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漫渗绿丝丛。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其二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其三
红罗著压逐时新,杏子花纱嫩麴尘。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其五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偏梨花与白人。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这五首离思写得绮丽缠绵,据传闻是唐代诗人元稹为其情人崔莺莺写的诗。但最为流传的是第四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在描写爱情题材的古典诗词中,此诗堪称名篇佳作。首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从《孟子·尽心》篇“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变化而来。次句的“除却巫山不是云”源于宋玉《高唐赋》,楚怀王“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愿荐枕席,王因幸之”。神女辞别时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巫山云雨,历来是男女床第之爱的隐晦描述方式。李商隐也认为“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有感》)。当然,也有像的诗词《水调歌头游泳》:“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今世界殊。”把云雨巫山的香艳全用字面来解释的,也是一种用典的方式。
元稹的这首诗译成白话文就是:经历过沧海的波澜壮阔,不会再被别的些水点山所吸引,认识了巫山云雨的缠绵,其他的男欢女爱都黯然失色。花丛信步,我全无心思看那百花争艳,一半是因为笃佛修道,一半是因为对你难以忘怀。以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隐喻爱情之深广笃厚,可见诗人所钟爱的女子多么令人怀念和留恋,那在纸后的窈窕身影也就呼之欲出了。
崔莺莺的故事,最初见于元稹之传奇《莺莺传》,写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张对崔始乱终弃。后人考证,张生实乃元稹自谓。后来的文人墨客多把此作为骚人逸事歌颂者多,但也有不少人指责元稹其实薄情,不像他写的那些诗那样美丽动人。
《莺莺传》里的《明月三五夜》:
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历来是描写约会的绝妙好辞。莺莺的两首诗,也是被遗弃后仍然旧情不忘的女人情怀的如实描述:
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王实甫的《西厢记》把它写成了爱情喜剧,满足了多少善男信女的愿望,因之广为流传:张生进京赶考,途遇佳人莺莺。于是风流才子艳羡不已,痴情求爱;热心红娘穿针引线,撮合玉成;绝色佳人琴书传情,西厢献身。偏偏莺莺之母从中作梗,不招白丁,张生忍痛别爱,赴考京城;结果状元及第,金榜题名;最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甜蜜蜜的圆满结局。
元稹(779~831),字微之,洛阳人。8岁丧父,少经贫贱,15岁明经及第。21岁初仕河中府,25岁登书判拔萃科,授秘书省校书郎。28岁列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第一名,授左拾遗。元和四年(809)为监察御史。因触犯宦官权贵贬江陵府士曹参军。后靠宦官崔潭峻援引,擢祠部郎中、知制诰。长庆元年(821)迁中书舍人。次年,居相位三月,出为同州刺史。大和五年(831)逝于武昌军节度使任上。元稹的诗成就最大,与白居易齐名,并称元白长庆体,同为新乐府运动倡导者。他推崇杜诗,前人认为其诗学杜而能变杜,于平浅明快中呈现丽绝华美,色彩浓烈,细节刻画真切动人,比兴手法富于情趣。她有一首《行宫》,短短20字,说尽宫女的'凄凉,古人认为比他的《连昌宫词》45韵630字还要好: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历史上关于元稹花红柳绿的传闻还有不少,双文(莺莺原型)只是元稹众多情人中比较出名的一个。抛开古代文坛才子风流、红袖添香的掌故不谈,从人对感情的态度而言,也许有的人就是那样,一生中可能对上百个人情深,但无论如何,却只能对一个人情真。而且,一个人的道德品质修养与其文境界相距迥异,也令人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一个人的文风,不会与他的处世出格太远,正所谓文如其人之说。实际生活中的元稹情况如何不得而知,起码从诗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内心深处的凄凉与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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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见,相见故心终不移。那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何如?春风撩乱伯劳语,部况是此时抛去时。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君情既决绝,妾意亦参差。借如生死别,安得长苦悲!
