以稍微回复他一下,让他不再那么愁闷!哦,我真是焦虑不安。
再见了,我的好朋友。始终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一七××年八月十九日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