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不嘶,一声寒角,令行柳营。见秋原如掌,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人在油幢,戎韬总制,羽扇从容裘带轻。君知否?是山西将种,曾系诗盟。 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归来晚,听随车鼓吹,已带边声。
宁宗初锐意北伐,曾大阅禁旅,以郭杲为殿帅,刘过另一首《沁园春》(玉带猩袍)咏其事上郭,有“山西将,算韬钤有种,五世元戎”等句,是此首《沁园春》中“是山西将种”当亦指郭。郭与刘有诗谊,故云“曾系诗盟。”此词似描写另一次“沙场秋点兵”,记录抒发了“开禧北伐”前夕欢欣鼓舞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激动心情。这前后,刘过亦曾献寿词《沁园春》给太傅平章军国事的全国军政首脑韩侂胄,称其“况自昔军中,胆能寒虏;而今胸次,气欲吞胡。”《沁园春》乃改之得意词调,今存九十来首《龙洲词》中尚有《沁》十七首,但亦有咏“美人足”、“美人指甲”的不谐和音杂其中。刘的热衷北伐见于行动,庆元中曾入辛弃疾浙东安抚使幕。
此词从发动总攻击号令下达的前一个瞬间落笔,甚能抓住军中之魂和箭在弦上的紧张情绪。扣人心弦,十分生动。呼吸都已凝结,忽听一声号令寒角,铁骑突出刀枪鸣,阵势纵横,掩蔽了秋天的平原,豪情包罗了宇宙。这是主战派的盛大节日。以下转而描写统帅,油幢(音床)是大帐,羽扇从容有孔明风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换头写统帅的`诗才,落笔龙蛇飞舞四筵惊,这是写郭杲,也是写韩侂胄,更概括了与辛弃疾的骨交深谊。“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也只有辛弃疾才真有如此浮云富贵的高蹈和胸襟,并兼有“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的胆略、气魄、才干和志向。所以说,此词中着重刻画的统帅,是诗才、高蹈、志意三者兼胜的不是辛帅却酷肖辛帅的辛帅。
煞尾写演习归途,随车鼓吹带边声,杀气腾腾,是要动真格的了。
宋人词话屡记刘过因献词而获厚馈,甚至赀产赡足。但改之意决不在此,他上词多给军事统帅,内容鼓吹恢复,非吟风弄月献媚邀宠,可见所写是他生命的声音。开禧二年(1206),南宋兵败求和,宁宗皇帝把韩侂胄抛出来当替罪羊,诛韩于入朝途中,后还将其首级送到金国。开禧北伐失败,这打击实在太沉重了,就在这一年,刘过逝世。翌年,辛弃疾也寂寞地离开了人间。
●沁园春
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
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
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
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
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
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
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刘过词作鉴赏
这首词的立意,据《檉史》载:嘉泰癸亥岁,改之在中都时,辛稼轩弃疾帅越。闻其名,遣介招之。适以事不及行。作书归辂者,因效辛体《沁园春》一词,并缄往,下笔便逼真。那么,根据此词的小序和《檉史》记载可知,这首词作于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年),当时辛弃疾担任浙东安抚使,邀请刘过到绍兴府相会,刘过因事无法赴约,便在杭州写了此词以作答复。这是一首文情诙诡,妙趣横生的好词,词人招朋结侣,驱遣鬼仙,游戏三昧,充满了奇异的想象和情趣。
劈头三句,就是豪放之极的文字。斗酒彘肩,用樊哙事。《史记。项羽本纪》载樊哙见项王,项王赐与斗卮酒与彘肩。樊哙在鸿门宴上一口气喝了一斗酒,吃了一只整猪腿。凭仗着他的神力与胆气,保护刘邦平安脱险。作者用这个典故,以喻想稼轩招待自己之饮食。他与稼轩皆天下豪士,则宴上所食自与项羽、樊哙相若也。这段文字劈空而来,突兀而起,写得极有性格和气势,真是神来之笔。然而就在这文意奔注直下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大兜煞。词人被几位古代的文豪勒转了他的车驾,只得回头。笔势陡转,奇而又奇,真是天外奇想,令人无法琢磨。如果说前三句以赴会浙东为一个内容的话,那么第四句以下直至终篇,则以游杭州为另一内容。从章法上讲,它打破了两片的限制,是一种跨片之路,也显示出词人独创一格的匠心和勇气。香山居士为白居易的别号,坡仙就是苏东坡,他们都当过杭州长官,留下了许多名章句。