噫春冰之将泮,何予怀之独结?有美一人,于焉旷绝,一日不见,比一日于三年,况三年之旷别!水得风兮小而已波,笋在苞兮高不见节。矧桃李之当春,竞众人之攀折。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若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余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已焉哉!织女别黄姑,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夜夜相抱眠,幽怀尚沉结。那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虹桥薄夜成,龙驾侵晨列。生憎野鹤性迟回,死恨天鸡识时节。曙色渐曈曈,华星欲明灭。一去又一年,一年何时彻?有此迢递期,不如生死别。天公隔是妒相连,何不便教相决绝!
《诗经》中写弃妇的诗不止一篇,最有名也最典型的当数《氓》。
《氓》叙述了一个女子从恋爱、结婚、受虐到被弃的过程,感情悲愤,态度决绝,深刻反映了当时社会男女不平等的婚姻制度对女子的压迫和损害。原诗如下: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氓》赏析
《卫风·氓》是一首上古民间歌谣,以一个女子之口,率真地述说了其情变经历和深切体验,是一帧情爱画卷的鲜活写照,也为后人留下了当时风俗民情的宝贵资料。
这是一首短短的夹杂抒情的叙事诗,将一个情爱故事表现得真切自然。诗中女子情深意笃,爱得坦荡,爱得热烈。即便婚后之怨,也是用心专深的折射。真真好一个善解人意、勤劳聪慧、果敢率真、通情明义的鲜明形象。在婚前,她怀着对氓炽热的深情,勇敢地冲破了礼法的束缚,毅然和氓同居,这在当时来说,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按理说,婚后的生活应该是和睦美好的。但事与愿违,她却被氓当牛马般使用,甚至被打被弃。原因就是当时妇女在社会上和家庭中都没有地位,而只是的丈夫的附庸。这种政治、经济的不平等决定了男女在婚姻关系上的不平等,使氓得以随心所欲地玩弄、虐待妇女而不受制裁,有抛弃妻子解除婚约的权利。“始乱终弃”四字,正可概括氓对女子的罪恶行为。因此她虽曾勇敢地冲破过封建的桎梏,但她的命运,终于同那些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束下逆来顺受的妇女命运,很不幸地异途同归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也,不可说也!”诗人满腔愤懑地控诉了这社会的不平,使这诗的思想意义更加深化。诗中女主人公的惨痛经历,可说是阶级社会中千千万万受压迫受损害的妇女命运的缩影,故能博得后世读者的共鸣。
诗中虽以抒情为主,所叙的故事也还不够完整细致,但它已将女主人公的遭遇、命运,比较真实地反映出来,抒情叙事融为一体,时而夹以慨叹式的议论。就这些方面说,这首诗已初步具备中国式的叙事诗的某些特征。这些特征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其后二千余年的叙事诗,在《孔雀东南飞》《长恨歌》,直到近代姚燮的《双鸩篇》中似乎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
《氓》诗的结构,是和它的故事情节与作者叙述时激昂波动的情绪相适应的。全诗六章,每章十句,但并不像《诗经》其他各篇采用复沓的形式,而是依照人物命运发展的顺序,自然地加以抒写。它以赋为主,兼用比兴。赋以叙事,兴以抒情,比在于加强叙事和抒情的色彩。
开头一、二章,《诗集传》云:“赋也。”具体描写男子向女主人公求婚以至结婚的过程。那是在一次集市上,一个男子以买丝为名,向女主人公吐露爱情,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又发脾气,可谓软硬兼施。可是这位单纯的女子看不透他的本质,说是必须有人来说媒,最后将婚期订在秋天。从此以后,女子朝思暮想,“乘彼垝垣,以望复关”,望不到男子所住的复关,便泪流不止;既见复关,就像见到所恋之人,不禁眉开眼笑。她还打卦占卜,预测婚事的吉凶。及至男方派车前来迎娶,她就带着全部的财物,嫁了过去。这两章叙事真切,历历可见,而诗人作为一个纯情少女的自我形象,也刻画得栩栩如生。方玉润评这一段云:“不见则忧,既见则喜,夫情之所不容已者,女殆痴于情者耳。”(《诗经原始》)一个“痴”字。点出了此女钟情之深。
朱熹《诗集传》谓第三章“比而兴也”,第四章“兴也”,也就是说这两章以抒情为主,诗中皆以桑树起兴,从诗人的年轻貌美写到体衰色减,同时揭示了男子对她从热爱到厌弃的经过。“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以桑叶之润泽有光,比喻女子的容颜亮丽。“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以桑叶的枯黄飘落,比喻女子的憔悴和被弃。“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则以“戒鸠无食桑葚以兴下句戒女无与士耽也”(《诗集传》)。桑葚是甜的,鸠多食则易致醉;爱情是美好的,人多迷恋则易上当受骗。男人沉溺于爱情犹可解脱。女子一旦堕入爱河,则无法挣离。这是多么沉痛的语言!从桑叶青青到桑叶黄落,不仅显示了女子年龄的由盛到衰,而且暗示了时光的推移。“自我徂尔,三岁食贫”,一般以为女子嫁过去三年,但另有一种解释:“三岁,多年。按‘三’是虚数,言其多,不是实指三年。”(程俊英《诗经译注》)实际上是说女子嫁过去好几年,夫妻关系渐渐不和,终至破裂。女子不得已又坐着车子,渡过淇水,回到娘家。她反覆考虑,自己并无一点差错,而是那个男子“二三其德”。在这里女子以反省的口气回顾了婚后的'生活,找寻被遗弃的原因,结果得到了一条教训:在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里,只有痴心女子负心汉。
诗之五章用赋的手法叙述被弃前后的处境,前六句承上章“自我徂尔,三岁食贫”,补叙多年为妇的苦楚,她起早睡晚,辛勤劳作,一旦日子好过一些,丈夫便变得暴戾残酷。这个“暴”字可使人想像到丈夫的狰狞面目,以及女主人公被虐待的情景。后四句写她回到娘家以后受到兄弟们的冷笑。《诗集传》释此段云:“盖淫奔从人,不为兄弟所齿,故其见弃而归,亦不为兄弟所恤,理固有必然者,亦何所归咎哉,但自痛悼而已。”说女主人公“淫奔”,固不足取;但其他的话可以帮助读者理解她当时所受到的精神压力和由此而产生的内心矛盾。
第六章赋兼比兴,在抒情中叙事,当初他们相恋时,有说有笑;男子则“信誓旦旦”,表示白头偕老。可是他还未老时就产生怨恨,而且无法挽回。这里用了两个比喻:浩浩汤汤的淇水,总有堤岸;广阔连绵的沼泽,也有边际。言外之意是:我的痛苦为什么竟没有到头的时候?《诗集传》指出“此则兴也”,其实它是比中有兴。诗人运用这两个比喻,强烈地抒发了一腔怨愤,诉说了弃妇无边无际的痛苦。为了摆脱这些痛苦,她下决心与那男子割断感情上的联系:“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从此后不再希望他回心转意,算了,算了。然而她果真能做到吗?方玉润认为:“虽然口纵言已,心岂能忘?”(《诗经原始》)是的,从这女子一贯钟情的性格来看,她对男子不可能在感情上一刀两断,这就是今天常说的悲剧性格。
元稹的《行宫》 是一首抒发盛衰之感的诗。
《行宫》
作者:元稹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注解】
①行宫:帝王外出所住的离宫。
②寥落:寂寞冷落。
③玄宗:即唐明皇李隆基。在位期间开创了唐朝的全盛局面,史称“开元盛世”。赏析 [赏析] 此诗所咏,全在一个“古”字,“古”即“旧”的意思。你看,以前是何等辉煌的行宫现在已变成寂寞寥落的旧房子;以前是光彩可人的宫女,现在已变成白头老妪,她们空守着破败的昔日豪宅,相互诉说着唐玄宗宠爱她们的往事。诗人明言宫女们的今昔,实际是对唐王朝盛时不再的感慨,写出了当时的唐朝正在衰败。