林如靖是宋初高士,梅妻鹤子隐于孤山,诗也作得很好。刘过把这些古代的贤哲扯到一起不是太离奇了么?因为这些古人曾深情地歌咏过这里的山水,实际上与他住已与杭州的湖光山色融为一体。东坡有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妙句。白居易也有一山分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寄韬光禅师诗》)等讴歌天竺的名篇。而林和靖呢,他结庐孤山,并曾吟唱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梅花佳句。风景与名人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湖光山气增添了人物的逸兴韵致,名人又加深了风景的文化内涵。
刘过的行辈比辛弃疾晚,地位也相差悬殊。但他照样不拘礼数地同这位元老重臣、词坛泰斗呼名道姓,开些玩笑。这种器量胸襟不是那些镂红刻翠、秦楼楚馆的词客所能企及的。洋溢于词中的豪情逸气、雅韵骚心是同他的.天下奇男子的气质分不开的。俞文豹《吹剑录》云:此词虽粗而局段高,固可睨视稼轩。视林、白之清致,则东坡所谓淡妆浓抹已不足道。稼轩富贵,焉能凂我哉。这首词的体制和题材都富有创造性,它大起大落,纵横捭阖,完全解除了格律的拘束,因而显得意象峥嵘,运意恣肆,虽略失之于粗犷,仍不失为一首匠心独运的好词。当然像这样调侃古人、纵心玩世的作品,在当时的词坛上的确是罕见的。难怪岳珂要以 白日见鬼相讥谑。
沁园春
刘将孙
大桥名清江桥,在樟镇十里许,有无闻翁赋《沁园春》、《满庭芳》二阕,书避乱所见女子,末有“埋冤姐姐、衔恨婆婆”,语极俚。后有螺川杨氏和二首,又自序杨嫁罗,丙子暮春,自涪翁亭下舟行,追骑迫,间逃入山,卒不免于驱掠。行三日,经此桥,睹无闻二词,以为特未见其苦,乃和于壁。复云“观者毋谓弄笔墨非好人家儿女”。此词虽俚,谅当近情,而首及权奸误国。又云“便归去,懒东涂西抹,学少年婆”,又云“错应谁铸”,皆追记往日之事,甚可哀也。因念南北之交,若此何限,心常痛之。适触于目,因其调为赋一词,悉叙其意,辞不足而情有余悲矣。
流水断桥,坏壁春风,一曲韦娘。
记宰相开元,弄权疮痏;全家骆谷,追骑仓皇。
彩凤随鸦,琼奴失意,可似人间白面郎。
知他是、燕南牧马,塞北驱羊?
啼痕自诉哀肠,尚把笔低徊愧下堂。
叹国手无棋,危途何策;书窗如梦,世路方长。
青冢琵琶,穹庐笳拍,未比渠侬泪万行。
二十载,竟何时委玉,何地埋香。
鉴赏
这是一首血泪哀词。据作者自序称。在樟树镇的清江桥上,有无闻翁与杨氏女子回首题壁词,记述了元兵南犯时掳掠妇女的行为。其中杨氏所和《沁园春》乃自诉其悲惨遭遇,语尤沉痛。作者遂隐括其事,为赋此词,以写其家国沦亡之恸。在两宋词坛上,如此深刻、真实地反映下层人民的悲苦命运之作,实不多见。
首起三句点出留题的地点。流水与断桥,坏壁与春风,这些意象背反的景物,被作者故意扭合到一起。形成强烈的对此,使断壁颓垣的惨象更为突出,加重了凄苦的意味。“韦娘”句活用刘禹锡“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诗意。用以指代杨氏的题词(《杜韦娘》也是词曲名),并兼有怜其才艺、哀其命运的含义在内。
“记”下所领四句,笔颇曲折。是用唐代的开元、天宝之际的典实来比喻宋末政局,并以之概述杨氏题词的内容。“疮痏”,创伤,此比喻战乱带来的民生疾苦。“骆谷”为通往巴蜀的要道。安史乱作,人民仓皇避兵,杜甫《绝句》云:“二十一家同入蜀,唯残一人出骆谷。”词中“全家骆谷”用此。接下来六句,则写其被辱于元兵的苦恨。“”彩凤随鸦,琼奴失意“,都是匹非其偶的.意思。美人不配俊夫,已是婚姻的不幸,何况家毁国亡。辱于仇手,其悲恨更有甚于佳人之嫁厮养者多矣。”燕南牧马,塞北驱羊“,喻蒙元的兵士。前面着以”知他是“三字,虽以疑问语气出之,实有作者深沉悲慨在内。这样就把一种受制于人,听凭蹂躏的悲剧写得曲折尽致了。
下片则夹叙夹议,写出词人对弱女子的同情以及作者身世之悲感,进一步深化了主题。“啼痕”二句上承“韦娘”,把杨氏题壁时的心境曲曲绘出,身处亡国贱俘的惨境,故悲啼不已:“下堂”本指妻子被丈夫休弃的婚变,这里说被迫失身于元兵,其辱有甚于被休弃者,故云“愧”。“把笔低徊”则是传达杨氏题写词篇时的心境情态。“国于”二句暗承“宰相”,指贾似道之误国:“书窗”二句则是自伤身世之笔。刘将孙以一介书生而身处乱世,尘扬沧海,劫换红桑,竟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瞻望前程,怎不慨然以悲?“青冢”以下六句专就杨氏其人。其词着墨,一气旋折,愈转愈深,真有摇荡心魂,摧人涕泪的力量。在刘将孙看来,这些写在桥头的哀苦词句,要比昭君怨曲。文姬哀词更为凄苦和更令人同情。因为正是用千万行血泪写成的,因为它是民族的哀吟呵。
“委玉”、“埋香”指女子之死。刘将孙此词之作,距宋恭宗德二年丙子暮春已二十年。这个可怜的被“驱掠”北行的女子怕早已香消玉殒了。那么哪里是她埋骨之所呢?是在风沙漫天的朔北?还是在马蹄匼匝的间关道途?这些都无从寻觅了。用一问作结,把人的思绪引向迢递的远方,益发令人读后难以忘怀了。