【韵译】
早已空虚冷寞的古行宫,零落宫花依然开行艳红。
有几个满头白发的宫女,闲坐谈论当年的唐玄宗。
【古诗今译】
唐明皇开元年间,在洛阳建有行宫,并把高宗时的上阳宫修整一新。作者写此诗时,是在宪宗元和年间,中间经过安史之乱,唐代的局面,远非开元盛世可比,故而他抚今思昔,感慨百端。
古行宫的花儿寂寞的开,当年留在这里的宫女,即使幸而建在,美丽的青春少女,也变成了垂垂老妪,满头白发,与年年嫣红的宫花形成对照。“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二句更是蕴藏着无限的伤感。消逝的青春已无可追回,回忆只有徒增苦涩,还是当一次皇朝鼎盛的见证人,以此作为活着的价值,以此来打发残余的岁月。
在诗人,感伤的是大唐盛世不在,在今日的我们,似乎更当为他们藏在安“闲”细‘说“的自在从容下的麻木绝望而发一喟叹。
【评析】
??元稹的这首《行宫》是一首抒发盛衰之感的诗,可与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参互并观。这里的古行宫即洛阳行宫上阳宫,白头宫女即“上阳白发人”。据白居易《上阳白发人》,这些宫女天宝(742-756)末年被“潜配”到上阳宫,在这冷宫里一闭四十多年,成了白发宫人。这首短小精悍的五绝具有深邃的意境,富有隽永的诗味,倾诉了宫女无穷的哀怨之情,寄托了诗人深沉的盛衰之感。
此诗首句点明地点:古行宫;二句暗示时间:红花盛开之季;三句介绍人物;白头宫女;四句描绘动作:闲坐说玄宗。构筑了一幅完整动人的图画。当年花容月貌,娇姿艳质,辗转落入宫中,寂寞幽怨;此时青春消逝,红颜憔悴;闲坐无聊,只有谈论已往。此情此景,十分凄绝。这首诗平实,但很有概括力,也很含蓄,并给人以想象的天地,历史沧桑之感尽在不言之中。
诗人塑造意境,艺术上主要运用了两种表现手法。一是以少总多。我国古典诗歌讲究精炼,写景、言情、叙事都要以少总多。这首诗正具 有举一而反三,字少而意多的特点。四句诗,首句指明地点,是一座空虚冷落的古行宫;次句暗示环境和时间,宫中红花盛开,正当春天季节;三句交代人物,几个白头宫女,与末句联系起来推想,可知是玄宗天宝末年进宫而幸存下来的老宫人;末句描写动作,宫女们正闲坐回忆、谈论天宝遗事。二十个字,地点、时间、人物、动作,全都表现出来了,构成了一幅非常生动的画面。这个画面触发读者联翩的浮想:宫女们年轻时都是月貌花容,娇姿艳质,这些美丽的宫女被禁闭在这冷落的古行宫之中,成日价寂寞无聊,看着宫花,花开花落,年复一年,青春消逝,红颜憔悴,白发频添,如此被摧残,往事不堪重省。然而,她们被禁闭冷宫,与世隔绝,别无话题,却只能回顾天宝时代玄宗遗事,此景此情,令人凄绝。“寥落”、“寂寞”、“闲坐”,既描绘当时的情景,也反映诗人的倾向。凄凉的身世,哀怨的情怀,盛衰的感慨,二十个字描绘出那样生动的画面,表现出那样深刻的意思,所以宋洪迈《容斋随笔》卷二说这首诗“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以为这首诗是王建所作,并说“语意绝妙,合(王)建七言《宫词》百首,不易此二十字也”。
另一个表现手法是以乐景写哀。我国古典诗歌,其所写景物,有时从对立面的角度反衬心理,利用忧思愁苦的心情同良辰美景气氛之间的.矛盾,以乐景写哀情,却能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这首诗也运用了这一手法。诗所要表现的是凄凉哀怨的心境,但却着意描绘红艳的宫花。红花一般是表现热闹场面,烘托欢乐情绪的,但在这里却起了很重要的反衬作用:盛开的红花和寥落的行宫相映衬,加强了时移世迁的盛衰之感;春天的红花和宫女的白发相映衬,表现了红颜易老的人生感慨;红花美景与凄寂心境相映衬,突出了宫女被禁闭的哀怨情绪。红花,在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这都是利用好景致与恶心情的矛盾,来突出中心思想,即王夫之《姜斋诗话》所谓“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也可以说是以乐写哀。不过白居易的写法直接揭示了乐景写哀情的矛盾,而元稹《行宫》则是以乐景作比较含蓄的反衬,显得更有余味。
【点评】
这首五言绝语言很平淡,但精警动人,寓意深刻,历来评价很高。明代胡应麟《诗薮·内编》说:“语意绝妙,合(王)建七言《宫词》百首,不易此二十字也。”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则说“只四语,已抵一篇《长恨歌》矣”。近人刘永济也说“此诗可谓《连昌宫词》之缩写”。王建的《宫词》,白居易的《长恨歌》,元稹的《连昌宫词》,都是长达千字左右的宏篇巨制,详尽地描述了唐玄宗时代治乱兴衰的历史过程,感叹兴亡。总结教训,内容广博而深刻。元稹这首小诗总共不过二十个字,竟能与长篇巨作比美,真可谓短小精悍,字字珠玑了。
理解这首诗的关键在末尾一句。“闲坐说玄宗”,说者,前句已经点明是“白头宫女”。那么,说玄宗又在何时何地?在荒凉冷寞的古行宫,宫中红花盛开,正是一年春好处。白居易《上阳白发人》诗前小序说;“天宝五载以后,杨贵妃专宠,后宫人无复进幸矣。六宫有美色者,辄置别所,上阳是其一也。贞元中尚存焉。”这里的“古行宫”,即指当时东都洛阳的皇帝行宫上阳宫,“白头宫女”,当亦指天宝年间移置上阳的红颜少女。从天宝至贞元,已经过了半个世纪左右,漫长的岁月,风雨的侵蚀,古行宫早变得荒败不堪了,而当年入宫的红颜少女,也在寂寞孤独中苦熬了几十个春秋,如今早已是白发苍颜了。她们的青春在此葬送,她们悲怨的泪水在此流淌,她们面对着怒放的红花在感叹嘘唏。“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透过纯朴的字面,我们分明听到了她们痛苦的心音!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写道:“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白诗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年老宫女的幽怨,元诗则点染寥落的环境,以红色宫花和白头宫女相互衬托的笔法,通过形象对比来揭示宫女的悲惨生活和心理活动。二诗相比,一具体,一概括,一以感情的热烈淋漓见长,一以境界的深沉隽永取胜。
这里,寥落古行宫中的白头宫女,还是唐玄宗时代历史的见证人。熟悉这段史实的人都知道,唐玄宗在其继位后期,宠幸杨贵妃,终日沉溺在淫乐酒色之中,把政务全部委给奸相李林甫和杨国忠,朝纲紊乱,谄佞当道,终于酿成安史之乱。乱后,玄宗被迫退位,赫赫不可一世的大唐王朝亦从此一蹶不振,日益走向下坡路。白居易在《长恨歌》里曾深致感慨说;“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四句诗,已形象地概括出玄宗昏愦好色与亡国致乱的历史因由。其讽刺与揭露是十分深刻的。元稹这首短诗当然不可能象白诗那样铺张扬厉,极尽渲染之能事,他只能采取对照、暗示点染等方法,把这一段轰轰烈烈的历史高度浓缩,加以典型化的处理,从而让读者自己去回味咀嚼。你看那寥落的古行宫,那在寂寞之中随岁月更替而自生自落的宫花,那红颜少女的变为白发老人,不都深深地带有时代盛衰迁移的痕迹吗?白头宫女亲历开元、天宝之世,本身就是历史的见证人。她“闲坐说玄宗”的由治而乱。沈德潜说:“说元宗而不说元宗长短,佳绝。”这本是诗篇主旨所在,也是诗人认为应引以为戒的地方,却以貌似悠闲实则深沉的笔调加以表现,真是语少意多,有无穷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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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齐梁宫体和初唐宫廷诗之后,中晚唐是一个艳体诗的时期。只不过,诗歌主角从宫廷侍奉转到了外廷士大夫,诗歌内容从感官享受转到了真情实事。中唐时期的元稹,便是一个写情诗的高手。他在元和七年自编诗集,称“有悼亡诗数十首,艳诗百馀首”。既为艳诗,那就不是写婚内的情感。读元稹的《遣悲怀》就可以知道,婚姻生活都是充满柴米油盐,远不如艳遇更能表现文人的浪漫情调。
元稹的《会真诗》便是写男女幽会的情景:“更深人悄悄,晨会雨蒙蒙。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瑶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言自瑶华浦,将朝碧玉宫。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东。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这首诗见于元稹的《莺莺传》,实际上是元稹写自己年轻时的情史。以露骨文字描写甜蜜的爱,这似乎也是古今中外文学家表现人性的特权,尽管这算不上好的文学。
贞元十六年,元稹游蒲州普救寺,遇见美丽多情的莺莺,堕入情网,在三五明月夜逾墙爬树,终于私会西厢。后来元稹赴京应试,与莺莺断了关系,还自诩能“忍情”,获得时人“善补过”的赞许。这也证明,《莺莺传》中的张生就是元稹本人。今人大多同情莺莺,鄙视张生。莺莺多愁善感,能歌会诗,是一个勇敢追求爱情的女性,而张生始乱终弃,还振振有词,实在是个负心的男儿。一般说来,人们还是更喜欢没有男女间道德冲突、结局圆满的《西厢记》。
陈寅恪曾考证“会真”就是遇仙,东晋的游仙诗是求长生,唐代的游仙诗则是狎妓。元稹出身士族,其母持家礼法甚严,虽然元稹少年时就冶游放荡,但他后来另娶韦丛,显然是为了门当户对而背弃出身低微的莺莺,否则他用不着这样做。这里,还有一个有力的旁证。《会真诗》中的“宋家东”典出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在六朝和唐代有着固定的内涵。遍检《全唐诗》,凡是用“宋家东”或“东邻”的,无一例外都专指歌伎一类社交女子。如晚唐崔涯久游维扬,每题诗倡肆,立时传颂,其《杂嘲》:“二年不到宋家东,阿母深居僻巷中。”便分明是写倡肆之作。
我们还可以比较另一篇唐传奇《霍小玉传》,倡女小玉母亲本为显宦宠婢,主人卒后遣居胜业坊古寺曲,而莺莺母女也是在主人卒后寄寓蒲州普救寺。看来这是唐代一个较普遍的现象,显宦家的妾媵在主人逝世后,常常会被遣居在外,莺莺的身份大概就类似小玉。虽然这样的女子仍以嫁人为正途,在社交方面,又比贵族少女有更多的自由。细读小说,莺莺母亲郑氏对于崔张的结合,也是处处在故意促成。唐人重视门第婚姻,这是崔张悲剧背后的重要原因。
始乱终弃是由于社会地位,这让有平等观念的现代人更难接受。即使在元稹的时代,在文学作品中描写背弃寒女,炫耀“忍情”,照样会遭到士人阶层的谴责,就像《霍小玉传》中的描写。所以,元稹才会故意模糊莺莺的出身,使得张生的“忍情”看上去是对强烈爱情的恐惧。文学的加工在这里显示出魅力,于不经意中表现出男女之间永恒的冲突:爱情得到后的厌倦与失望。张生后来还想去看望莺莺,结果却遭到拒绝,这一切都使他身上的人性比莺莺显得更为复杂,也更具悲剧性。
元稹绝不是一个虚伪薄情的人,他遵从的不过是从古至今许多人的婚姻选择。说到底,爱情与婚姻是有区别的,故事的冲突本质因而也不像作品的时代离我们那么遥远,它使我们在形而上的层面得以体验生活中某种内在的普遍性。元稹未能跨过生活的门槛,但他对这段感情却刻骨铭心,当他把对莺莺的思念转移到精神层面时,便写下了一些有真情的诗,其中就有脍炙人口的《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如果没有爱情的失败,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诗歌。
此诗作于元和五年春,其时元稹被贬江陵府士曹参军。宋人范摅认为这是他怀念亡妻韦丛之作,然用巫山艳遇比喻夫妻关系,发誓从此无心艳游,即使是风流才子的元稹,也未免轻浮得离谱。但如果这是思念莺莺,那感觉就不同了。惟有爱情的想象可以自由飞翔,那低回缱绻,于千万人中只爱一个人的浪漫情感,足以让世世代代的人们心灵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